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聽聞你身世凄慘。”畫皮鬼側身把玩着我的頭發,一臉閑的蛋疼的表情。

“呸!”我恨恨瞪了他一眼,“你才身世凄慘,你們全家都身世凄慘!”

“額,”畫皮鬼翻了個白眼,卻道,“你是怎知我們全家都身世凄慘的?!”

我連忙打了個哈欠,表示我不想聽他身世凄慘的凄慘故事,但這鬼着實沒什麽眼力勁兒,嘩啦翻身坐起來摩拳擦掌一臉興奮,一副定要與我暢談一宿的架勢。

“我們楊家世代為官,但官運實在不佳,祖上最高官至縣令,沒有下限。”

“原來你姓楊啊?!”我打斷他,“今天準你姓回楊,好了,睡吧。”

“我覺得你這樣不好,”畫皮鬼一臉委屈,“明明是你挑起來的話題,怎能讓人一籮筐的話生生再憋回去,會憋死的。”

“你本來就是死人。”我脫口而出,忽然一陣寒意升起,我怯怯地看向他的臉,只覺山河永寂,無限蒼涼。

“好吧好吧,”我擺擺手,“你,你講好啦!別用那種我殺了你全家的眼神看着我就行。”

“哈,”畫皮鬼一拍手,興高采烈地說,“我幼年失孤,少年失怙,孤苦無依,四處飄零,一間茅屋是吾家,四面徒壁無雞鴨。”

“拜托,”我實在忍無可忍,大喊道,“我求你別這麽高興地說這種話行不行。”

“額,”畫皮鬼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的錯。恩,故事是這樣的。”

又一陣陰風飄過,暮然回首,那鬼正在燈火闌珊處。

“我出生在官宦世家,可惜我出生那年家道中落,于是……我那年我三歲,我看上了鄰家漂亮小妹,漂亮小妹也心系于我,奈何……那年我五歲,我養了一只鴨與一只鵝,可是……那年我十歲怎奈那年我十八歲,進京考取功名,不料遇到了賊人偷我錢財,害我性命……”

“喂,你醒醒,喂,我覺得你這樣不對!喂,靳如願!”

我應聲坐起,怒視着畫皮鬼,“你!你!你還讓不讓人睡覺!”

“哼!”畫皮鬼臉一別,“我可沒聽說過鬼還要睡覺!”

“你故事那麽白菜還那麽長,又不是鬼民大衆喜聞樂見的段子,我憑什麽就得洗耳恭聽!”

“那你講你的故事給我好了,”畫皮鬼正了正臉色,說,“我不嫌你煩。”

我愣了好半晌,翻身躺下,低低道:“可我說煩了。”我的故事,說給誰聽都只得換來一聲嘲笑,我還沒那麽賤,巴巴地一次次捧着心給人踩。

鬼也是有心的,不會跳動,卻會疼痛。

忽地,那畫皮鬼翻身壓了上來,我起身推開他,一把掐住他的脖頸,卻在看到那張臉時松了勁,我不甚疲倦地看着他:“你想做什麽?”

“我是靳尚,”畫皮鬼再次慢慢地靠近我,一遍遍喚着“如願,我是靳尚,如願,如願”

我好像記得那日我在望鄉臺上看見靳尚抱着我的屍體痛哭,他也是這般說着,如願,我是靳尚,如願,如願

我終是低下頭,任他抱着我,将我壓于身下。我想我是真的寂寞了,寂寞了上千年,寂寞到随便一點溫暖就能讓我再也分不清黑白。

“你害怕嗎?”突然,游走在皮膚上的手停下來,畫皮鬼看着我,我看着靳尚。

我也很想假裝他真的就是靳尚,很想騙過自己放縱自己,但我不知為何,如何自我麻痹都騙不過自己,我清楚地知道這不是靳尚,即使那張臉一模一樣,似乎舉止也模仿的七分神似,可我就是騙不了自己,一刻也騙不了,連恍惚也不曾有。

“抖得這般厲害,”畫皮鬼終是嘆了口氣,背對着我躺了下來,“你累了,便睡罷。”

我緊了緊手,輕輕搭上他的肩,低聲說道:“你可願意随我去漠北?那裏四季有雪,常年黑夜,比這,比這酆都之城怕是還要陰冷,你可願随我去?”

畫皮鬼身體抖了一下,他翻過身看着我,看了我好久,忽地笑着說:“好啊。”

準備的那幾日我心情甚是愉悅,畫皮鬼心情也甚是愉悅,我想是他覺得哄好我我便不會食言不将那血刃送與他了,其實他想的着實太多,我對那刀,當真是半點也不留戀。小紅兒本也要去,我好說歹說才勸了下來,當真是個難纏的小妮子。倒是橋姬一心惦記着她的相公館,說是如若看見長得俊美又無路可走的可憐孩子就帶回來讓她可憐可憐。

終于我與畫皮鬼,額,靳尚,額,還是畫皮鬼吧,我實在不能把他真當作靳尚,人不糊塗真是作死的節奏!我與畫皮鬼終于在盛夏時節踏上了前往漠北的路。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我與畫皮鬼出來已經一年多了,可卻尋不到漠北的一點蛛絲馬跡。世人皆不知有漠北這一地方,大小鬼怪更是不知,連畫皮鬼也懷疑這其實是靳尚胡說的。我堅決不同意這個說法,漠北是靳尚許給我唯一的承諾,他怎能是騙我?!定是世人都太的孤陋寡聞,靳尚四處征戰多年,天南海北,知道的定是比常人多。

終有一日,我們路過了尚香與望月隐居的村子,我站在橋頭上,看緩緩流淌着的河水,內心寂寥。哎!落花流水總無情啊。

“你能否将我畫成熊祗的模樣?”我不太情願地說道,“靳尚不識得我實是正常,可那一生靳尚對熊祗可謂是用情極深,想必總會有些似曾相識之感吧。”

“哦,”畫皮鬼也飛上橋頭最高的地方,淡淡道,“你果真要去見他?你可想過見過了又如何?”

我覺得這問題委實可笑,可似乎大家都喜歡問我之後又該如何如何的,我想見他便就見了,哪裏非得有什麽如何!

“你到底會不會畫?!”我有些不太高興,“我可不會畫熊祗的畫像!”

畫皮鬼看向我,微微一笑道:“你描述一下也是可以的。”

靠!那上次還讓我畫!擺明是要看我笑話!我深吸一口氣,描述道:“熊祗長得着實不咋地,一臉的麻子,癟嘴,綠豆眼,塌鼻子,大餅臉!反正就是一臉克夫相!”

畫皮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緩緩道:“哦?那我就照着這個樣子畫了。”

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不禁心虛,但我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啊!我也只是逞了一時的口舌之快罷了。

最終,在我幾次推翻自己的描述後,畫皮鬼終于在日落西山時将熊祗驚為天人的模樣躍然到了我的臉上。

我們初進村時忘記幻化實體,便将第一個遇見的村民吓暈了過去,後來再遇見的村民,都覺得我與畫皮鬼是此貌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便奔走相告,一時間全村人都來看我們,村長大人親自接見了我們這等貴賓。

鄉風淳樸,甚是熱情,非要設宴款待我們,我舉杯道謝,順便問起可知尚香與望月。

村長長嘆一口氣,先說自古男生女相命福薄,再說美人無端惹人腦,最後說好人終是長命難。

我手裏的酒杯應聲落地,我聽見我的聲音都在打顫:“你說誰死了?”

“就,就是尚香啊!兩年前他與他哥哥來我們村裏,看着挺好的,不知那孩子被什麽給魔怔了,一年前便從那河裏跳了下去,哎”

望月獨坐在河邊,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來晚了。一年前你未來取我們性命,他便自行了斷了。”

我一躍幾十丈,發絲直直抛出将望月托了起來,面具下我的表情更加的猙獰:“我既是放過他,他又為何尋死?!可是你負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望月仰頭笑得甚是凄涼,發絲又因他的動作勒緊了幾分,“你問我為何?我也想知為何。為何寧願死也不願與我厮守?為何拼死救了我卻又要棄我而去?我日夜在這河邊想,可怎麽也想不明白。”

我愣怔了半響,收回發絲,望月落在地上之時噴出一大口的黑血,臉色蒼白,時日無多。

我背對着他,涼涼道:“既然你也不知,我也不知,那便去找他當面問清好了。”

畫皮鬼伸手攔在我面前:“你莫要告訴我你是要去闖地府。”

我冷笑一下:“你才莫要告訴我你當真猜不出我要去做什麽!”

畫皮鬼死死拽住我的衣袖,怒吼道:“你瘋了!你當那地府是你那酆都城嗎?任由你想闖便闖!”

“自然不是,”我甩開他繼續前行,“即便是再死一次又如何?我定要問問他是什麽意思!既然對我無情,既然寧願死也要與望月厮守,既然我已放過他,那他又是做什麽?!我一定要問清楚,如若他對我其實是,是有情的,哪怕,哪怕只是丁點,也不枉我這上千年的苦等!”

“你若灰飛煙滅了你那酆都城該怎麽辦?!”畫皮鬼再次拉住我,“你眼裏只有一個靳尚!你可還記得你是酆都之主!”

我怔愣了片刻,又一次甩開他,“你不必再陪着我了,血刃你去找小紅兒要,她也自會給你。”

“事到如今,你依然覺得我跟着你只是為了那把刀?!”畫皮鬼怒吼一聲,整張臉都變了模樣,卻也是個俊俏的書生臉龐,卻是太過猙獰。

我有些微的恍惚,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一字一頓道:“我之所以能做這酆都之主,全是為着靳尚,倘若沒有他,別說是酆都之主,就是玉皇大帝于我又有何用?!”

我甩開畫皮鬼,翻身躍進那早該去看看卻生生遲了上千年的陰曹地府。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定要将你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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