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裏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我與畫皮鬼又一次踏上黃泉路,“你可走過這裏?”我輕輕拂過路邊的彼岸花轉頭問畫皮鬼。

“沒有,”畫皮鬼搖了搖頭,“我生時被人侮辱、欺負,憤恨而死後,曾化為厲鬼向人索命,因為只剩下一堆骨頭,所以會用人皮僞裝自己,雖然早已死去但卻帶着對這個世界的某種執念,雖然身體早已經腐朽了,但靈魂卻依附于骨骸上;憑着那股執念驅動着自己的骨骸重新回到這個世界要了結自己的心願。”

“心願?”我停下來看着他,“你心願可了?”

“就算了了吧,”畫皮鬼苦笑一下,“退一步想想的話。”

就那麽一瞬間,我似乎想起了什麽,有關于畫皮鬼的,但那念頭一閃而過,無處可尋。

我們又走了一會兒,待走到奈河橋下時我拉住畫皮鬼,道:“我們不能過這橋,橋頭有孟婆。”

“聽說過,”畫皮鬼點點頭,“那要如何過河?”

我笑了一下,拿出兩顆珠子,一顆自己服下,另一顆遞與他,“這是定風珠,我與海鬼打架時奪來的,能助我們抵抗忘川激流。只是,你可奈得了寒?”

畫皮鬼将定風珠服下,苦笑了一下道:“應該,耐得住吧。”

“你”

“你休要再說什麽要我回去的話了,”畫皮鬼別過臉,“我定是不會回去的,好歹死過一次,也該見見幽冥地府是何模樣。”

我與畫皮鬼雙雙跳入忘川河,從橋下游了過去,待到上岸時,畫皮鬼已是全身哆嗦了。

我只好點了一圈的鬼火浮在他周身,但遲遲不見好轉,我只好轉了一些修為将鬼火變成禦寒的藥丸讓他吞了進去,畫皮鬼哆嗦着嘴唇道:“你其實不必為我這樣。”

“可也不能讓你自生自滅,”我深呼出一口氣,“怎麽說也是我帶你來的。”

幽冥地府自然不是我那酆都城能比的,舉頭不見明月星辰,低頭難見土地塵埃,一派莊嚴,至陰至寒,堪比忘川。

依着我的描述,畫皮鬼将我畫成小白的模樣,将自己畫成大黑的模樣,一路上,雖到處是青面獠牙的鬼差,到處是四處游蕩的孤魂,可仰仗着這兩位陰司的面子,竟也算順利。

可幽冥地府似是一個大迷宮,兜兜轉轉連方向也找不到,畫皮鬼越來越受不住這裏的寒氣,我只得不時地渡些修為給他。

畫皮鬼抓住我給他渡修為的手道:“你可是修為多得沒處用嗎?”

我打開他的手,淡淡道:“你也知道了你是個拖累了吧,早讓你不要跟來。”

“小心!”

突然一道鐵鏈直擊過來,生生将畫皮鬼打回了原形。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見畫皮鬼忽地倒在我懷裏,嘴裏不停說着“快逃”。

“原來是個小小的畫皮鬼!竟敢扮成我的模樣!你們究竟要做什麽?!”幽冥地府裏一等一的武将黑無常手執鐵鏈挺直地站在那裏,居高臨下。

我站起來變回原本的模樣,大黑詫異地看着我,驚呼一聲“靳如願!”

“是,”我看向他淡淡道,“我來找一個人,擋我者,死!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你可知這是幽冥地府?你可知這裏有多少鬼将!你可知你”

“我只問你,”我打斷他,“你可要攔我?”

“我是地府陰司。”說罷,手中鐵鏈便直直向我抽來,我一躍數丈,左手結印,破軍便握在了手中。“這是靳尚送我的,”形長兩丈,身雕百龍蟠紋,號為qiang中霸君,“今日就為了他再耍一次!”說罷,長qiang揮動,刺、頂、射、擊、舞、轉、顫、挺,浮光掠影,刃如月牙,鋒似寒星,欲攬碎銀漢。

那年我十二歲,已能舞得一手好qiang法,靳尚倚在樹上看着我,嘴邊蕩着淺淺笑意,他戲說可不能再教你了,教會徒弟便要餓死師傅了。那時正值三月,桃花最旺盛的時節,一院子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花瓣落在我肩頭,他輕輕幫我拂落,笑得柔情萬種,他道:“如願,我帶你上戰場如何?”聲音更是柔和,就仿若那十裏桃花香。

首戰他便點我出戰,我将面具端端正正的戴好,騎着白馬緩緩走出隊伍,身後是一片唏噓與質疑,我冷笑着掃了他們一眼,轉頭拍馬而出,列前祭出自己的名號,沉聲叫陣:“靳家軍副将靳如願前來領教将軍高招。”氣焰嚣張,帶着不可一世的年少輕狂。

塞外的風沙裹挾着我破碎的嗓音傳往敵陣,獵獵招搖的旌旗中,孔武有力的中年将軍跨馬緩緩而出,嘲諷道:“靳家軍是沒人了嗎?怎派個小娃娃來耍?哈!哈哈!哈”

笑聲還未落,我手中的長qiang已直插進他的胸膛令他再也笑不出一聲,刺穿胸腔的qiang頭泛出冰冷白光,抽qiang的動作快而利落,一滴血也別想染了我的新衣裳。

我轉身将破軍高高舉起,百萬将士振臂高呼,那時我的目光裏有掩藏不住的熊熊大志,我将目光遠遠地投向靳尚,他卻別過了臉。

真不知那時的他是否是在為他自私的目的而覺得愧對于我,還是,他根本就從不在意我的想法。

偌大的偏殿,最後站立着的,只剩下我與幽冥地府的大陰司黑無常。我既能坐在酆都之主的位置上幾百年,定不只是因為我酆國世子的血統,更因為我有能百鬼的能力。

“以前我倒是小看你了。”大黑冷笑着,眼裏盡是我不曾見過的陰冷。

“我不想傷你,你又何苦為難于我?”我将qiang頭向前移了半分,淡淡道,“我只想找他問個清楚,我與他世代糾纏,你一直是知道的,為何一定要阻我。”

“世代糾纏?”大黑笑得更是厲害,qiang尖擦破他的脖頸,滲出點點黑血,“是你一廂情願罷了!那靳尚即使是投胎轉世也是命中注定與熊祗的投胎轉世情愛糾纏,又與你何幹?”

我怔怔看向大黑,他別過臉,道:“望月便是熊祗的轉世,他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你又何苦要生生世世的”

“你住嘴!”qiang從我手中滑落,我捂着耳朵拼命搖頭,嘶喊着“你住嘴!你說謊!你住嘴!住嘴!”

卻在一瞬間,風馳電掣,寒光一閃,畫皮鬼抱住我,而大黑手中的鐵索卻從他胸膛處破血而出。

他從我肩上滑落,我伸手将他抱在懷裏,怔了好半響才想起問他一句為什麽。

畫皮鬼慘淡一笑,聚集在身體裏的魂卻是飛出了一個,死時七魄早已俱散,三魂也是憑着一股執念生生被強锢在骨骸當中,我用修為護他心脈,卻還是阻擋不了靈魂離體。“我本是靠着對世人怨恨的執念才存下來的,但慢慢地這種執念卻變了,變成對還生着的情人的眷戀和癡情,于是為着那份情,一直至今。”

“你別說了,”我眼睜睜看着畫皮鬼第二個靈魂漸漸離體卻無能為力,清楚地知道他是要死了,這個唯一說會一直陪着我人要死了,且是形神俱滅,再無來世的死了,我像是倒水一樣将自己的修為傾倒于他,他卻像是只幹癟的瓶子,裝的水只有溢出的命運。

“不必了,”畫皮鬼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撫上我的臉,似是在回憶什麽美好的事,滿眼的溫柔,嘴角還帶着淺笑,“那年我背井離鄉上京趕考,怎料卻得罪了當地的富家子,一夜間,他命人搶了我全部的家當,還将我毒打一頓扔在了街邊,那時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本以為就要那樣死了,就要那樣去陰間尋爹爹與娘親了,卻不曾想會遇見個心善的小公子,他将我帶回家中養傷,待我傷好了還贈我銀兩讓我去赴考,奈何我空有一身才華卻終究抵不過權貴的一個不字,名落松山便沒臉去見恩公,本想着先回鄉下次再來,卻不曾想這世道豈是真能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願了嗎?還未出城,便被抓到了那歹人家中,日日鞭打,夜夜淩辱,終将我折磨至死。”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第三個靈魂正在離體,我緊緊抓住他的手,我記起了那件事,那是我進宮前的事,那本是舉手之勞,我甚至連他的面容,他的名姓都不記得了,他卻記了幾百年,卻還為這丁點兒的恩情灰飛煙滅!心髒就像是在被刀片割着,一刀一刀,雖不致命,卻痛到窒息。

“我父母早亡,死前回憶我短短的一生,只有你對我好過,這樣的你,怎能讓我輕易放下?”畫皮鬼輕輕擦着我的眼淚,“我一直在尋你,我也不知為何,總覺得我定能尋得到你。看,我果然是賭贏了。”

第三個靈魂終于徹底離體,畫皮鬼瞬間化為一副白生生的骨架,而骨架也瞬間化作虛無。

我呆呆地盯着空空的雙手,喃喃道:“你終究還是沒告訴我你叫什麽,說也奇怪,我一直沒拿你當靳尚,卻為何從不曾想起問你叫什麽名字,你這般什麽也不留下,我卻是連追憶也不知該追憶些什麽了。”

“他已灰飛煙滅,你還是束手就擒吧。”大黑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側,鐵索就在我耳邊,似是瞬間便能将我捆綁住一般。

我看着他冷笑一聲,淡淡道:“你果真不懂愛恨。”

我被關進了地牢,只等着大黑禀告了十殿閻羅再來處罰我。

我閉着眼睛靠在牆上,覺得果然一切都是輪回報應,前不久我才将望月,尚香囚禁,現在我便身陷囹圄了。想起大黑說望月便是熊祗的轉世,想起他說他們注定是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便覺得如此一來,我果真是一直在做那逆天之事,也難怪我世世都是失敗。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又何況我這連人都算不得的鬼魅?

我想起畫皮鬼眉眼一挑說我便是靳尚,想起他抱着我說你太寂寞了,想起他握着我的手堅定道我會一直陪着你,想起他為我擋下的那致命傷。想起為何他如此待我我卻終不能愛上他?想了一會兒後我淺笑了一下,自是因為他不是靳尚罷了。熟話說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其實就是在說,你若只吊在一棵樹上,那結局必定只有死。

大概過了兩天,我始終不見有人來處置我,卻見到了小白。

小白滿眼通紅地看着我,道:“你這是何苦?那尚香因是跳河自殺,現在正在那十四層枉死地獄日夜受着酷刑,不到一千年就算是閻王爺有了恻隐之心也救不出他!”

我心裏咯噔一下,抓住小白手聲音發顫:“你剛說,他,他在地獄中受刑?!”

“如願你聽我說,你若執意要闖地獄,那你們兩個便都要像那畫皮鬼一般形神俱滅,不如你便在人間等他一百年,一百年後他便又會轉世,你們便還有機會。”見我依然呆愣着,小白長嘆一口氣,“罷了,既是如此我便告訴你好了,生死簿上生生世世寫得分明,那望月上一世确實是熊祗,而下一世靳尚會投胎至風口鎮王員外家,是嫡出的第一個孩子,而熊祗下一世叫楚羽民,我也只能告訴你這些了,你要記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說罷,小白趁我不防備将我打暈,待我醒來時,竟已身處酆都城了。

四季變換了十次,雪也落了十次,于是我推算出我在床上竟是躺了整整十年了,十年,與我們而言不過過眼雲煙,于人世間,怕早已滄海桑田。這十年裏,小紅兒寸步不離地守着我,終于将我散去的修為補了回來。

“十年了啊!”我看着腳镯喃喃地說:“地獄已是百年了啊。”

這一世完了,下一世卷名想好再更,嗯嗯,困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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