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燈會還未結束,酆都城四面便同時升起一陣惡寒,一種比酆都城還要冰冷百倍的涼意。只一瞬間,酆都城的魑魅魍魉便增加了數十倍,仔細看,他們身上都穿着灰色的衣服,衣服上都寫着一個大大的“差”字。不知是誰開始大叫了一聲,場面頓時失控,亂作一團。

原來是冥界的鬼差。

我心咯噔一下,難道,最先滅掉酆都的竟會是冥界?!我四處張望也看不到如願的影子,正在發急,忽地聞到了一股濃郁地花香,緊接着妖冶的彼岸花瓣就如飄雪般紛紛自天而落,伴随着彼岸花下落的當然還有這酆都之主,以及他身後的百鬼夜行。

我自小在一個山溝溝裏長大,着實沒見過什麽大世面,所以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确是被這個大場面給震懾到了。

握着破軍站在最前面的人,他只要着一身華服,戴上一張猙獰的面具,再露出一雙紅瞳,便就再也不是靳如願,而是酆都之主,百鬼之王。

雪球以狐形的模樣站在他腳下,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牙齒,一副随時都可以沖上去咬碎敵人的樣子。左右兩側是武靖和橋姬,身後便是酆都百鬼。

“我酆都城的魑魅魍魉本都不是什麽安寧角色,進了酆都城後卻也只能打打野架,當真是委屈了大家。”如願嘴唇一抿,忽地一陣陰風刮起,确是手中的破軍指向了前方,“冥府今日這般可真是體諒我酆都百鬼啊!”

我幾步并一步地靠到如願身邊,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退後”。

我卻紋絲不動,不願動也不能動。

對方站在最前面的是黑白陰司,只見黑陰司朝前跨了一步,倒是十分講禮貌地行了個禮,然後道:“我們今日來是為了捉前任白陰司回我冥府,這是我冥府家事,還望酆都之主交出人來,免得因為無關的人平白惹了麻煩。”

“哼哼,”如願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一聲,“無關的人?既是在我酆都城裏,那邊就是我酆都城裏的人,哪裏是什麽無關的人?”

一句話便注定了這場血雨腥風。

我與如願攜手對付黑白陰司,百鬼應付冥府的鬼差。一時間,處處都是鬼哭狼嚎,魂飛魄散。

靳家qiang法我再熟悉不過,那一世是我親自授他武藝,贈他破軍,而那一世他又将這些還給了我,兜兜轉轉了幾生幾世,好在如今,qiang還在,耍qiang的人亦都還在。我清楚地知道他的一招一式,所以與他的合作還當真是天衣無縫。當最後一片彼岸花落地時,黑白陰司也已雙雙倒下。

“我就知道,果然還是不能小瞧了你。”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随之壓迫上來的便是令人絕望的窒息。

這自煙霧中緩緩走出的人,看百鬼驚恐地反應,便知定是那真正的冥主。

我呼吸一滞,忍不住看向如願,比起冥主一臉的無悲無喜,如願的眼神卻是充滿着難以言說的情緒,他緊抿着唇,手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我正想握住他的手,他卻忽地仰起臉直瞪向冥界之主,恨恨道:“冥界既已有了新的黑白陰司,又哪裏還有小白的位置,你抓他回去又有何用?!”

冥主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但随即又是那副不喜不悲的臉:“他私自擅離職守,抓他回去當然不是為了讓他官複原職,而是……”

“而是怎樣?”

一聲清冷之音,自百鬼身後傳來,帶着一絲嘲諷,一絲疼痛,還有一絲刻意的疏遠,生生地打斷了冥主的話。百鬼自動分站到兩側,那聲音的主人穿着一襲白衣,飄飄然地走到了最前面,嘴角輕輕一彎,便是絕代的風華。

就連永遠沒有悲喜的冥主都忍不住愣怔了片刻。

“小白,對不起,要不是我拿了你的隐身鈴,他也不會……”如願說着便情不自禁地白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了隐了我活人氣息的鈴铛原來是小白用來隐藏仙氣用的,不禁也是萬分的愧疚,随後如願又看向小白,堅定道:“不過你放心,我也絕不會将你交予他的。”

“小白,”回過神的冥主語氣卻不按常理般地溫柔了起來,“我尋了你幾千年,你也該随我回去吧”。

人間百年,地下千年,看來這白陰司确實也是逃地夠久了。

“随你回去?”小白忽地大笑起來,再看向冥主時卻是一臉幽怨:“随你回去又能怎樣?是将我也丢進那十八層地獄嗎?我高高在上無欲無愛的冥主殿下!”

“你明知我不會那樣待你!”冥主的情緒也似是激動了起來,“你又何必要說這樣的話!”

“我不知,”小白還是原來的那副表情,但再次說話時卻是撕心裂肺了,“你從來都是那般鐵面無私高高在上,你要我從何得知?!你又要我得知什麽?!”

冥主的表情已是極力地在克制了,終于他暴吼一聲:“小白,你當真不與我回去?你不與我回去我便平了這酆都城再将你強行帶走!”

話音剛落,如願就似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般地朝冥主撲了過去,卻是只聽一聲冷哼,便就雙雙不見了人影。

身後百鬼頓時慌亂了起來,我看向小白,他卻整個人都似呆傻了般,正在着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聽“啪”地一聲,如願便不知從何處落了下來,我急忙接住他,還來不及反應什麽,卻在下一秒便又是白光一閃。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如願護在了懷裏,但預料中的疼痛感卻遲遲未落在身上。

我緩緩轉過身,眼前的情景另所有人都霎時啞然。

小白護在了我與如願的前面,但嘴角不斷溢出血的卻是發動攻勢的冥主。

“子文!”小白跌跌撞撞地朝冥主跑了過去,抱起他時卻早已泣不成聲,“你為何……為何……你這樣做……是為何……”

“說什麽為何?”冥主臉上已泛出了屍青色,“那年我初見你時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

他在最後一刻收了力,因為他看清了擋在最前面的人,但卻因功力深厚招了反噬,他自是知道這後果的,卻還是那般做了,可見,他對小白也是有情。

那日小白在紙上寫的果然是“蔣子文”,陰間最大的官,冥府之主。

最後小白還是帶着重傷的冥主以及早就搞不懂狀況的鬼差們回了冥府。

臨走時如願道:“若還是不能待下去,便可以再回來。”

待冥界的人走後,如願也似支撐不住般地倒了下去。我将他攔腰抱起,他卻拼了命的掙紮,我冷哼道:“難不成你是要在你的百鬼面前華麗麗地爬回去不成!這酆都城上下有幾個不知你我是何關系!”

如願看了我片刻,終是長嘆一口氣道:“還好,他終究是心裏有他的。”

那年他家鄉流行起了瘟疫,不過短短數十日,昔日還算是祥和的村子便已是屍橫遍野了。爹死了,娘也死了,只留他一人在這世上,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便會死了。那年他才十歲,小小的身子怯怯地縮在角落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恐懼地看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子。

“這村子裏的人都死光了,你是唯一一個活着的人,”男子向他伸出手,柔聲道,“你可願意和我走?我那裏有好吃的。”

于是便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那只手,從此便再也不願放開。

他帶他住進了一座深山裏,與他過起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本以為能就這樣一世安樂的,卻就在他十六歲那年,一切又都朝着無可挽回的方向奔去。

這才知道,他原是天上的上神,擅離職守,不過是在天上過得實在寂寞了而已。人間六年,天上不過六個月,但這六個月,卻足以惹怒天君。于是派天兵天将押他回去,說:“你既然那麽不喜歡天上,那便永遠也別回來了,就去冥府當個永生永世的冥主罷!”

他沒有任何微詞,唯一的請求只是讓他帶上那個在人間陪了他六年的人,于是他做了冥主,而他做了他手下第一武将,冥界的白陰司。

他本是歡歡喜喜地跟着他來到冥界的,以為能永生永世的陪着他,當真是莫大的恩典。可是不久後他便發現,原來最好的時光早已過去,剩下的千年萬年不過是愛而不得的寂寞。他再也不能喚他一聲“子文”,他見他時亦是永遠那般高高在上,不悲不喜,無欲無愛的樣子,他對誰都是冰冷,對他亦是如此。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與他愈發地疏離,他每每押着犯人站在殿下時,總是偷偷地看他一眼,期盼的也不過是那人也能看自己一眼而已,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要懷疑以前那般的溫柔是否都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了。

幾千幾萬年裏,他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冥界白陰司,本以為大概會永生永世的這般下去,卻偏又遇上了那個小小的鬼魂。

他們是冥府大将,捉一個小鬼魂本不用他們親自出馬,但那日死者太多,冥府的鬼差都騰不出手,只得他們順路帶回一兩個。後來總總,總覺得世間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幾千年以後,那鬼魂闖了冥界來尋他喜歡的人,他卻不忍他就此魂飛魄散而偷偷将他放了。最後冥主追究下來,他确在一瞬間松了一口氣,他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黑陰司替他頂了罪,他向那高高在上的冥主解釋他不聽,向他求情他也不聽,最後只能看着替他頂罪之人被扔進了修羅地獄。

他問他:“你可還記得你曾說會護我周全?”

他依然不悲不喜,淡淡道:“我是冥界之主,身不由己。”

他終于是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偷了冥界的寶貝私自跑出了冥府,這一去,就又是幾千年。

“你可知道幾千幾萬年都在等一個人的絕望?”如願在我懷中苦笑道,“那冥主心裏其實是有他的,只是冥主的架子就那般重要嗎?偏偏要硬端着,生生逼走了自己所愛之人,這才知道後悔。”

我輕嘆一聲:“好在他還是承認了自己的心意,小白也原諒了他,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好?”如願輕笑幾聲,道:“你當人心都是水做的?捏爛了還能複原的嗎?不過小白心善,說不定當真能原諒他與他有個好結局的。”

我将他輕放在床上,緩緩将他的面具摘下,盯着那雙紅瞳沉聲道:“那你呢?想不想也要個好的結局?”

如願愣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偏過頭盯着窗外,淡淡道:“我只是個男寵罷了,沒什麽大肚量,心眼兒自是窄得很。”

“男寵”二字讓我的心莫名的一緊,忍不住将他拉進懷裏:“如願,我們成親吧。”

明顯感覺到了他身體輕微地一顫,我将他抱得更緊,“如果我說将你送予熊祗後我當真就後悔了呢?”

懷中的身體忽地開始掙紮,他嘶吼道:“騙人。”

我死死抱緊他,堅定道:“沒有騙人。”

那日他一舉挑了敵将,驕傲地看向我向我邀功,我忽地意識到他當真是天生的良将之才,若一生金戈鐵馬,定會青史留名。我終不忍直視他,我怕我再多看一眼便會動搖我預謀了六年的想法。

那日我便隐隐預感到也許有朝一日我會後悔,後來我當真是後悔了。三個人,到頭來,誰也不能歡喜,一切都是我偏執的以為罷了,只可惜我發現的太晚。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胸前早已濕透,如願死死拽着我的前襟,顫聲道:“你當真要與我成親?”

我輕笑一聲,将嘴唇附在那片冰涼之上,柔聲道:“當真是要,與你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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