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下千年,地上百年,百年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變得只有這世間人心。
我和小紅兒到楚國的時候,繼位的人據說是熊祗的哥哥的兒子的私生子,可見靳尚果然沒有子嗣。若問起世人可知靳尚,上了些年紀的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說:“實乃民之英雄,國之驕傲!只可惜名将自古如美女,不許人間見白頭!”若問可知靳如願是何人?只有好事之徒會一臉猥瑣地擠眉弄眼地耳語:“好多野史都記載啦,那小妮子胸前宏闊,柳腰肥臀,國色天香,能屈能伸,不愧是皇帝金屋藏嬌的貨色啊!”
我呸!媽的,只有野史記載也就算了,還把我這百年難遇的風流倜傥的帥哥寫成了女人!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不長眼的幹的這缺了祖宗十八代德的大逆不道之事!
我與小紅兒是千年的怨靈鬼魅,算是道行很深的鬼怪了,我們不止夜晚活動,連白天也大搖大擺于晃晃人世間。
我們山一程,水一程,身向四方處處行,夜行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癡心夢不成,靳尚無處尋。
雖然一百年過去了靳尚或許還未投胎或許早已投胎,投胎轉世的靳尚也會換了模樣,換了性情,換了身份,甚至有可能還換了性別,他不記得我是一定的,但倘若我也不能在茫茫人海裏将他認出來的話,那我真不知道我現在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了,但我知道,如果失去了這一目标,我便只能是個孤魂野鬼。
靳尚是我的心上人,可我不是他的心上人,我們從不曾心有靈犀過,從不曾心心相印過,對于他化成灰我也認得他這種事我着實不敢妄下斷論。
于是一轉眼,我和小紅兒已在人間閑晃了五十多個年頭,我們輾轉于九州各地,大多時候我們都用飛的,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猜個石頭剪刀布然後邁大步玩兒,偶爾也會遇見不知深淺的小鬼,都不用我出馬,我可親可愛的小紅兒用彼岸花瓣就能活埋了他們,開玩笑,真以為千年的妖魅是鬧得玩啊!真是的!
後來稻谷又熟了幾十回,小紅兒終于再不能忍受找人這一枯燥的項目,于是我們決定通過禍害人間來豐富生活。我們時常找一些做法事的人家搗亂,因為我認為大多數的道士都是坑蒙拐騙的,沒什麽真本事,騙吃騙喝讓人好不生氣。但我們也只限于小打小鬧,我可不想還沒找到靳尚就被什麽天外高人給收拾了。
有時候我也會很難過,總覺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尤其是在雪夜裏。
我有奇怪的眼疾,好像是我六歲那年得的,我忘了是因為什麽,我只知道在靳尚給我穿了件藍袍子我卻問他為什麽要給我穿這麽灰的袍子時我們一起發現了這一匪夷所思的事。從此再不見花紅柳綠,再不識赤橙青藍紫。我只能看見黑色與白色,其他的顏色在我眼裏只是灰色,至于真正的灰色我卻總以為那是透明色,所以沒什麽生活經驗的孩提時期的我經常會撞牆。
那時我常常倚欄獨惆悵,看梨花落盡,又看明月西去。因為我明白了我眼中的世界與別人總是不同。一日月朗星稀,我的心上人兒攜我雪中漫步,他說:“雪夜如斯,吾與爾之所見皆同也。”從此我便對雪夜有了常人不能企及的癡念。他曾說九州邊上存在一個叫做漠北的地方,那裏四季有雪,且一年大多數日子只有黑夜沒有白天,他曾答應我會帶我去的,但誓言從來都是打了折的語言,只可惜我現在才明白。
我在雪夜裏總會胡思亂想,我會想到生前很多很多的事,我還會想也許我根本就不會找到他,我不是熊祗,我和他沒有任何羁絆,我只是個過路人,這個現實着實殘忍,讓我總也不願深想下去,所以思緒總是在此戛然而止。
直到我徹底記不清櫻桃紅了幾次,芭蕉又綠了幾回時,我遇見了大黑小白,小白見到我很激動,見到我身後還跟着一個絕世美女便更加激動,小白說他把我的故事寫成了小說,在冥界成了暢銷書,至今位居排行榜第一,八百年來沒有下過榜,聽說還有可能在天庭上架。為了答謝我,他送給我一件寶貝,是一個帶了一圈小鈴铛的腳镯,他說這镯子是用靳尚的qiang頭制成的,如果哪天我遇見了靳尚,這鈴铛就會響起。
我将那腳镯戴在左腳踝上,無論我騰雲駕霧還是連翻八百個跟頭這鈴铛就是一聲也不響,于是我終于相信了這興許不是小白逗我玩兒的,于是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我又重新有了奔頭,于是我和小紅兒又能歡天喜地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