第45章
瑖國皇宮,禦書房。
獨孤冽緩緩地從懷中摸出一封書函,展開,看着那熟悉的字跡。
是她的筆跡。
是一封寫給關尚在的情書,上面字字珠玑,卻深情可訴,約他于九月初五之夜,于禦花園後園見。
并言明,肚子裏的孩子平安無事,讓他這個當爹的不要擔憂。
雖然之前有貴妃假以筆跡說他人冒充之事,但是真正能模仿到一個人的筆跡,何談容易?
這信,是他在尋鐘離伊的路上找到的,可說是很巧合,同時,那條路亦是出宮經過之地。
關尚在失蹤,真正的失蹤了,和鐘離伊一同失蹤的。
不是私奔,還能說是什麽?
獨孤冽冷然一笑,朝一邊的燈火移去,欲将它燒毀了,從此,他亦不願意再去想她。
他愛她,是以,不想強硬地将她接回宮中。
“皇上,萬萬不可,這乃是陷害皇後的證物!”李略連忙攔住獨孤冽。
獨孤冽揚眉,眼中灰然一片,“你可記得貴妃陷害德妃之事?”
李略怔了怔,颔首。
“那一封書函,分明就是貴妃的筆跡,但卻威逼侍女擔下罪名,試圖繞亂衆人視線。如今……這又如何不是她的筆跡?不要說天下男子薄情,朕看,女子更是絕情。”
獨孤冽冷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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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意如此認為,臣亦無話可說。但臣認為,此事沒有那麽簡單,皇後一直不知道暗道,就算她有為她效命的侍衛,也未必能在暗道中那麽快地将皇後接走。臣認為,其中定然有詐!”
李略低聲道,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朕明明就看到她的容貌,李略,你又何來此話?朕已很信任皇後,朕亦說過,無論何時都會信任她,可是……皇後可是和關将軍一同失蹤的!朕深情以待,竟然換來如此下場,朕不賜死他們,亦是對他們的寬容!”
獨孤冽突然憤怒起來,手一揚,那信函飛起而落,卻沒有落到燭火上,倒是落在地上,悄然無息。
李略垂着首,他的确也看到了當晚的皇後的臉。
那是她的臉,的确不錯,可是……民間亦有江湖術士會易容術,只是他亦知道,要混入皇宮自然是不容易,獨孤冽不相信,自然也很正常。
“若然……當真是受奸人所害,依皇後的個性,必定能逃出來……除非……她不想出來罷!再且,朕已讓人搜尋了兩個多月,瑖國,昭國,大齊,大周,東國……哪個國家沒我們的眼線?”獨孤冽冷笑着,灰敗的臉上終是有那麽一種絕望。
“皇上,臣始終認為,那乃是一個局!此局乃是朝中人精心設計,當然,這得重重設計,畢竟要接近皇上的心腹的确也不容易。但希望皇上不要為其假象所惑……”
“夠了……李略,你出去吧,朕要歇息了。”
獨孤冽冷冷地打斷了李略的話,眼中冷漠的光芒始終煥發不了曾經的璀璨。
李略嘆息,皇上這是身在局中不知局,旁觀者清,看來,只有他自己才能去幫皇上了。
不過,若然換了他,或者他亦如此吧?
李略只得暗中交待楊風通知駐于各地的侍衛和人馬,暗中留意着有沒有關将軍和皇後的消息,一旦發現他們的行蹤,立刻回報。
夜色如墨汁,将星月一同淹沒,獨孤冽看着外面沉沉黑壓壓的夜空,又恨又痛,可是又能如何?
那個女人,始終是在利用他吧?
獨孤冽越想越絕望,一拳砸出,砰地落在檀木窗上,将窗棂砸個粉碎。
張公公一驚,在外面高聲叫道,“皇上?皇上可有何事?”
見裏面沒什麽動靜,可是須臾,又聽到砰的一聲,張公公再也不等獨孤冽允許,推門而入。
但見獨孤冽拳拳砸在剩下的窗棂木上,臉色發黑,雙瞳暗紅,蘊藏着巨大的憤怒和悲傷。
張公公怔怔地立在那裏,他明白獨孤冽的個性。
若是從前,獨孤冽去獵殺動物取樂,或者虐幾個太監為樂,從前的皇上雖然不如傳說中那般殘暴,然而亦有着殘暴的因子。
張公公默默地退了出來。
獨孤冽如此,容不得誰看到。
看來皇上這一次,真的傷透了心了呢,雖然冊了新妃,那妃子亦長得幾分似曾經的周露兒,只是又如何能撫平皇上的傷痛呢?
漫漫長夜,傷心誰知,兩地人兒遙望,秋風恰似無情,萬般折磨,只為情苦。
此後,瑖國盛帝列勤奮為朝,一改之前懶散之态,以致新上任的官臣對盛帝漸漸有了些轉變,好感大增。
國家政策亦有大改變,瑖國朝廷之中人心日漸穩定。
盛帝冊了新妃,卻仍然未雨露廣播,以致使後宮衆妃嫔仍然心懷不滿,然而,朝廷人心大穩,後宮即使妃心不穩,那亦影響不大。
衆臣皆知皇上痛失所愛,暫時不敢逼他雨露均沾,只望日後,盛帝能如衆望。
只是,盛帝的生活作風漸漸有了些改變,幾乎每隔一兩日,便會到合意宮喝酒作樂,懷擁美人,漸漸地改變了以前一律不接觸後宮女子的規定。
而太後和皇上的關系,仍然是那麽冷硬。
*****
鐘離伊睜開眼睛之際,發現晨光初曉,輕紗微飄,涼風輕拂,紫檀香木大床,對面則是紅木圓桌,精致的妝臺,這,又是哪裏?
鐘離伊憶起之前的一幕,心中一驚,猛然伸手摸摸腹部,孩子還在,懸着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她如今只要保住這孩子。
其他的不重要,不管獨孤冽發生了什麽事,她能不能坐上皇後寶座,都不重要。
總有一天,他會找到自己,或者自己會回到瑖國,到時一切真相大白了。
只是如今的她,身在何方?
鐘離伊吃力地坐了起來,望了望四周,确定這裏不是客棧,是她非常陌生的地方呢。
這時,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乃是一名侍女,年華約十四,長得清秀可人。
“公子,姑娘醒了。”
那侍女見鐘離伊坐了起來,滿臉喜悅,朝後面叫了一聲。
爾後,便有一白衣公子飄然而入。
鐘離伊怔怔地望着他,這張臉,不正是自己暈迷之前所看到那張驚豔四方的臉麽?
“你是……”
鐘離伊警惕地望着那個朝她走來的男子,男子溫文有禮,朝她拱手道,“本公子乃是來京游客,不料卻誤撞到姑娘,是以,本公子在此向姑娘賠罪。”
鐘離伊的心方才一松,最怕是對自己不利的人,否則,胎兒能不能保住,還是一道難道。
鐘離伊正欲說話,這才感覺到饑餓無比,那公子仿佛能讀懂她的心,回首對侍女輕聲道,“彩宛,去膳房送些早膳來。”
侍女應了,退了下去。
鐘離伊回過神來,雖然是他的馬車扯着她在先,不過如今能能用膳,倒得感謝她。
原來,她也會淪落到連三餐也愁的地步。
鐘離伊苦笑一下,微微颔首,“謝謝公子相救。”
那白衣公子坐到桌邊,上上下下打量鐘離伊須臾,便含笑道,“姑娘氣質不凡,不過身懷六甲,卻一人在大街上游蕩,是否與家人走失了?”
鐘離伊見此人雖然打量了她一番,但目光并無猥瑣之意,倒是清涼而令人舒适,看白衣公子的氣質,亦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一言難盡,本……世事難料,往往是一刻之間便變化萬千,令人難以防備。”鐘離伊垂下眸,臉上有一些淡淡的哀傷。
白衣公子怔了怔,心一動,女子在哀傷之際或者是最容易激發男子的保護欲,只是他亦不是個濫情的男子。
“在下姓白,姑娘可以稱在下為白公子亦可,不知道姑娘姓否?”
“本姑娘姓鐘。”
白公子溫潤一笑,此時侍女已奉上了早膳。
“鐘姑娘應該餓了,先用膳吧。”白公子倒亦很體貼,眼中柔波閃動,鐘離伊道了謝,在小侍女的扶持下下床用膳。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二人亦不相識,但早膳極豐富,鐘離伊沉默用膳,白公子則坐于一邊,自己打開盤棋自己下。
不過鐘離伊用到一半,又一個男子走了進來,靜靜坐下來,和白公子下棋。
這兩個男子,實是詭異。
看他們,乃出身于大戶人家,并且有可能乃為不一般的家庭,只是為何會将她救起,還在此小城逗留着?
他們大可以讓人照顧她呢,鐘離伊內心有警惕之意,不過用完膳後,白公子倒是讓那彩宛侍女扶她到外面散心。
鐘離伊這才發現,這乃是大戶人家的大宅。
有亭臺池閣,後園小前園,全是詩意。
“彩宛,你家公子……是定居于這裏的嗎?”
彩宛微微一笑,雖然她那麽小的年紀,卻沉穩有餘。
“回鐘姑娘,這裏只是公子的消遣之地,大宅子真正的主人乃為李公子,李公子和我家公子乃是知己,是以,公子常常會來到此處散心。”
原來如此!
鐘離伊腆着大肚子,實是不方便,突然想起了自己已有差不多兩個月沒有請大夫把脈了。
如今已是十月,胎動異常,加上之前的奔波勞碌,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早産?
鐘離伊愁上眉頭,孩子才七個月,如果早産,不知道對孩子有利否?
鐘離伊沒了散心的心思,眼前最重要的,是求那公子請個大夫……雖然他和自己非親非故,但……日後她回到皇宮中,必定不會薄待他這個恩人的。
回到房中,白公子卻不知去向,鐘離伊只能請彩宛請來白公子。
哪料,白公子來的時候就領着一名大夫,鐘離伊感激不盡,沒想到這白公子還那麽體貼,不等她開口,他都将她需要的給帶來了。
“謝謝公子如此為本姑娘,本姑娘如今實是無以為報……不過待我回到家,自然會報答公子的。”
鐘離伊垂着螓首,碧波流豔,笑意生輝。
那麽久以來,她還真是第一次笑得比較真心,前些日子,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白公子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來,“鐘姑娘無須客氣,你我相識一場,只要本公子能做的,皆會為鐘姑娘去做。”
鐘離伊略有些驚訝。
她和這男子最多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如果他沒有什麽目的卻待她如此的好,叫人不得不生了提防之心。
大夫為鐘離伊把了脈,微微擰眉道,“夫人這胎象不太穩,不過不礙事,只要以後勿奔波勞苦,胎應該能安好。另外還要提防一下,夫人的是雙生之胎,可能會早産,然而只要靜心安養,相信亦能足月。”
鐘離伊颔首,“謝謝大夫,小女子會謹記的。”
這兩個月來,她被囚禁,逃離後自己謀生,自然是奔波勞苦,只是以後她還真的能靜心養胎嗎?
“這樣吧,白公子,老夫開一些補血安胎的藥給你夫人,記得要按時服用,這才可解後顧之憂,以保胎兒順利保住。”
白公子微微一愣,不由失笑,眼中有一縷羞澀之意,鐘離伊連忙笑道,“大夫,白公子是小女子的恩人,并非小女子的相公。”
大夫一聽,連忙以示歉意,開了藥方後,方在彩宛相送下離開。
白公子笑意盈盈,這美貌公子笑起來,有若驚天之人,實是讓人驚嘆不已,連看習慣了獨孤冽那種冷漠美男的鐘離伊,亦不由得暗暗驚嘆。
“鐘姑娘勿要着急,這裏雖然是本公子朋友的府宅,但是本公子愛住多久就多久。鐘姑娘若是暫時沒去處,也可以在此養胎,白某定然會好好相待。”
與小女子本不相識,為何會如此傾力相助?”
白公子眼神潋滟,笑意溫潤,“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一向為人心善,無論遇到誰,都會傾力相助。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孩童,在下更是樂意為之。若鐘姑娘不信,大可以問問彩宛和在下的人。”
鐘離伊愣住,世間善良之人的确不少,但能不能遇上,還得看她的運氣,如今她亦別無選擇。
若将将她真實身份告之他,不知道他會不會送她回瑖國?
最重要的是,他應該不會與瑖國的奸細摻和在一起吧……
鐘離伊不由得眉頭一蹙,有時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不過,她實是沒其他辦法了,如果能讓他給一筆銀子自己回國,亦是非常危險,畢竟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獨自上路都是很引人注目的呢。
“在下還是不打擾鐘姑娘歇息了。若鐘姑娘想回家,大可以和在下道來,在下必定會送姑娘回去的。”
白公子笑道,盈盈退下,溫文有禮的男子消失在鐘離伊的視野中。
雖然鐘離伊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對這個溫文優雅的男子,還是有一定的好感,至少,他不會傷害她。
白公子走後,彩宛進入侍候鐘離伊。
“姑娘,我們公子是善心之人,在此前,公子亦搭救過很多無依無靠的孤兒等等。所以姑娘不必對公子懷有戒備之心,與萬物為善,乃是公子的做人之道呢!”
彩宛笑道,鐘離伊颔首,靜靜地閉上了雙眸,她的确需要思考,那位白公子,可不可信。
考慮了兩個時辰,鐘離伊終于想出一個好法子。
那就是,她可以冒充獨孤冽身邊侍衛的親人,借此,讓他送回京中。
于是讓彩宛幫忙請來了白公子,她書了書函一封,交于白公子,請他代捎至瑖國。
白公子自然應了。
然而等了十日,卻沒有一點音訊。
鐘離伊直覺,一就是白公子沒将她的信給捎去,二,便是瑖國那邊,出了什麽問題。
如此一來,鐘離伊只能請白公子送她回瑖國。
白公子倒是應了,出行的那日,卻見白公子也坐在馬車內,鐘離伊略為驚訝,自以為他會請自己的手下送她,如此盡力,不知是憂是喜。
“在下見姑娘身懷六甲,故而親自與手下送姑娘回國,并且在下亦很想去瑖國游玩一番,是以,我們便能同行了。”
白公子笑意盈盈,為了避嫌,他打算坐到另一馬車上去。
鐘離伊甚是感激,淺淺一笑,眸光流轉,眼神卻若有疏離。
她不清楚白公子的身世,怎麽着也不能過份信任,不過到了這一地步,她終是沒有選擇。
“謝謝白公子,公子的大恩,小女子日後定然相報。”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姑娘上車吧,彩宛,你在這裏照顧鐘姑娘罷。”
白公子下了車,朝彩宛吩咐道,彩宛應了,扶鐘離伊上車,馬車很寬敞舒适,坐榻也軟軟的,很合适懷孕的女子。
“姑娘,你可知道啊,這車兒,還是我們家公子特意為姑娘所訂造的呢!”彩宛一臉羨慕的神色,鐘離伊以笑沉默。
白公子的恩情,她能報,必報。
只是瑖國的情況,可能不會太樂觀,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上呢?只怕獨孤冽真的是抽不開身,方才無法顧及她罷。
而後面的馬車內,白公子與四名黑衣公子而坐。
另外一名紅衣公子靠在榻上,不悅地掃了白公子一眼。
“烙遲,你如此為她,難道喜歡上一有了身孕的婦人?”
紅衣少年冷聲問道。
白公子微微一笑,“為善者贏得人心,難道你們不是如此認為嗎?”
剩下的四名黑衣男子皆約二十五六年華,皆恭敬垂首異口同聲應道,“殿下說得不錯!殿下人善心仁,是人皆知,臣下亦深感榮幸。”
紅衣男子冷哼一聲,“烙遲,那女人要是身份不簡單,我看你又如何招來?”
“李兄放心,本殿也只不過舉手之勞,并無其他陰謀,父皇不會怪責之。”白公子溫潤一笑,紅衣男子不斷搖首,或者在他的眼中,這個白公子,亦是太缺失王者氣度。
“瑖國一直是本殿想去的地方,這一次,可以盡情玩樂了。”白公子道,伸出修長玉白的手指,将一邊的琴抱了過來。
須臾,便有幽幽琴聲飄然而出。
于後面的鐘離伊略為一怔,不禁微笑,那白衣公子,一看就是個愛玩樂之人。
和愛獵殺的獨孤冽一比,又是個性分明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