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過鐘離伊亦明白,能将她帶出來的,必定是宮中的人,并且得很熟悉宮中路徑,甚至,還可能是獨孤冽的心腹之人。
沒想到,獨孤冽所信任的人,也将她出賣了。
那麽如今的獨孤冽,他可好?
那一晚到底誰勝誰負?
她不得而知,她就像被囚禁于最黑暗的地方,不知道時間,不知道地點,對自己的一切,也無從所知。
鐘離伊坐在那裏,山洞裏,微微的光,連自己的手指都看得不清。
“孩子,你們一定要熬到出生的那一天……”
鐘離伊鼻子一酸,從心底彌漫上來的絕望漸漸地侵占 了她的心,雖然她知道,懷孕時期心情必須保持愉快,然而,她處于這處環境,又如何樂觀得起來?
“不……他們沒有對本宮動了殺心,否則 一早就殺了本宮了……應該還會有出去的機會。”鐘離伊暗忖道,輕輕地安撫着肚子裏在動的孩子。
空氣中帶着泥土味兒。
鐘離伊站了起來,有些不安地走到鐵門前,望着那有光的洞的那邊。
蹬蹬蹬,有腳步聲。
那個人送飯來了。
雖然被囚禁于這裏,但是奇怪的是,鐘離伊用的膳食卻不算差,至少兩肉一菜一湯,雖然不可與皇宮裏的相比,然而遠遠比鐘離伊想象中的好得多了。
那人走到門前,打開了鐵門的一個小洞,将裝着膳食的籃子遞了進來。
鐘離伊接了過來,卻擡起眸,直直地看着那男子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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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已有大半個月……沒有洗浴了,可否送些水給本宮?”
那男子看着鐘離伊,動了動唇,臉有難色,雙手比劃着,鐘離伊一下子明白,他是啞巴。
看他的意思,似是不行了。
鐘離伊有些失望地垂下眸,自己這一身衣袍髒兮兮的,雖然在山洞裏,身子不會發臭,但仍然是有一陣微妙的味道。
“可以讓你的主子來見見本宮嗎?本宮想知道他是誰。”
鐘離伊繼續低聲道,那男子望着鐘離伊,眼中有一縷憐憫之意。
見他不語,手亦不動,鐘離伊低嘆一聲,知道無望,只好回到床榻邊。
這地洞裏,還有另外一個小暗室。
那個暗室算是茅廁,離得比較遠,倒也沒有聞到什麽氣味。
鐘離伊慢悠悠地用着膳,一邊用一邊想着對付那個啞巴男的辦法。
依她看來,那個男子應該是還有良知之人,如果能讓他對自己動了憐憫之心的話,那麽,她能逃出去的可能也很大。
用完膳,鐘離伊将盤子收入了籃子裏去,提着出去,交給那個男子。
她水盈之眸哀哀擡起,落在那男子的臉龐上,神色極為飄忽,“這位大哥,本宮用過這一次膳,也不知道能再用多少次……在這裏黑暗得不分日夜,本宮有如活在絕望的深淵裏,随時都有被人宰殺的可能,可憐了本宮肚子裏的孩子,還沒來到世上看一眼本宮……”
鐘離伊的聲音低了下去,水眸垂下,鼻子發酸,眼淚便不可壓抑地流下來。
有時候,刻意裝哀傷,其實亦不用怎麽作戲。
因為她的心底,當真如此。
男子怔了怔,張張嘴,目光落在鐘離伊那挺起來的肚子上。
男子眉頭一緊,眼中有些歉意,但是飛快地提着籃子離開。
鐘離伊靜靜地望着那男子消失的背影,唇邊噙着一縷冷笑。
希望在短時間之內,能走出這個山洞。
日複一日,鐘離伊每次見到啞巴男子,都會試圖說上好幾句話。
啞巴男子漸漸沒有之前的防備了。
這一日,那啞巴男子突然将鐵門打開,“你快走,外面的守衛被我毒暈了,快走!”
鐘離伊怔住,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是啞的,可是他居然會說話。
“是誰将本宮囚禁在這裏?”
“在下也不知道,在下只是收錢受人所托而已。”男子低聲說道,鐘離伊急步向外,她被困了半個月,而計上離宮到如今,已有一個月了吧?
洞外,果然倒着兩名侍衛,舉目望去,四處皆荒野,無人煙,無牛羊。
正是黃昏,夕陽西墜,霞光一片,男子領着鐘離伊朝西而去。
“往那裏走上半個時辰是官道,在下送你到官道上去,以後姑娘要小心,勿被人再抓住了。”
男子低聲道,鐘離伊這才發現,他五官端正,但是左臉上明顯有一道被燒傷的痕跡。
說不上醜陋,但顯得很猙獰,然而這個男子,卻是善心之人。
“可是……放走了本宮,你會被牽連嗎?”
鐘離伊有些擔心。
“姑娘請放心,在下最多不在這裏混了,在下一向孤單一人,四海為家……走到哪裏都一樣。”
男子道,鐘離伊亦不再多問,她沒時間去憐憫這個被她利用了的男子,一路向西,走了一個多時辰,終走到官道前。
從這個男子的口中得知,這裏乃為大齊國。
大齊國和瑖國乃為鄰國,鐘離伊沒想到,他們竟然将她送到這裏來囚禁。
這裏不是獨孤冽的地盤,是以,送到這裏來最合适,獨孤冽的人就算有搜尋到此處來,但畢竟是大齊的國土,終是不能太放肆。
“這裏有些盤纏,姑娘拿去……雖然在下想和姑娘同行,但畢竟姑娘是有家之人,被人看到了總免得被人落下閑話,在下就此告辭了。”
那男子拱手,鐘離伊默默地福了福身,以示對他的救命之恩。
“其實……”
男子突然又欲語還休。
“大哥有話不妨直說。”
“其實是一位姓馬的姑娘,讓在下救你出來……同時她勸姑娘勿要回國,如今的情況不合适。她轉告在下的話也就那麽多,還望姑娘好好保重!”
他說罷,轉身就朝北邊而去。
這裏是三叉路口。
鐘離伊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自嘲一笑,原以為是自己利用了這個男子,沒料到,竟然他是被人所托。
姓馬的姑娘……那麽,除了馬千羽,那還有誰?
馬将軍不是忠于獨孤冽的嗎?馬千羽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
難道自己就是被馬家的人送到這裏來的?而那兩個黑衣人,便是馬家的人?
如果馬将軍意欲謀反,他為何不和白慎之等人一起合謀呢?按理說,他們聯合在一起,勝多于負,為何不和他們同一道?
或者,還是有其他特別原因?
鐘離伊不想再想了,沿着官道而上,那男子給她指出的,乃是大齊的京城,去到那裏的話或者有機會遇到了獨孤冽的人呢!
鐘離伊提着男子交給她的包裹,緩步前行,可是她畢竟是身懷六甲的女子,走得不快,又怕那些人會追上來,于是索性請了一輛馬車,坐在馬車上可以先用膳,車緩緩向前,夜風拂入,那麽清涼。
大齊的天城,繁華美麗。
鐘離伊找了一間客棧住下,男子交給她的銀子并不多,大概也只可以用上五六天,在這五六天之內,她必須得有更多的銀子,才可以夠上返回瑖國的盤纏。
從大齊國回到瑖國,大概得花上半個月的時間,加上她身子不方便,只怕要更久。
可是她一個懷孕的女人,在哪裏掙更多的錢?
鐘離伊從小在皇宮裏錦衣玉食,在昭國宮變後被救了出來,亦體會到外面的艱苦,她努力抛開一些擔憂和煩惱,讓自己的心情盡量保持着愉悅,才讓孩子以後的性情更明朗一些。
鐘離伊想來想去,還是托人帶信給獨孤冽的好。
可是瑖國皇宮森嚴,不知道那信,能否送到?
不管如何,她還是先寫了一封書函,希望獨孤冽收到後能讓人馬上趕來大齊國接她回去。
然而,都過了六七天,都沒有任何音訊。
鐘離伊在一間刺繡店裏找來了活兒,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店裏,得來的手工費也只是勉強夠糊口。
鐘離伊沉靜等待,她總相信,獨孤冽會派人來接她的。
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裏,她也打聽到了瑖國的消息,聽說瑖國宮變後,獨孤冽已開始重整旗鼓,人心漸漸安定下來。
那一晚,是獨孤家族贏了。
這一日,已是鐘離伊到天城的第八日了。
酉時,從店裏出來,夜風涼涼,華燈初上,這大京城繁華卻充滿了迷離,鐘離伊撫着肚子,朝客棧而去。
路過一小巷之時,突然沖出了兩個大男人,男人怪笑着将鐘離伊拉入了小巷裏,外面倒有幾個看熱鬧的人,卻也不出手相助。
“你們是誰?想作甚?”
鐘離伊一驚,她身懷六甲,這兩個男人不會想着輕薄她吧?
“老大,聽她的口音,小弟早就說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外地人嘛!”
“哈哈,是的,臭婆娘,把銀子交出來!”
其中一個男人喝道。
鐘離伊一怔,隐忍着氣,她身子不方便,硬是和他們争執,只怕會傷了胎兒。
不過,若是将銀子交出去,她豈不是要餓上了?
“兩位大哥行行好,本……小女子和家人一起出行,無意中走失了,小女子如今孤苦零丁,只能以刺繡謀生,只賺來一天的膳食費用,還望兩位大哥高擡貴手,勿……”
還沒等鐘離伊說完,其中一個男人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還不快交出來?你是不是想本大爺劫你的色,打你的胎?”
跟畜生講理,大概是行不通的,鐘離伊無一個援助之人,只能默默地将銀子交出來。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拿着她的二十個銅錢,大搖大擺地走了。
鐘離伊回眸,望了一眼那些看熱鬧的人們。
人心作古,無正義之人,人性和道德,亦日漸堕落。
鐘離伊走出巷,怎麽辦,店子已關門了,她認識的并不多,一個個的找,無人敢給她一餐晚膳,她又累又餓,只好委屈地于一間小店的角落裏坐下來。
燈火映落在她的身上,孤單無比。
肚子好餓……鐘離伊默默地望着那前面來來往往的人流,欲哭無淚。
從皇後淪落到青樓女子,再由青樓女子飛上了皇後枝頭,如今,又成為路邊要飯的?
獨孤冽……他在哪裏?
他身邊有內奸,只怕他亦不安全,可是現在她的處境,又如何能解決呢?
“快閃開,大齊的士兵要過來了!”
“是啊,聽說瑖國恩伊皇後(伊的封號)被敵兵焚燒至薨,皇上已派人贈上慰品,不過短短十天,聽說瑖國盛帝又冊新妃了。”
“盛帝能坐着皇位那麽多年,實是讓人驚訝。”
“是啊,聽說六年前有一場變故,盛帝更不像皇帝了。不過如今伊人在抱,風風光光的,皇後薨了也立冊新妃,看來越有皇帝風範了。”
一邊的平民在議論着,一邊将自己的攤子移到牆去,以便遣去瑖國的軍隊通過。
鐘離伊怔怔地坐在那裏。
獨孤冽……他廢除了自己的名號了?
不,在他的心中,她是已薨的人,雖然之前她乃為一廢後,但是如此除號,她突然感覺到世界一片空白。
鐘離伊眼睜睜地眼前的一切,摸着肚子,什麽也想不到,只覺得胃排山倒海的翻滾着。
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他竟然對外宣告自己已薨,在他的心中,就沒想過要尋回她?
她肚子裏,還有他的骨肉,他什麽都不在乎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市越來越熱鬧起來,街邊煙酒、吃的、用的小檔應有應有,鐘離伊緩緩地站起來,肚子早就空空的,孩子不時在裏面踢她,好難受。
如今,只有回客棧了。
客棧那裏人也極多,不過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倒真的很惹人注目。
鐘離伊餓得頭暈眼花,都沒有什麽力氣了。
這時,一個江湖女子走過來,緊緊地盯着她的肚子,“姑娘,你可要吃東西?”
鐘離伊一怔,警惕地看着那個女子。
女子約三十年華,身上有一股狡猾氣息,鐘離伊眉頭一蹙,信不信皆難。
信,怕這女子是騙子,不信,又餓得沒得說……
而她的座上,有兩個色迷迷盯住她的男子,鐘離伊冷冷地一掃,轉身就走。
回到了房中,她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首飾,這些首飾還可以拿去賣的……不過到當鋪中去,一定會大打折的。
鐘離伊坐到鏡前,頭上所戴的首飾,全是獨孤冽賞賜她的,雖然沒有那串紅瑪瑙那麽重要,但畢竟,都是他賜的,可是如今能解眼眉之急的,也只有這些首飾。
于是,鐘離伊叫來了小二,交他一些首飾,讓他給自己買好的。
小二也沒多少心計,倒也一一照辦了。
又過了四五天,鐘離伊所以的刺繡店卻閉門大吉,聽說老板返鄉了,鐘離伊這一下又愁了,沒了刺繡,她這身懷六甲的女子去尋活兒,不僅僅被人胡亂猜測,還受到諷刺。
十天後,首飾的錢也用完了,小二可憐鐘離伊,倒也給她吃的,但是只是白粥等一些簡單的膳食。
可是如此下去,絕對不是辦法,否則,鐘離伊大産的時候,連請産婆的錢也沒有。
“姑娘,你不是說要去瑖國麽?我有個親戚聽說要去瑖國做生意,不如你跟在他們的馬車裏吧,這裏有點銀子,就當我小二積點福,下世投胎能投個好人家吧!”
那小二心善,将一些盤纏交給鐘離伊,鐘離伊怔了怔,瑖國,是她非常非常回去的。
可是,獨孤冽卻已宣告天下,恩伊皇後薨,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自然是不得而知。
但是,留在天城是不行的。
是以,鐘離伊謝過小二之後,就坐上了他親戚的馬車。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再畏懼什麽。
馬車一路向瑖國而去。
只是到了另外一個小城,小二親戚中途突然接了一批貨,他是布料商人,自然讓鐘離伊下車,如此一來,鐘離伊又被棄于小城。那小二和那個商人,畢竟也只是遠親,對于一個外人,商人親戚愛理不理。
人世間人情冷暖,有小二如此好心,鐘離伊亦不能再怨,在小城時找了間客棧,住了兩天,銀子又用完了。
這一夜,鐘離伊走在街上。
她已很努力放下了架子去尋找活兒,可是沒有人給她機會。
她的肚子,有若十一月,哪個人家還敢收留她?
已經十月初了,夜風突然變冷。
鐘離伊又冷又餓又累,立在那繁華的街頭,心裏時不時湧上絕望。
瑖國如此遙遠,獨孤冽,亦是那麽遙遠……不管發生何事,他對她的愛,真的是如此淡薄,轉眼之間,就可以将她抛諸腦後?
“讓開,讓開!”
一個馬夫高叫着,鐘離伊微微一閃,那馬車便飛奔而過,可是那馬車內有什麽鑽了出來,一下子劃到了鐘離伊的衣袂上。
“啊……”鐘離伊驚叫一聲,捂着自己的肚子,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向傾去!
如此一拉扯,她的孩子……
周圍的人亦跟着驚呼,眼看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就要被那馬車卷走了,只聽到嗖的一聲,從馬車的窗突然躍出一人,鐘離伊以為自己就要被拉倒,一道有力的勁道扶住了她的腰!
好險!
鐘離伊滿額的冷汗,擡起眸,但見那男子滿目內疚,五官甚是絕 色,難得一見的屬于男子的驚 豔。
“姑娘……”
鐘離伊還沒來得及說話,餓、累、驚三種極度壓迫的情緒令得她終是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