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

恐怕是人求生本性作祟,穆玄英墜崖不是乖乖任自己跟個沒彈性的石頭一樣掉下去。總之莫殺找到穆玄英的時候人不但沒死,還能動能出聲,佝偻着身體跪趴在地上不斷咳,咳一口地上就多了一灘血,咳一口臉上的生氣就少一分,死亡的青白色漸漸在身上蔓延,只剩面頰上一抹淺淡的紅暈。玉石般潤澤的肌膚被寒意侵蝕如同蒙了塵的珍珠。

聽到周圍響起腳步聲,穆玄英猛地擡起頭,一雙眼嵌在森然冷氣的臉上,大得駭人,眼裏光芒一閃,在瞧見來人的一剎之後迅速寂滅,身子一傾委頓在地阖上了眼。莫殺這種見慣生死的人都被這生命凋零的速度給唬了一跳,上前探了探鼻息,出氣多進氣少,根本是要斷氣的節奏。

莫殺心裏明白,穆玄英會被他們糾纏如此久都沒法脫身,是最早的時候被莫雨結結實實打了一掌以致功力受損的結果。他現在這樣子,應該是凝雪針槍的傷勢再也壓不住發作了。他撐到現在已屬不易,不是他太有執念便是少爺手下多少留了情。

莫殺突然有點後悔和後怕。莫雨會跟穆玄英翻臉,是因為他誤以為穆玄英接近了他是為了對惡人谷不利。

兩個多月前穆玄英膽大包天地一路跟着莫雨差點就要進惡人谷,莫雨嘴上沒對大家有任何解釋,行動又接近默許。坦白說谷裏看不慣這浩氣小子的人海了去了,肖老爺子說要挑撥離間這兩人關系讓莫雨下下狠心,大家對此心照不宣,基本沒人有異議。栽贓陷害的本事,惡人谷裏精通于此的人并不少,莫雨平時不怎麽跟他人親近,為數不多幾個知曉內情的親信比如莫殺又覺得這似乎對莫雨多少算好事,瞞而不報,莫雨因此着了道。

當然他不夠信任穆玄英才是真正的原因吧,莫殺安慰着自己,邊吩咐人把穆玄英扛走去找大夫,邊祈禱莫雨最好一輩子都別知道這背後的原因,穆玄英死不死都罷,跟浩氣小子扯上關系總是不好的,兩個人就此斷了關系也不錯。

另一邊,莫雨茫然地站了好一會兒,努力在回憶,自己怎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在這裏,好像是來追穆玄英的,他幹嘛追穆玄英來着的?不都是穆玄英追着他的麽?

他喜歡追他,走哪都要跟着,碰了壁摔了跤都要趕上來,莫雨其實很喜歡被他這麽追着的感覺,沒人不喜歡被人細心收藏念在心裏。還有穆玄英的那些表白,熾熱滾燙的心意會拿雙手捧上放在莫雨面前,誠惶誠恐等他驗收,他往往要猶豫要考量甚至害怕,用滿足貪戀的目光一寸寸掃過刻在心裏,再堅決地退回去。穆玄英不氣餒,繼續踩着他的影子追上來。

這種流程,莫雨再熟悉不過了,他打心底享受着拒絕着緊張着。享受被喜歡的感覺,拒絕喜歡他的感覺,緊張思念一個人的感覺,偶爾穆玄英慢了一步鈍了一秒,他甚至會有無來由的惱怒,可惜,更多卻是穆玄英還差一步就可以走進他的世界了,他卻掉頭跑得更遠。

他不得不走,因為再差一步,他就要陷入愛情。

雪已落滿他的雙肩,迎着雪花的眼睛,冰雪般寒涼。

穆玄英竟然放棄了莫雨的事實再怎麽诘屈聱牙的沖撞,哪比得上莫雨還愛他時惋惜激烈的放縱,情盛之時是春濃之景,情凋之時,比雪冷曼。

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莫雨剛想要相信穆玄英的時候,他便露出狐貍尾巴了,當然不用在乎這種人。

如果他先放棄糾纏自己并就此死去,不是好事麽?

莫雨一點點拾起幾乎要棄絕的冷淡自傲。穆玄英以為尋死覓活就可以讓莫雨諒解他的欺騙卸下多年的防備?還不如繼續裝着之前那副獻媚的姿态來得更有效。逐漸恢複常态的莫雨刻意忽略在身體裏叫嚣的發源于心口的疼痛,緩慢艱難地向山下走去。

既然從沒有人真正愛過他疼過他,本來就沒有的東西,談不上失去或是獲得,自己在痛悔傷心個什麽呢。

沒有你,不會怎樣。

“穆玄英沒死?誰讓你們救他的?”莫殺剛安頓好穆玄英,莫雨陰沉的聲音突然炸開在身後。莫殺惴惴不安地退到一旁,不明白剛還失魂落魄的少爺怎一抹臉就是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鬥膽才講了半個字,莫雨不耐煩地揚手讓他離遠點。

正幫穆玄英檢查傷勢的是正好在楓華谷盤桓的肖天歌,肖藥兒的女兒。肖藥兒用醫如用毒,毫無醫者仁義之心,肖天歌則與其父脾性不盡相同,看病治人勉強算得規矩中肯,只是最煩想打擾她治療的人事,必要之時,不吝于以毒代藥。

莫殺把穆玄英放到他們來時的馬車後急急尋了肖天歌過來,肖天歌并不清楚穆玄英的事情,但她很清楚穆玄英的致命傷拜莫雨所賜,因此她心存幾分疑慮。看莫雨掀起車簾鑽進車裏,竟是要她出去,肖天歌不耐煩地皺眉,手下并不停。

“這人是被我打傷的。”

“我知道。”

“那你還救麽?”

“托我救他的可是你的心腹。”肖天歌不鹹不淡地頂了回去,不看莫雨,莫雨深深呼出一口氣,異常平靜地說:“他們是擅自行事,不是我的意思。”肖天歌這回倒略有些驚訝了,擡頭看了莫雨一下,然後回道:“我還第一次知道,莫少爺的手下敢罔顧少爺你的意思随意做決定。或許他們對你不夠坦誠,但我想,他們還不敢大大方方地做出犯你忌諱的事。”

“你什麽意思?”

“我只負責救這個人。其他的,不是你負責的麽?”

随後,車廂裏沉寂了下來,穆玄英微弱的呼吸聲和濃烈的血腥氣盤旋在狹小的空間裏,莫雨握住他的手腕,幾乎無法感覺到脈搏的律動,而且他只要稍加氣勁震碎經脈,肖天歌便是醫仙轉世也救不回穆玄英。

可肖天歌冷眼旁觀許久,莫雨握着穆玄英的手腕幾乎已有半柱香的時間,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地輕輕撫摸按壓着穆玄英的手背,心下了然,接下來是真不關注莫雨在做什麽。

莫雨是沒做什麽,不過在回憶,幾個月前,秋雨連綿的巴陵縣,那個讓他深信不疑的穆玄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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