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動了動眼珠子,然後緩緩睜開眼,這是我的卧房,我已經回來了。

“師兄,”推門而入的師弟一臉興奮地跑過來,“你終于醒了啊!”

我坐起來,對着他點了點頭:“我躺了幾天?”

“有四天了,”師弟一邊說着一邊遞給我一個碗,“師兄将藥喝了吧。”

我喝下藥後,愈發地坐不住,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和我一起回來的那個人呢?”

“那個,”師弟別過臉,咬着嘴唇半天才道,“師兄你當真和他成親了嗎?”

我呼吸一窒,半天才緩過神來:“是,你是不是對師兄很失望?”

“沒有!”師弟連連搖頭道,“師兄在我心裏是最好的!一定是那個怨靈詭計多端,才會騙師兄。”

我心中更是難過,詭計多端的那個人是我,騙人的那個也是我。

“那人那天也是老實,想必也是覺得他打不過師父師伯,”師弟當真沒什麽眼色,看不出我心情不好,繼續道,“後來他就被鎖進鎖妖塔了。”

鎖妖塔,如願那般的怕寂寞,一個人被關在鎖妖塔裏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已經知道了其實我一直在騙他,會不會後悔與我成親,會不會對我徹底絕望了,會不會恨我……

師弟走後,我将如願的畫像攤開在床上,輕輕撫摸着他的眉眼,他的嘴唇,手越來越顫,終于忍不住去找師傅。

“你讓我留他一命?”師傅負手背對着我,低沉的聲音平添了一種壓力。

“師傅,”我直直跪下,“他畢竟已于我成親,求師傅留他一命!”

師傅搖着頭,嘆息道:“你要毀了他的酆都,又一直都在騙他,他活着也必然不會原諒你的。你這樣又是何苦?”

“求師傅饒他一命!”

說到底,那一世終究是我害死了他,我怎能再害他死一次?

“哎,你先起來,”師傅将我扶起,道,“他是生還是死,只取決于他自己,不是我能說的算的。若到時候他執意與我們……”

于是我去見了如願。

他躺在一片彼岸花之上,閉目淺息。

我輕輕走過去将他抱在懷裏,如願睜開眼看着我愣怔了好一會兒,忽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會來接我出去的,我沒有和你師父師伯師Xiong-Di們打鬧,我知道你醒來自會與他們解釋清的。”

我內心一片怆然,我将他摟得更緊,哽咽道:“對不起。”

“對不起?”如願遲疑着重複這三個字,“你為何要說對不起,你可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如願眨着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垂下頭悶聲道:“做了便就做了,我不想知道。”過了一會兒,又小聲道,“你今日不是來接我的對不對?其實我出不去了對不對?”

我将如願越抱越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個“是”字。

“我不喜歡這裏,”如願淡淡道,“太冷,還總是有鬼哭狼嚎的聲音,像極了忘川河,一點也不好。”

是,為了我,他一躍翻進忘川河裏受盡了千年的折磨,而我,卻又親手将他置于這裏。

“等一切事情都結束了,我一定會帶你出去,我還是會帶你去漠北好不好?”

如願對着我眨了眨眼睛,忽地一笑,不知是不是眼花,總覺得那笑充滿了輕蔑:“那楚羽民怎麽辦?”

我身體一僵,如願咯咯笑了幾聲,輕輕推開我:“你那日不是去找他了嗎?怎麽,難道不是告訴他我的酆都之城快要滅了,你就快能救他出來了?”

我怔怔地看向如願,他還是那副譏諷之色:“你想問我怎麽會知道?我要是想知道的話什麽都能知道,只不過我懶得去知道。”

哼哼,究竟是我騙你還是你在騙我?

我站起來,渾身冰涼:“既然明明知道我在騙你,又為什麽還要随我前來?”

“我等的就是這一天啊!”如願的神色忽變得哀傷,“我從很久就在等着這一天了,小紅兒死後,我就在預謀着這一天了,酆都城愈來愈這般的嚣張放肆,必然會引來大禍,只是我沒料到最後那個人居然還是你。一千年前你滅了酆國,一千年後又是你滅了酆都城,果然一切都是天注定。”

我在利用他,他亦在利用我,我們之間,到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你從一開始就猜到了我的意圖嗎?”

“從琵琶鬼告訴我最後酆都城将滅于你的手裏開始确定的。”如願擡頭看了我一眼,複又低下頭,淡淡道,“當初你死了,小紅兒也死了,我便也實在不想活了,靖哥哥說我是酆都之主,必須與酆都城共存亡,這下好了,酆都城要亡了,我便也可以随它共亡了。”

我一把将他拉進懷裏,嘶吼道:“就這般想死嗎?!等了那麽久甘願那麽輕易放開我嗎?!”

“哈哈,”如願還在笑,笑得我心理一陣陣痙攣,“不放開又怎樣?你哪一世願意一心一意好好待我了?你這樣,我還會以為你當真是喜歡上我了呢。”

“是!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已經愛上你了靳如願!”我已不能夠再忍受他的那些個懷疑,那些個自暴自棄,我恨恨地将他的嘴唇堵住,有種想把他咬碎再吃進肚子裏的沖動。

良久,我将他放開,他怔怔地看着我,我輕撫着他的臉,想把那些懷疑那些失望全從他臉上抹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我很難過,我是真得喜歡你,我好不容易喜歡上你,你就要這般丢下我,哪有這樣的,明明是你讓我喜歡上你的啊……”

“怎麽沒有?”如願還是怔怔的樣子,“你從來都是這樣待我的啊。”

我心裏更是疼痛,我已不知該拿他怎麽辦了。

“師兄!”忽地小師弟闖了進來,我趕忙放開如願看着他,師弟別過臉道,“酆都人已經來了,師傅讓帶着酆都之主出去。”

“哈哈,已經來了,”如願的臉上又浮起嘲諷之色,他回頭望了我一眼,挑眉道,“我近來運功,發現體內似是有什麽在壓抑着,可是你下給我的?怎樣下的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我心一涼,師傅果然催動了那咒,用不了多久,他便會修為盡失了。

我別過臉,艱難道:“每次行房事的時候下在你身上的。”

這句話一出口,我渾身都脫力了一般,如願那邊的安靜更是讓我不忍再去看他。

終于如願還是被帶進了陣法之中,高高地被吊起,閉着眼睛就好像已經死去了一般。

目的只是要甕中捉鼈罷了。

“果然是這樣,”橋姬站在最前面,臉上的表情也是嘲諷,似乎所有人都不憤怒,所有人都早就知道了我的意圖,“他等了一千年,到頭來真是輸得徹徹底底了。”

我閉着眼睛,将劍一橫,師父師伯們立刻協助我啓動了陣法,伴随着酆都的魑魅魍魉一個個相繼倒下,以武靖橋姬為首的大妖怪們也相繼沖出陣法,與昆侖山衆弟子厮殺起來。

最終與武靖相對的是我。

手中的劍是上古神器,碧血幹戚。

上古刑天與天帝争權,身首異處而壯志未隕。碧血零落、幹缺戚殘,後經無名氏冶于一爐,乃得神兵。長戚舞處,風雲雷動,戚刃碧波流轉,隐有巨盾透體而出,其鳴嗚咽,如英雄泣。

我在酆都城的四處都下了咒,這咒雖然輕微,卻唯獨在遇到這陣法時會發出莫大的力量,仙咒本就是妖魔的克星,勝負其實早已注定。

當碧血幹戚穿刺武靖的胸膛時,他笑得甚是張狂:“千年前,我便是死在了你的qiang下,千年後,亦要死在你的劍下,罷了,這酆都城我也守得夠久了,他既然那般的不想要,我便成全了他。只是你當你就贏了嗎?楚羽民已死在我的qiang下,灰飛煙滅,再也沒有來世,你終究是愛不得,求不得!”

一聲嘶喊後,亦是灰飛煙滅,只留下一身盔甲,一杆長qiang。

我擡眼望去,橋姬亦是受了師傅一掌,她還是笑得那般妩媚,綠色的液體自嘴角大口大口的噴出,她緩緩地走向如願,問道:“他這般對你,你可後悔?”

如願這才睜開眼睛,他遙遙地看着我,清冷的聲音似是寒冰一般,凍住了整個世界。

他說:“有什麽可悔的?只是他終究還是不愛我,到了最後一刻還是騙我,當真是讓人心寒。”

橋姬與他對視一笑,倒下去時只剩一件綠紗裙似水草般飄落到了湖裏。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紅瞳裏深不見底的,沒有愛恨,只有失望與絕望。

我想告訴他我沒有騙他,我說我愛上了他是真的,忽地只聽誰大喊了句“小心”,我迅速轉身便将劍刺于了身後的身體,雪白的毛發瞬時被鮮血染紅,雪球倒下時紅瞳睜得大大的,他得意地笑着,因為他的前爪也穿透了我的心髒。

我在死去的那一刻,忽地想起來了一件被我遺忘的很重要的事,那便是我生生世世的愛恨。我其實早就在懷疑為什麽我偏偏想不起來這些了,我早就猜到也許一切都是師父師伯們故意為之,他們不會讓我記起的,因為我生生世世,都愛上了靳如願。

我想将這件事告訴如願,可我卻說不出一句話,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将自己的全部化作帶毒的彼岸花,埋葬了昆侖山所有的生靈,也埋葬了他自己,埋葬了他自己的永生永世。

他說:“再也沒有下一世了,我與你,兩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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