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後來一晃好多年,浩氣盟按部就班地發展,長空令現惡孽無生的名頭響亮,聲勢逐漸壯大,俨然一面旗幟,惡人谷倒是老樣子,該在哪疙瘩蹦就在哪疙瘩蹦,谷內流動人口一如既往的變動,隔三差五跟浩氣盟沖撞幾次,互有勝負等于沒勝沒負。不是說什麽邪不勝正正不欺邪的空口號,所謂平衡而已,無非這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好聚好散來日再會嘛。
因而惡人谷的二把手——莫雨少爺會出現在南屏山望北村一側,似乎沒什麽奇怪的。盡管惡人谷的弟兄們全都在河對岸喊打喊殺的運镖銀護镖銀,但誰說不準自家老大借賞山間春景好氣象的名義,刺探下敵方營地?
莫雨一向懶得管浪費他能力的事情,南屏山一年起碼來四次,他從十五歲打到了二十五歲。表面上南屏山是緊張戰區,還不如說是大家太寂寞沒事幹架打發時光,浩氣盟沒世人想的那麽嫉惡如仇,惡人谷也沒世人想的那麽窮兇極惡,某種程度上,大家同樣是在為自己的日子在奔波,很多事情都比堅持跟對方幹架更重要。
莫雨會一個人跑到望北村以東的倌塘驿站撐着傘看雨,歸根究底,真單純是圖個清淨,小瘋子也不是不瘋魔不能活的,大部分時候莫雨反而是靜靜不說話,斯文的很。
山裏的春雨端的是春意盎然生機勃勃,實則是危機四伏,這時節走那滑不溜丢的山道,稍有不慎就做了雨中亡魂。因此,莫雨一點也不奇怪他正好好站在崖邊上望呆,怎突從崖底下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腳踝就往下拽。莫雨開始思考是滿足下好奇心把這山鬼挑上來看看樣子,還是省的麻煩把他一腳甩下去的時候,“山鬼”叽叽哇哇地叫了起來:“這位少俠你路見不平不拔刀相助一個麽!”
莫雨挑了挑眉,是活的,足尖一勾,使了個力,那人就趁勢借力往上一縱骨碌滾了上來。莫雨一看,是個髒得跟泥猴似的年輕人,紮得爽利的高馬尾已經顯得蓬亂,背上還背着把半人長的重劍,估摸有他半個身子重,穿的衣物哪怕沾了泥水也看得出面料極好。年輕人麻溜地站起身就着雨水抹了幾把臉,多少幹淨了點能看清臉,十□□歲的樣子,應該算……好看吧。
平白被掃了興,把人打量完的莫雨撐着傘直接就往倌塘驿站的茶館走了,春天的雨澆上去還是有點冷的,他想要不要去喝杯熱茶。
不料年輕人跟個蒼蠅一樣嗡嗡地跟了過來,叨唠什麽“雨天濕滑走纜繩意外失足”“反應機敏一個瑤臺枕鶴接蹑雲逐月停在了半山腰”“爬了半日山壁爬十米滑五米”“好不容易看到上面有個人呼救了半天都不理一鼓作氣爬上來居然要踹他下去”。
當那人妄圖用他髒兮兮的手去碰莫雨新做的白袍子的時候,莫雨猛地頓足轉身向後,面對他說:“你不知道繞出山谷有沿山棧道麽?”
如預期一樣,年輕人悲鳴了一聲:“我還真是第一次來啊。”
樣貌好衣物佳又佩劍,大約是哪個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兒,真是嫩得很,連找山路都不會。莫雨在內心充滿優越感地鄙夷了下,全然忘了頭幾年來南屏山死活記不住路的自己蹲江邊等人領回惡人谷的事。
年輕人挺自來熟,莫雨态度不好,他也不計較,一口一個少俠叫着。跟着莫雨進了茶鋪子,挑了個靠爐竈的位置誠邀莫雨喝他一口感謝茶,自小王遺風就教導莫雨有方便之處盡管行方便之事,于是莫雨就不客氣了。
年輕人把重劍摘下倚在桌側,忙着跟店家讨要熱水洗洗臉和手,莫雨喝着茶略有些苦惱,說好的江湖人兵器不離身呢,就算只幾步遠同樣不能這麽輕慢,等下是不是該提點兩句?
這念頭冷不丁一冒差點讓他喝着茶也咬到舌頭,他關心他是沒必要的啊。
“我叫穆玄英,少俠怎麽稱呼?”
穆玄英是半點也不曉得莫雨在暗自糾結些什麽,洗幹淨後立刻親親熱熱湊到莫雨身邊套話。舉止之間的表現不知道的人看到了,會以為他跟莫雨有多熟稔。
莫雨思索了一下,他确乎是第一次見到穆玄英,這名字同樣第一次聽到,便想吓吓他:“江湖人一般叫我莫瘋子。”
“哦,那不就是惡人谷的莫雨麽?”年輕人不以為意地整了下歪掉的馬尾,半響才醒悟過來,“嗯?什麽!你是莫雨!”
語氣是驚訝的,這在莫雨意料之中,神情是驚喜的,莫雨就想不通了。
“我認識你?”“莫少俠當然不會認識我了,可我想了你好幾年了。”這輕佻似調情的話配上穆玄英真摯誠懇的臉反作用加倍,莫雨嚯一下起身抽出了從不離身的短刃一把架在了穆玄英的脖子上。
他平時并不用武器,這柄無鞘無名的利刃常年配在腰間權作裝飾,但此刻他對着穆玄英用上了,看似不留情卻是個緩沖,他要一掌劈下,穆玄英的命就當場交代在此,而用鋒利到沒有鞘能裝的短刀威脅人,莫雨會額外注意下力度。
穆玄英并不像看起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寒光迫人的薄刃就在自己脖子前閃着光,他倒還游刃有餘不慌不忙,兩指夾住刀刃,跟莫雨拼起了內勁,笑言:“你不記得我是自然的,連我都有點記不清小時候的自己了,你現在這是要殺我?為什麽?為竟然沒記住我麽?”
莫雨噎了一下,悻悻然收了刀:“你誰?”“浩氣盟的穆玄英。”
瞥見莫雨緩和的神色又驟然冷峻,穆玄英緊張地立刻舉起兩手已示無敵意:“我可還想好好活呢,被你多吓幾次,我死的時候得再少幾個歲數。”
“浩氣盟的穆公子有何見教?”
“這話說的可真沒勁。你只要記住我叫穆玄英就好了,就像我只記得你是莫雨一樣。”
穆玄英平和地笑笑,給自己倒了杯茶就這麽喝了起來,讓莫雨覺得自己的劍拔弩張很沒意思,回頭一看茶鋪老板都吓得跑掉了,偌大茶鋪只剩下他們二人。他索性坐了下來,兩個人一起望着外面連綿的雨絲,聽屋檐滴水那清脆規律的每一聲滴答。
比沉默,穆玄英比不過莫雨,不多時自己打開了話匣子,說這裏是自己老家,自己父親就葬在這,往年清明好巧不巧他都病着,于是今年是第一次自己出來祭奠,也是第一次一個人出浩氣盟。
莫雨摸下巴尋思片刻,合着這小子還不是浩氣盟的卒子,不過要是個人物,他怎麽跟浩氣盟打了這麽多年都不知道呢。
穆玄英其實挺會察言觀色的,自己露了底:“因為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嘛,大夫說我有個什麽亂七八糟的病,練武的話會精進很快,也能強身健體,但頭疼腦熱各種毛病是少不得的,所以大部分時候我都關着養病練武調理身體。現在我長大了,表面的毛病全調理好了,該怎樣便怎樣,但到底有好些年沒能親自祭掃。”
言畢自嘲笑了下:“而且,就算有治療有練武,病根還是潛伏着的,大夫也不敢告訴我我到底能多活多少年。可他們就是不信,我根本不在乎能活多少年,我只在乎身死之後別人怎麽談論我。”
莫雨端着茶碗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他忽的有些看不懂,會有人對剛認識的人剖開內心隐秘的傷口麽?
“為何,跟我說這些呢?”
“唔,不知道,有種直覺,跟你說什麽都沒關系的直覺,你一定會聽,多蠢多傻的話都好。”
“……你個傻子。”
莫雨沒說的感受是,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好像每個人都期望尋找到世上的這麽個人的存在,彼此之間遙遙無相知,一旦遇見,只感覺以前種種全為今日鋪墊,相知相識,沒有清晰完整的理由,仿佛三生石邊一起看過花開花落,約好今生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