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五
一踏三生遠常倫,惡人谷裏多的是驚世駭俗之人,自然多的是違背天理之事。莫雨做了多年旁觀者,未想過自己有那麽天也會牽扯到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或許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其實是挺傳統的一個人,興許行為舉動略有些不近人情,但純粹性格使然,并無作惡縱欲的念頭,亦無離經叛道的沖動。
如果說最早的時候他尚未刻意去想穆玄英的什麽事,洛道之別後,他便近乎自虐地不斷想思考出穆玄英喜歡他的動機與原因。
莫雨不是不解風情之人,卻始終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感覺。
被喜歡也是第一次,第一次被另個人裝進眼睛裏,用貪戀而不敢亵渎的眼神凝望着,哪怕這個對象是陣營不同的同性,比起詫異排斥,莫雨不能免俗地産生了那麽一丁點世俗的歡喜與迷惑,內心簡直是兵荒馬亂。
反觀穆玄英完全沒半點心理障礙的樣子,莫雨有些郁氣不順。
半月後,惡人浩氣聯手于瞿塘峽圍追血眼龍王蕭沙,莫雨緊跟在師父後面,然而幾乎沒辦法忽視背後那膠着一般的目光。他忍不住回頭,果不其然瞧見穆玄英正盯着他,被莫雨發現了還嘻嘻一笑,俊朗的臉上泛着紅,黑嗔嗔的眼睛裏滿滿裝着莫雨的影子,不管什麽眼神投回去都像立刻跌入了無底深潭,又靜又迷醉,讓人舍不得收回來。
莫雨只得迫着自己不去看,告誡自己穆玄英出于什麽原因喜歡自己都好,至少現在別去想了。
瞿塘峽峰巒疊嶂,碧水如鏡,青山浮水,浩渺的江面蕩漾着山形塔影。初踏上瞿塘峽的山道,山林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哪能想到兩岸哀轉久絕的猿啼聲聲裏,掩映着刀光劍影血肉相搏的碰撞之聲,蕭沙也是落魄,到了今日,竟跟瞿塘峽白帝城的十二連環塢牽連到一起,被什麽天竺南诏拉攏了去。
但他再落魄,還有王遺風落魄麽,本是按部就班該成為一代儒俠,生生扭成了武林中人人側目的雪魔,蕭沙很得意,他一身武藝并不差,面前黑壓壓一群人并不放在眼裏,哪怕今日輸在這裏,王遺風的一生還能變好麽?
于是他笑着道:“師弟不愧得了師父的真傳,這麽多年還能保持心志通達,打理好那麽一個惡人谷。”
王遺風怒極反笑:“師兄被逐出師門多年,還能記得我一門注重心性修為,頗為難得。師兄把我摯愛一家幾口的人頭擺在桌上做禮物,我要遂了師兄心願就此瘋掉,從此再不記得當日心狂如死,不能日日記住夜夜夢見所有煎熬苦痛,把漠然死寂摒除出我的餘生,別說我不樂意,師兄估計更不樂意。”
他一字一句,字字錐心,句句泣血,砸在身側莫雨的身上,幾乎站立不住。
世人多說心魔自擾,不如放下執念看破過往,但偏有一種人,他要反複劃開內心的傷口,不讓它愈合,保持鮮血淋漓剛受傷的狀态,他要記得這一切,寧願餘生活着清醒地受煎熬,不叫癫狂奪心志一忘了之。
王遺風是這種人,他教出來的莫雨,也将變成這種人。
一語畢皆一片靜寂,還是謝淵出來說了話:“所以說自貢慘案是你失了愛人之後發狂失手所致?”
“哼,這且要去問我的師兄了。”
“哈哈哈,他哪有那個本事一怒傾城,這麽多年他都沒瘋那時候又能怎麽瘋,那些人都是我帶了我的明教心腹一個個殺了又一個個推給他的,殺得我那些孩兒們手都軟了。不能讓我的好師弟變成瘋子,起碼讓他身敗名裂去無可去才好啊。”
“原來是這樣,當年你卻不辯解。不過怕是辯解了,也不會有人信。”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錯了便錯了,真相是什麽不會改變結果,我已是今日的我。但至少這血眼龍王蕭沙,我師兄的命,我定要取。”
四周沸騰着劍拔弩張的空氣,雙方均是一觸即發的戰勢,莫雨忽然叫住了自己的師父:“谷主?”
王遺風淡然哀傷地望了莫雨一眼,說道:“莫雨,我并不期望今後的人生會因今天的選擇發生什麽改變,但今時不能做心之所想護心之所向,日後是必定會後悔的。”
“……谷主小心才好。那些害過我們的人,終不能放過,但不應搭上自己的安危。”
“對,你說的好,害過我們的人,是不能放過的,一年兩年哪怕十年,總會叫他血債血償。但那些對我們好的人,一步都晚不得……”
說完舉起那只雪鳳冰王笛,一曲紅塵青城曲流瀉而出,人間百味酸甜苦辣,盡在紅塵,這是一首悼亡傷今的笛曲亦是臨陣對敵奪人性命的絕魂調,澎湃雄渾的內力随笛音鼓蕩在四周,吹奏時融入了凝雪功心法,使這白帝城在這夏末之時下起了仲夏之雪。
仲夏的雪非常的脆弱,未落地便消融,暖濕的江風一吹,幻化為雨,飄飄灑灑而下,折射出七彩的陽光。
如此哀傷的景色,是怎樣化成光芒的?
別人若是欺了我,必當還回去,沒有原諒的道理和立場,那對我好的人……
莫雨默默在心裏念叨着這句話,一邊望着王遺風與謝淵聯手和蕭沙厮殺。高手對決是很難插進第三方的,戰勢一時膠着,他心思飄忽,只想着師父的話語與經歷,說不準是震驚還是擔心,只覺得一股寒流從心尖溢出,要混在湧出心腔的血侵蝕自己。
正在此時,一只幹燥溫暖的手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手,驚訝地側頭去看,果然是穆玄英。興許是怕人發現,他把兩個人交握的手掩在了自己的披風下面,用眼角餘光察覺到莫雨的視線,微微勾起嘴角,表面上依舊目不轉睛緊盯戰局。
穆玄英的手不比莫雨的手大,于是沒過一會兒就改握為牽,十指交錯緊緊相牽,莫雨有點不自在,不是不自在異常的親密,是不自在不想掙開的自己。
人與人之間能擁有的片刻溫暖是如此彌足珍貴,世上是沒有永恒沒有絕對的,對自己好的人,晚一步慢一步,都會消失。
指尖傳來的溫度是那麽暖,暖到只覺得快要過去的漫長夏日不過是一場寒冬,他的夏天現在才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