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八千裏路雲和月,雲月不知我心憂。
衆人只道我找不到心上人兒心憂,殊不知我找到了心上人兒心亦憂。
從前還沒找到靳尚,我就想此世又不知他姓甚名誰,長得是何模樣,奈何腳镯只有一只,我手下上萬小鬼卻都用不上,不知這一世是否還找得到他,是否找到他時他又要命不久矣。又想到我現在也是一城之主,全城大大小小妖魔鬼怪全都由我管理,不時還要應對一下人鬼之戰啦,仙鬼之戰啦等等,占用我不少時間,真真令人好不心急。
待找到他時,我又想,前一世他還念着我,這一世卻徹底不識得我!不過罷了,反正他前幾世也不曾喜歡過我,記着也着實沒什麽用。但又想我有什麽法子讓他喜歡我呢,我着實是個沒什麽心機的人,找到了也不知究竟要如何下手,真真是要急死個人。
此時月朗星稀,着實是個直搗黃龍洞裏開花的大吉之日!大紅燈籠高高挂的相公館,你來我往,聲色犬馬。
相公館如今的頭牌名叫尚香,能歌能舞,擅棋擅書,又長得是此人只因天上有,生生勾走了一顆顆七巧玲珑心,惹了無數魂牽與夢萦。
這事誰都知道。
“尚香喜歡他之前的師傅,望月公子。”小紅兒告訴我的這件事,卻不是人人都曉得的。
我仰望蒼天,藍藍的天空白雲飄,白雲下面我咆哮:“天道不公!蒼天無眼啊!”
那一世我才找到他他便死了,這一世我找到他時他才十六歲,怎得竟又有了心上人?!難不成只能是他一出生我便遇見他才能行嗎?!
古人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古人還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聽信了古人教訓的我,點了望月的牌子。
招呼我的相幫面色十分古怪,直到我進了望月的閣子時他還在賊眉鼠眼不明含義的笑。
望月坐在床上,穿了一身不知道是什麽顏色反正不是白不是黑也不是灰的長袍子,頭發也是披散着,妝也不怎麽精致,着實是不怎麽像樣。那望月公子,據說是幾年前的頭牌,這幾年因着年紀大了便漸漸失寵了,其實也就二十三歲,但這娼館中,本就這樣朱顏易老。而當我真正見到人才明白,望月不是變老了,也不是變醜了,而是,身材實在變得太挺拔,容貌也太有棱有角,與我相比,不論是身材還是容貌,我不似個要來幹別人的,反倒似個來被人幹的。難怪那相幫那樣笑,你想哪個嫖客敢嫖一個比自己還威武雄壯的人?心理上與生理上都難以承受。
“公子果然是個生人,”望月橫了我一眼,語氣清冷,“我還尋思着呢,怎麽還有人點我的牌子。”
“我來替你贖身,你可願走?”我剛想了一下,既然他在這裏混不下去定是想離開的,我正好賣他這個人情,一來支走這個情敵,二來我對他如此之好他以後斷不好意思再來搶我心上之人。
誰料他卻抿嘴一笑,似是嘲諷地說:“走?走到哪裏去?難不成公子你喜歡被壓,覺得我身材高大容貌尚算周正,想我做你相公不成?”
一時間我腦中閃過很多個片段,似是那人又在我耳邊說如願你果真是賤不被人上就渾身難受得緊,面目猙獰總是像要吃了我似的。
我一時氣急,一巴掌打上去竟把他打出好遠,我微愣了一下,想起他雖個子高大,終是做這種營生的,怕是底子早壞了。
“你也不必說這話,我,雖确是喜歡被人上,”我上前一步挑起他的下巴,涼涼地說,“卻也看不上你這千人騎萬人踏的下賤坯子!”
我清楚地看見他肩膀狠狠抖了一下,心中萬分暢快,但又想他也實在是個可憐人,且不久我就會搶了他愛人,不免又心軟下來。
“罷了,”我扶他起來,擦去他嘴角的血跡,苦口婆心道,“那一口氣就那麽重要嗎?為着争那一口氣總要傷人傷己。我從前也總是這樣,後來吃的苦頭多了便漸漸想明白了,何苦呢?終歸是自己在為難自己。”
“是,”望月笑得甚是慘淡,卻依然捏着他們風月場裏的調調說着“奴家受教了。”
我有種不識好人心的郁悶心情,便也不與他周旋了,“好了,今晚我睡床上,你便睡地上好了,明天我便将你贖出去。”
“不必了,賣給一個人和賣給一群人沒什麽本質區別,終究是賣的,何苦非要出這個狼窩,巴巴地跳進另一個?人各有命,望月不會強求。”
“你不走可是因為尚香?”
望月忽地看向我,眼光甚是淩厲,好似真要把我怎樣怎樣似的,他一字一頓道:“你怎會知道尚香?”
哈,我大笑不止,我怎會知道,我認識他時你還不知道是個誰呢!
我想望月不願離開這裏,是因為尚香離不開這裏,而這裏的爹爹也不敢趕望月走,還不敢對望月太不好,是因為尚香是頭牌,而尚香不讓望月走。
真真是好一對一生一代一雙人!
哈,又一對的一生一代一雙人。
那一世他與他兩小無猜,竹馬與竹馬。他三歲便做了他的侍讀,從此他眼中只得一個他,他眼中也再容不得除他以外的他或她。
年少十分,他曾說以後你做孤的王後可好?那時的他還是黃毛小兒,也會燦爛一笑,奶聲奶氣地說聲好。
那一年他做了酆國的質子,三年後,他做了楚國将軍,他親領百萬大軍踏平酆國迎他回國,從此,他是要繼承大業的君,他是也只能是為他攻守天下的臣。
那一世,他是靳尚,他的他名叫熊祗。
那年熊祗看着我長嘆了一口氣,他說:“他送你來又有何用?你終究不是他,你又怎能代替得了他?”
那年我十六歲,火氣也盛得很,我說:“你懂這個理,我也懂,怎奈何你那心尖兒他不懂!”
其實那時我心裏卻是無處話凄涼,因為我終究還是明白的,若是他懂了這個道理,他便不會在那一年見我與他容貌肖似就帶我回來,他是從一開始便存着這一心思了,他不能與他厮守,便讓我替他圓了這個夢,他是愛慘了他,卻也害慘了我。
若一開始便明說我原是要做這麽個替身的用途的,我便一開始就能明白他教我習武帶我上戰場只是為了讓我更像他,也不會存了那個他是想讓我當個良将的念頭,也不會覺得他是在真真對我好一心為我着想,也便不會那麽多年死心塌地的,一心只為着他,最後心裏只能容得下他。
轉眼過了幾百個春秋與冬夏,他不再是靳尚,也不再愛熊祗,但卻終是個世世代代的癡情子。這一世他叫尚香,他愛上了那個同他一般身世凄苦的望月,從此又是一對癡男怨男的悲情戀歌,終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那一年他剛來相公館,也就八歲,窮苦人家的孩子,家中走投無路了終還是得犧牲了他。剛來的孩子總要有人帶,有人教才行,而教他們的便是那些個已經挂了牌的小倌。那時望月是頭牌,他第一個來挑,他只用鳳眼掃了一眼那些個孩子們,便是絕代的風華。
他為他的美貌所吸引,便着了道似得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角。他溫和地對他笑,問他你是想跟着我嗎?從此,他叫尚香,尚香是望月的弟子。
那時望月得勢,便護着他的小尚香只當個唱歌跳舞的清倌,幾年後他失勢,即使拼死護着終究是勢不如人。尚香的梳攏之夜他生生被打斷了腿,喊破了吼,從此便是連個普通小倌也不如。那年尚香十六歲,卻為了護望月周全,生生的摸爬滾打成了新一個相公館裏的頭牌!世道慘淡枯破爛,兩情相依偎,不知誰難堪。
那日我從望月夢中探的分明,恍恍惚不知今世是何生。
靳尚與熊祗,尚香與望月,生生世世都容不下一個靳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