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夜檔KTV比黃金時段要便宜,大包間一整夜也就兩百來塊。但刷卡的時候我心裏還是默默地淌了一大灘血。
佩佩帶着那群萌妹子,眨巴着眼睛軟磨硬泡地讓我唱一首再走,我逗她說我只會唱小星星,她說小星星也行。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社裏的男生組團在唱《死了都要愛》當開嗓曲。佩佩為了讓我聽清楚她的話,句句都靠着我耳朵,幾乎整個人趴在我身上。我倒不很在意這個,但是姓唐那小子轉頭瞟了我們好幾眼。
看個屁看,滾一邊死了愛去,室內還要戴棒球帽,怎麽沒熱死你!
我默默詛咒他明天起來生一頭痱子,起身去點了首歌。
我不想玩矯情不捧場,也不想吃錯藥當麥霸,唱一首就夠了。此外我還披着溫柔學長與鄰家大哥哥的雙色皮,所以快歌太勁爆,老歌太俗氣,英文太裝逼。
“我唱歌一般,高難度的挑戰不了,就唱首兒歌吧,”我說。
“小星星!小星星!!”下面那群熊孩子跟着佩佩起哄。
我唱了鄭伊健版的《蟲兒飛》。
有興趣去搜搜歌詞,當然鑒于它大衆耳熟能詳的程度,估計也不用搜了。不管你信不信,這是鄰家大哥把妹神曲。要是唱得溫柔點,那小姑娘們眼淚都一盆一盆的。
我當然……唱得那是別提多溫柔了。
然後我就在學弟學妹們含淚的尖叫聲中退場了。
這說得有點誇張。總之是退場了。走到大廳門口我都還警惕地借着玻璃門往後偷偷看,以防那姓唐的小子追上來,又說點什麽學長你鼻子有點歪之類的。
幸虧他沒有,只有送我出來的佩佩。
“學長,你剛才唱得太帥了!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你!以後我們社有大型活動還能請你幫忙嗎?如果你有空的話。”佩佩眨巴着眼睛說。
我忍不住揉了揉她軟蓬蓬的頭發,笑道,“嗯,如果我有空的話。我的電話號碼別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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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一定不外傳!”佩佩很開心。
我開車拐進隔壁的酒吧街。其實也沒騙那群孩子,确實是約了別人,很忙——我約了借我車的朋友還車。
還得花錢請他喝酒。
“行了吧,幾杯酒要不了多少錢!我把我寶貝兒借你操了一天呢!”這個外號狗蛋的老友靠在吧臺上沖我噴酒氣,“年前那個戲你不是收了不少麽!”
沒多少,也就兩三萬而已,還掉之前一些零散的借款,剩下的我還得省着留作下半年的房租。我對于自己在剩下半年裏接到新戲不抱太大希望。
是,我手頭還有點小錢,餓不死我,還夠我在學弟學妹面前充充面子,夠請朋友出來喝杯酒。但是這種永遠不知道下一筆錢什麽時候會來、省吃儉用的日子,真是過夠了。
我曾經是很肆無忌憚的人,今天有酒今天喝,今天發瘋明天醒。這才過了幾年而已,就變得毫無安全感,未雨綢缪,瞻前顧後。
“你那裏有什麽工作介紹?”
“什麽?”楚複旦,就是狗蛋,半醉地貼着杯子問我。周圍跳舞的聲音太大,他沒聽清。
我滴酒沒沾,因為等會兒要開車送他回去,這時候就提了聲沖他喊道,“你那裏有什麽工作介紹給我?!”
“什麽?!你想要全職工作?!”他大聲問。
“這不明擺着嗎!”
“你怎麽會突然又想工作了?”他低頭喝了一口。
“我受夠了。”我看着遠處舞臺說。
“什麽?!”他又大聲問。
“沒什麽!你有沒有!沒有去幫我問問!”
“你發個簡歷給我!”他說,“真稀奇!你以前不是有份工作還自己辭了嗎!再說你現在演員幹得好好的……”
“喝酒。”我把新叫的紮啤擺他面前。懶得聊。
“啥?!”
“喝酒!”
“我看你也別愁,找工作這點小事兒,兄弟包搞定!”他喊着,舉着紮啤沖我吼日語,“幹吧爹!”
我單手扶着腦袋,用可樂跟他碰了一下。
這哥們缺醉。看着混得風生水起,房子有了車子有了,其實煩心事兒一大堆。工資跟着業績走,公司裏藏龍卧虎一窩亂鬥,老婆不工作也沒見得怎麽做了家庭主婦,天天不是打麻将就是做美容,指甲三天換一個款式,一周血洗百貨公司一次,小孩剛滿三歲,喝得都是進口奶粉,現在還不怎麽會說話,被丈母娘寵得沒法沒天,嗷嗷叫着把外公當狗踹。
我陪他喝了好幾杯可樂王老吉雪碧透心涼,一直喝到半夜,自己都跑了兩趟廁所。最後還得把這吐得天昏地暗的家夥從廁所裏架出來。對付醉漢最省事兒的策略是用廁紙厚厚地纏一脖子,再将塑料袋抖開套兩個耳朵上,随便你吐。
剛扛他到門口,我手機就響了。
我一只胳膊險險地撐着楚複旦,忙不疊去接手機。這個點兒找我的不是我那失戀的小徒弟就是導演。搞藝術的,靈感都出現在深夜。
結果那是個誤撥的電話。也不算誤撥,手機估計被摔到地上,被誰踩着了。
“你們住手!別打了!放開他!”佩佩在那邊高聲尖叫,隐隐還帶了點哭音,背景裏還能聽見附近酒吧的音樂聲。
我把楚複旦扔在門口沙發上,拔腿就跑。
一邊跑一邊嘆氣。他媽的,你就是誤撥給你爹也行,幹嘛非得是我。
老子六年沒打過架了。
最後一次還是大四的時候,人人都在找實習,我卻去臨近大城市報了個攝影培訓班,蹲那邊天天扛大炮。女朋友留學校複習公務員,複着複着就跟自習室裏同桌的你好上了。
我把那小子找出來幹了一架,那小子又矮又圓,踹起來跟球似的。我贏得一點懸念都沒有,回來就跟女友分了手。
她居然還有臉跟我哭,說得頭頭是道的,說我們好了四年我就玩了四年,一會兒玩音樂一會兒學寫作一會兒搞攝影,半點兒正事不幹,也沒學出什麽成果來。理想不能拿來當飯吃,更別提我那換來換去的愛好根本算不上什麽理想。她跟我三觀不合,寧肯去喜歡一個球,至少人家未來是體制內的一個球。
沒有女友我還有基友,跟室友們喝得酩酊大醉,蹲在學校門口唱了一個小時小星星之後,我總結她有病。三觀合不合跟她劈腿有狗屁關系,她看不起我,覺得我給不起她要的未來,大可以分手之後再跟別人攪和,難道出軌還有理了?
她說的對,我是脫離現實、沒有規劃、漫無方向,做事全憑一時興起,我浪費了四年青春,我是對不起自己。但我沒有對不起她。
為了耍帥穿了白球鞋,跑起來還算帶勁。我一邊跑一邊撥了報警電話,說路過酒吧街看見有鬥毆。
鬼知道對方有幾個人,要是我等會兒被一群人圍堵揍個半死,那才是真對不起自己。
附近幾個酒吧在聯合搞活動,狂歡的人潮把街道堵得亂七八糟。我一頭紮進人堆裏,鞋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好不容易循着手機裏的音樂聲,在街角一條煙稀少的小街找到了現場,佩佩的哭喊聲跟電話裏的聲音重疊了,“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我,他,媽。
那裏站了包括佩佩在內的三個姑娘,又哭又喊還幫不上忙。還有五個混混經典款的紋身赤膊小青年,個個生得兇神惡煞。
五個全圍着那姓唐的小子,連揍帶罵。
這小子別提多帶勁兒了,掄着塊板磚就往來者膝蓋上招呼,一砸一個狠,我目測就有三個人瘸了。小混混們被砸出了高仇恨值,一瘸一拐還跳着要湊上前抽他。
我上去就采取第一方針,和平拉架。“哎,幹嘛呢?別打了,警察馬上來了!”
被我扯衣服那小混混回身迎面就是一拳,我多愛我那張臉啊,吃飯的玩意兒呢!下意識地就往後一躲,他個子不夠,一爪子撓過我胸前,把插襯衫口袋裏的墨鏡給掃地上了。
正這個時候姓唐的小子被人揍得揮着磚頭往後退,一腳踩我墨鏡上,啪嚓!
我傻在當場,心髒都被啪嚓踩碎了——老子就那一副撐門面的東西,他媽的普拉達啊!!他媽的三千多啊!!他媽的幾個月才戴一次,裝盒子裏保存了三年啊!!
盯着那價值三千塊的殘渣,我眼睛都綠了,擡頭一拳就沖那姓唐的小子揮了上去!
所有人都傻了。
來勸架的上來就把自己人給揍了。
呸!自己人個蛋!這倒黴催的掃把星熊孩子!
唐曉被我一拳打得懵頭懵腦,茫然地捂着臉頰回頭看我,估計也是被打傻了,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認出來,眼睛頓時瞪大。
然後他把手裏那截磚頭往地上一扔,拽起我胳膊就跑!
我氣得腳軟,跟着他跌跌撞撞,跑出十來米了才反應過來要掙紮,他手跟鉗子似的箍住我不放,一邊跑一邊往回看。
那五個小混混撿了磚頭追上來了,一邊跑一邊罵。
“快跑!”這小子喘着粗氣催我。
都到這份上了也沒空跟他置氣,我一邊在肚子裏破口大罵一邊被他拽着胳膊,兩人踩着整齊劃一的步調往前一陣兒瘋跑,最終一頭紮進了狂歡的人潮裏。
我剛才在這裏面游過一次,這次還算熟路,帶着那小子沉浮了幾下,鑽縫子擠出來,回了剛才扔楚複旦的酒吧。
小混混們在人海裏淹着,沒跟過來。楚複旦還四仰八叉地睡沙發上,吐了半個塑料袋,髒兮兮地挂在他胸前。
“手。”我黑着臉說。
姓唐的小子喘着粗氣,忙不疊把我胳膊放開。
我皺着眉頭撩起袖子看了看。很好!果然又被鉗出熊掌印了!
他低頭湊過來,居然就這麽抓着我的手臂捧起來仔細看了一下。
我一把甩開他,“幹什麽!”
“痛嗎?”他說。
問你媽去!我徹底不想跟他說話,彎腰去把楚複旦臉上的塑料袋剝下來扔到一邊,又找前臺要了個新塑料袋,套他耳朵上,然後架起來要走。
那小子居然若無其事地跟在我後頭。
“離我遠點,”我皺眉道。
“你生氣了嗎?”他說。
眼瞎了是吧?!判斷別人生氣不生氣只能靠問是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着臉道,“你剛才踩壞了我墨鏡,三千二百八,原價賠給我。需要發票我找給你。”
“哦,好。”他點頭說。神情平靜得要死。
好像三千多塊對于他一個學生來說是多麽不值一提的數字一樣,一看就是富二代!
我架着楚複旦繼續往外走,那小子竟然還跟着我,一路跟到了停車場。
我寒着臉把楚複旦塞進副駕駛,系了安全帶,然後對非常自覺去拉後車門的他怒道,“你幹什麽?”
他挺茫然地看我,好像不懂我為什麽要發火。
“我讓你上車了?”我強忍着說,“自己回去。”
“這麽晚不好打車,”他說,“我們好不容易打了五輛車把其他同學先送走了。那幾個人跟我們搶最後一輛,還打起來了。”
“關我屁事,”我黑着臉仍是道,“走開。”
“你開車去接佩佩她們吧,”他說,“我擔心她們還是打不到車,不安全。”
這他媽你誰啊!憑什麽對老子指手畫腳?!
我一言不發地拽着他衣領,把他從車上拎開。摔了後車門,自己坐進駕駛座,轟油門走了。
後視鏡裏那小子呆兮兮地站在停車場裏,腦袋上的棒球帽估計剛才打架給打沒了,一直望着我,還沖我的方向按了按“帽子”。
我不想管他,但是的确擔心那幾個女孩子。因此拐了小路想開去剛才的十字路口看看,還沒到呢,就接了佩佩電話,“學長?!你們沒事吧?”
“沒事,你在哪兒?”
“你們沒事就好!千萬別過來啦!警察來了,正在挨個盤查呢!校外鬥毆要記大過的,所以我們都說不認識那幾個打架的。你們沒事就先回去吧,我打電話讓我爸爸來接我們了。”
“嗯,你們沒事就好了。”
“啊,對了學長,還有一個事想麻煩你……”
“嗯?”
“那個,現在過宵禁時間了,宿舍回不去。我讓這幾個女生都跟我回家住。可是唐曉他是男生,沒法帶回家……真的實在太麻煩你了,你,你能不能……”
“知道了,我送他回家。”我皺着眉,沒等她再說話,就挂了電話。
他媽的。
不能怪我小人之心。我總覺得是那小子給佩佩打了電話,讓她來求我送他回去。
他媽的。
我煩得要死地捶了一下喇叭,掉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