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連上了年紀的老人也說不上來這酆都是從什麽時候就變成鬼城的,只道是如今酆都的鬼早已不是誰都能惹的了。按理說,一個人間的城,竟被鬼鸠占鵲巢,這天上該管管吧,其實也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俗話說,閻王好送,小鬼難纏,這地方沒有閻王,全是小鬼。占地為王,勢力之大,就連真正的陰曹地府也管不了這裏頭的鬼。
慵懶地坐在幽都府堂上的正是酆都之主,一身華衣覆了整整一榻,三千青絲如錦緞般披散一地,肩上兩團鬼火上下不停地跳躍着,堪堪照出一張猙獰的面具。
我眨巴着眼看着伏在殿下的那個女子,長發被編成一條條長辮子,縛在她的全身,似要生生勒出幾道印來。小紅兒說她穿的是件綠紗裙,就連眼睛也是綠色的,我冷哼一聲,悠悠地說:“你以為你穿件綠衣就能把自己當水草了不成?”
那女子不說話,我也不惱怒,見她對我的笑話不以為意,便換句話說,“你就是橋姬?”
見她還不理我,便又換了句話說,“其實也沒什麽,只是你偏偏不長眼睛想害我那心上人兒,我就算不想插手也不行了。”見她臉色稍有動容,我便接着說,“不過也多虧了你,我今世才找到了他,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怎樣,只是你在人間也終究只是個孤魂野鬼,不如來我這酆都城可好?你也算有些本事,就做我酆都城的水軍将軍好了。”
說罷,見她還是那副表情,便當她是默認了,正決定要走,誰料我剛一起身,她便開口:“你可能替我殺了那負心之人?你殺了他,我便留在這酆都鬼城裏。”
我看了看她,眼眸裏寫着的全是愛恨,愛極了才會恨,可恨到頭來卻終究還是愛。
本是貧苦人家的女子,卻偏生的舉世無雙,十五六歲,本就是花一般的美好年紀,卻只因結交了輕薄子,從此便可生複可死。
那一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死後一腔怨恨無處可洩,只得每每藏于橋下,當有青年男子途經時,便色誘那人生生拖他溺死在河裏。卻是終究不能也不忍對那害死自己的男人下手,恨透了自己卻也無能為力。
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古往今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何況這世事太平,更是恨不得夜夜叫一聲禍水,直撲上去對鬧着臍上胯下的風流快活。
我端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飲,剛剛還在翻雲覆雨,颠龍倒鳳,如火如荼的床榻上,現在只得一個小人兒閉目淺息。
地上伏着的人已是個遲暮老者,眉目間早已不見當年所謂的貌比潘安。
小紅兒幻化成橋姬的模樣,她問那人:“公子可還記得妾身?”聲音好不幽怨。
“綠娘,你是綠娘?!”老者驚呼一聲,渾身發顫。
“你可知那河水冰冷刺骨,妾身夜夜哭泣思念于你,你怎麽都不來救我?”小紅兒面目哀愁,淚水潸然而下,流出的當然不是真的眼淚,而是用彼岸花化成的血。
血漸漸染紅了小紅兒的臉,老者爬至小紅兒腳下,緊緊摟住她的腿,哭喊道:“綠娘你饒了我吧,我不是真心要将你推進湖裏,是我家那母老虎她不能容你,綠娘你饒了我吧,饒了我罷。”
哭喊聲戛然而止,天下之大,卻沒有彼岸花毒不死的人,這顯然就好比是那見血封喉的毒藥了。
“薄情寡義,貪生怕死,這種人命,賤如蝼蟻。”我甩了甩衣袖,那負心郎早已不見身影。
我長嘆一聲,世人只知等閑變卻故人心,卻不知故人之心更易變。
“公子,”小紅兒已變回原來的樣子,堪堪露出兩顆小虎牙來,真是個水靈靈的好姑娘,她說:“你的鈴铛一直在響呢。”
“我聽見了,”我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胭脂氣重的我差點暈過去,“這一世竟落在了煙柳之地,還真是一世富貴一世貧啊,這輪回轉世,倒也公平的很”
那日他落水我救了他,他說多謝公子,奴家名叫尚香,崇尚的尚,香氣的香。
尚香。
十七八歲少年郎,臉若桃紅飄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