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莫名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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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一天,少傑慌慌張張找到我,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陸勇父親被一夥兒搶匪謀財害命,剛剛去世。我們急忙去邵宇家向邵宇的母親求證這事兒的真假,她說這是真事兒,陸勇已經被家人聯系到,正在趕回家的路上。
這天下午,殡葬儀式進程很慢,為的就是等到陸勇在天黑前趕回家來。我和少傑參加了葬禮,兩個人站在嘈雜的人群外,內心複雜地等着陸勇回來。
陸勇及時趕回來了,一進院門看到院落正中央的父親遺像,當即就渾身癱軟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我看到身邊的少傑慌忙捂住嘴巴,眼淚刷地一下湧出眼眶,一臉痛苦地凝望着眼前傷心欲絕的陸勇。我伸手攬住少傑的肩膀,他顫抖地哭出了聲音。
從陸勇家到墓地足有十裏路,按照習俗,殡葬隊伍每走出不遠就要停下來,每一次停下來,陸勇都要轉回身,緊緊抱着父親的遺像,朝父親的遺體下跪,直到隊伍再度啓程。陸勇的六個結拜兄弟披麻帶孝地攙着陸勇,後來我也混進隊伍裏,和那幾個兄弟輪番去攙扶陸勇。
有一段路上剛剛鋪滿了又尖又硬的煤渣,我和另一個兄弟用力拖住陸勇,想讓他免跪幾次,他卻大聲吼着讓我們放開他。幾裏煤渣路過後,陸勇的膝蓋破了。我看到少傑在隊伍外邊的一側,跟随我們一路走走停停,一再往裏張望着,卻始終沒有走過來幫一把忙。
天氣熱得過分,唢吶吹得凄涼,陸勇身上滿是汗水,系在頭上的孝布幾乎要濕透了。
陸勇左邊的兄弟喊了聲少傑,少傑這才跑過來,替換下那個兄弟,小心地攙住了陸勇的胳膊。少傑輕輕地,一手扶着陸勇的胳膊,一手攬着陸勇的肩膀,還不時地用自己脫下來的襯衫擦去陸勇無心顧及的汗水、淚水、鼻涕。
殡葬隊伍裏,只有我和少傑沒有帶孝,我們也不知道有沒有壞了什麽規矩,反正一直沒人過問,一直到墓地,我倆也沒再讓別人替換自己。我看到少傑臉上沾滿了汗水混着灰塵的泥塊兒,背心完全濕透了,頭發也滴着水。
殡葬儀式結束後,天已經黑了,我攙着陸勇慢慢回去。
一路沉默。我想在這樣的情形下,任何安慰的話都成了多餘的。無意間回頭,看到少傑一個人走在後面,我這才發覺一直忘了這個笨小子。我喊了一聲少傑,他便跑過來,攙住了陸勇另一只胳膊。
三兄弟就這樣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陸勇家。
我和少傑向陸勇告別時,陸勇忽然對少傑說,少傑你今晚睡我這兒吧。
少傑回頭看了看我,我沒說什麽,少傑便轉過頭去朝陸勇點點頭,然後讓我先回去。
一個人回到住處,不知道為什麽,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沒辦法入睡。
深夜,少傑推門回來,燈也沒開,輕手輕腳脫了衣服,上床以後側過身來,輕輕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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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又回來了?”我問他,這才感覺到某種莫名的心酸。
“還沒睡啊你?陸勇剛才留我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家裏客人多,根本就沒地兒睡了。”
心情沉重地閑聊了幾句,兩個人都沒了睡意,我對少傑說不如換個輕松些的話題,問他要不要聽一個好消息。少傑心不在焉地問我有什麽好消息,我便告訴他,前一天志強說許蔚分手了。我原以為少傑會為我高興,可他聽到這個消息後很不耐煩地嚷嚷着睡覺、睡覺,同時也從我的胳膊裏掙開了去,給了我一張背。
之後幾天,我和少傑常去陸勇家,陪陸勇喝點酒,和陸勇的母親說說話。陸勇的親戚們各自回家以後,陸勇留下我和少傑過夜,三兄弟在陸勇的大床上并肩躺成一排。
陸勇不無認真地要少傑好好把握餘妍,少傑沒回話。陸勇說他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餘妍,因為餘妍不久後就是一個大學生了,而他不過是傻大兵一個,門不當戶不對。
“什麽年代了還提門當戶對!你自己都不懂得争取還好意思勸別人争取?”少傑冷冷地回他。
陸勇撓撓少傑的頭,說你小子忒不知心。
我感覺得到,他們正抱在一起。我心裏一直有股酸酸的味道翻湧個不停。是為少傑嗎?那是确定無疑的,可我不知道,這只是為一種習慣的突然更改,還是為別的什麽。我刻意說服自己,別他媽的瞎想這些沒用的。
為了給少傑過生日,陸勇準備晚走幾天。少傑那天生日聚餐的排場,着實印證了他的好人緣兒,三十來口人,四個就餐包間,一個KTV包間。開始喝酒的時候,少傑跑完這個房間跑那個房間,不一會兒就臉紅了,後來幹脆定坐在陸勇身邊,兩人時不時地竊竊私語一番,又時不時地一同招呼其他朋友,俨然一對親兄弟。
我終于發現了,只要陸勇在,少傑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忽略我的存在,完全忽略。
有什麽好不平衡的呢?我看過少傑的日記,他為陸勇做過那麽多的事,就連他願意和我做兄弟這件事都是為了陸勇,這是我從一開始就清楚了解的事,現在,又能有什麽好說的呢?
那天,我喝得大醉,滿心都是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悵然若失的落寞。少傑去了陸勇家,我招呼了一輛人力三輪,給了師傅兩塊錢,然後鑽進車棚裏,閉好眼睛,任由車子載着我狂奔。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下車、怎麽開門、怎麽爬上床的了。第二天少傑推醒我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吐得滿屋都是。我勉強坐起來,想去打掃,不料卻癱倒在床邊。
少傑慌忙攙住我,安置我重新躺下,然後摸了摸我的額頭,随即驚叫出聲:“我靠!燒得這麽厲害!”
少傑跑出門去,買了退燒藥回來。
再醒來時,腦袋沉沉的,房間裏滿是香煙夾雜着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少傑不在。
少頃,陸勇和少傑一同來了,帶了盒飯和下酒菜,卻沒帶酒。
“昨兒晚跟誰較勁哪?”陸勇坐下來,笑着問我。
“大概是他家許蔚讓他相思成災了吧,你看這都病了!”少傑怪聲怪氣地說。
我別過頭去,沒回話。
我真想跳下床去,狠揍那王少傑一頓!只是,有陸勇在。
“今兒下午我就回部隊了,你就這态度?”陸勇又說。
“這麽快?不是說推辭了幾天嗎?”我坐起身來,要穿衣服。
“我媽讓我今兒走,怕部隊領導責怪。這回沒必要送,病人躺好休息。”陸勇說着,推我躺了回去。
陸勇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少傑把他送到路口又折返回來,問我感覺怎樣,要不要去診所打一針。我懶洋洋地回了句沒事兒,便不再理他。
我打心眼兒裏惱恨他!惱恨他因為陸勇而全然忽略我的存在!我開始卑劣地想,少傑對陸勇的感情絕非兄弟情誼那麽簡單,我甚至開始懷疑并試圖确信,少傑大概就像報刊雜志裏揭露過的那些同性戀一樣,長久以來對陸勇抱有私密的非分之想,卻借着哥們兒情誼的假象,作為那個畸形念頭的絕佳掩飾!
少傑說,他要回學校,我一聲也沒應。
可他帶上門走了以後,我的心裏卻毫不客氣地空蕩蕩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