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小子正在停車場門口跟一濃妝豔抹的女人說話,瞧着還說得挺高興。
一看見我車過來,他立刻往我這邊跑過來了。看着連句告別都沒說,那女的在後面都愣了。
我把車停下,他往我車窗上拍了拍。
我黑着臉搖下車窗,他說,“你還有什麽事嗎?”
說得好像老子纏着你一樣!
我忍了又忍,才冷聲道,“上車。”
“啊?”他說。樣子很驚訝——演得真像啊,誰剛才讓佩佩來求我的?!
他幾乎是眨眼功夫就爬進了後車廂,車門一關,就好像篤定我不會再趕他出去一樣,粗着嗓子跩得要死地問,“你怎麽回來了?”
“閉嘴。”
“哦。”
他終于乖乖閉了嘴。我将車開出酒吧街,不耐煩道,“你家在哪兒?”
“啊?”
“你家在哪兒!”
他遲疑了一會兒,“我,我家在X市,XX區,那邊有XX瀑布,還有X山……”
“停停停,”這什麽跟什麽,“你是外地生?”
“嗯。”
Advertisement
“……”
“是外地,但是不遠,坐火車十幾小時就……”這二貨還以為我對他家鄉有興趣,一個勁兒地申辯。
我打斷他,“你有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在本市?有房子住的。”
他想了半天說,“佩佩。”
“……”我有氣無力地扳動方向盤,“我載你去學校附近賓館。”
他欲言又止,在後面一會兒直起身一會兒又頹然地坐回去。
“幹什麽?”我被他動得心煩。
“沒,沒有身份證能住嗎?”他說。
“怎麽你未成年?”我沒好氣。
“錢包丢了,打架的時候,”他說。
我被他氣得一噎,“你剛才怎麽不回去找?”
“肯定早沒了,”他說,“這是酒吧街呢,誰撿到會還。”
啊哈,你知道的還挺多!
我煩得要死,一邊開車一邊回憶學校附近最便宜的鐘點房,最好能幾十塊錢就把他打發在裏面。
“我手機也丢了,”他自顧自地在後面說,“真虧。”
我沒理他,老子才虧呢,還得給你付房費。
不過他手機丢了,那看來不是他找佩佩求我。好吧,我太高估他。
“沒想到你回來了,”他說,“我本來不知道怎麽辦,那個女的還叫我去她家住……”
“你白癡啊,”我忍不住罵了一句,“小心得病。”那女的一看就嗑藥。
“我不會跟她去的,我不喜歡她,”他粗着嗓子說,“我喜歡你。”
我腳一抖,蹬了剎車,他往我座椅後面一撲,捂着腦門看着前面提醒說,“是綠燈。”
我眼角直跳,繼續往前開,努力裝得漫不經心地道,“你說話清楚點,什麽喜歡不喜歡。”
這他媽不僅是神經病還是個GAY?我警覺地看了看後視鏡,這正黑燈瞎火地往學校開,要是開到什麽沒人的角落他變态大發了,要把我給強了……
楚複旦在副駕駛蹭着座椅哼哧了兩聲,一流哈喇子順着脖子上的廁紙往下淌。我立刻決定一旦這小子有什麽動作,就自己開溜,把楚狗蛋留給他随便強。
那小子壓根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勁,瞪着兩只狗眼睛說,“我不是說了麽,你演戲很好,人也很好,你是我偶像,我喜歡你。”
“……”
真是非常令人動容的粉絲對偶像的告白啊!
老子混了三年跑了五部戲的龍套,唯一的粉絲是個二缺男,簡直要潸然淚下!
我對着這小子簡直沒氣使,行了偶像就偶像吧,喜歡就喜歡吧,只要你的目标不是老子的屁股。
我半天沒說話,他在後面探頭探腦地偷偷瞄我,好像有點失望似的,“學長,你是不是又生氣了?”
“我氣什麽?”我心裏好笑。
“不知道,”他往後縮了一縮,按了按頭上“帽子”,“我說什麽你都會生氣。我……佩佩說我有點二。”
你豈止是有點。
我心情好了些,來了興致逗他,“是啊,我很生氣,你踩壞了我墨鏡。”
“不是說了賠你嘛!”他立刻粗着嗓子道。
“……”我就着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出來。
我終于摸清楚套路了——這小子一緊張或者窘迫或者想要壯膽子,聲音就會變粗,脖子一擰跩得要死,其實是心虛不敢看人。
他粗着嗓子急道,“你別笑!真的賠你!”
“嗯,賠了再說。”
他捂着“帽子”縮回去了,頹然了一會兒,探頭探腦地又起身瞟我,“學長。”
“嗯?”
“今天那組大話西游,你,你喜歡嗎?”
“嗯。”不然怎麽評分第一。
“劇,我……劇本我……”
“劇本你寫的?”
“嗯!”
我挺意外,那劇的劇情新穎,節奏明快,對白搞笑,舞臺裝扮也挺特別,我就看上它這些了。說演技其實這撥孩子都差不多。
“本子不錯,”我想了想說,“你很有潛力。”
他看上去挺興奮,屁股在後座上挪來挪去,牛頭不對馬嘴地沖着窗外說,“學長你看那個老頭牽着一條狗。”
我沒被他牽走話題,“你節奏把握得很好,臺詞也別致。舞臺妝是你想得還是別人想的,往牛魔王頭上插牛角面包?”
演到一半那個牛魔王還拔下面包啃了一口。差點沒笑死我。
他沒回我,擰着腦袋死死盯着窗外,“學長狗撒尿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害羞還交流障礙!說話咱斷個句成不!
他就這麽別別扭扭地坐到了學校門口,我給他找了個鐘點房,六十塊一晚不包空調,洗澡水只提供半小時,用我自己的身份證登記完,我就要走。
楚狗蛋還在車上哼愛情買賣呢。
“學長,”他追到旅館門外來。
“嗯?”
“對不起。”他垂着眼睛。
“什麽?”
“踩壞你墨鏡。”
我笑了笑,現在看他順眼多了,覺得他一腦袋軟塌塌的毛看起來還挺可愛的,“沒什麽,我不氣了。但錢你得賠我。”
大方不得,大方不得,三千多呢。再說我還能買副新款!
“那當然,連賓館錢一起給你!你明天找我拿!”他立刻粗着嗓子。
你他媽富二代了不起啊,我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我明天沒空!再說吧。”
“哦,”他挺跩的,“那你有空找我,佩佩知道我電話。”
即使知道他沒惡意,也能被氣死,我往他腦袋毛上又狠狠搓了一把,也道,“我也對不起你。”
“啊?”他略微擡眼。
“之前打了你一拳,因為墨鏡被你踩了,我氣昏頭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學長,那個墨鏡……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我心口一抽,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肯定不能說那是窮逼唯一的奢侈品,只能一臉義正言辭地扯淡,“嗯……是我喜歡的人送的。”
他哦了一聲,又把腦袋埋下去了,“對不起。”
“沒什麽,”我大人有大量,“對了,我之前打你,你為什麽拽着我跑?”
這莫名其妙地,我想了一晚上沒想通。我一上去就揍了他一拳,他回過神就拉着我跑了。
外人看着就是倆神經病。
他把腦袋擰到一邊去,粗着嗓子說,“你是演員,不能打架。”
“哈?”
“被,被新聞播了不好,要是受傷,不能拍戲。”
“……”
我愣在那裏,突然有點感動。
娛樂新聞怎麽可能會在乎我,壓根沒人認識我。
又有誰在乎我受傷不受傷,連我自己都不怎麽在乎。除非傷在臉上。
我就是個去拉架的失業游民。他卻把我當明星。
我們倆跟兩根木樁子一樣拄在人家旅館門口,他擰着腦袋不說話,我在暗自唏噓。末了前臺大媽實在看不下去了,發言趕我們,“走開走開,別擋着門!”
“我走了,還得送我朋友回去。”我道。
“哦。”他擰着頭道。然後轉身就快步走了。
他媽的連句再見都不說!蹿得跟兔子似的!卧槽!還跑起來了?!
我望着他背影一陣腹诽,然後上車。
楚狗蛋還在唱《月亮之上》,“我在仰昂昂……月亮之昂昂……我要和你重逢……昂昂蒼茫路上昂……梳子,哎,梳子哎,怎麽還沒到家啊?”
我抽了幾張紙巾劈頭蓋臉拍他腦袋上。他頭一耷拉,哼哧睡了。
我大名陸遙書,哥們兒都叫我梳子。聽了二十幾年,以前沒覺得怎麽不好。現在卻覺得一聲一聲催命似的。梳子梳子,梳到後面興許就輸了。
不能怪我太悲觀,抑郁症傾向的壞處就是,不管你白天多麽充滿希望,一到晚上就覺得十分煎熬。
我看着道路造型猙獰的樹,車窗上還有我的倒影。
神情冷漠,甚至是木然。
我試着牽了牽嘴角,盡量擠出一個陽光溫和的笑。
其實想想也挺值得高興的,畢竟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粉絲。
得趁着這針雞血效力沒過,抓緊時間把楚狗蛋送回去然後自己打車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