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姓唐的慫玩意兒據說醉到中午才起床,就這還是晚上回去的時候監制跟我說的,說他滿酒店亂轉的找我,打我電話不通,急得要發瘋。監制問我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我說沒有,我在外面玩,手機沒電。
我帶着趙小丁和小楊在附近景區逛了一天,吃喝玩樂。我直接關機,趙小丁更狠,故意開機,看見他電話就掐掉,打一次掐一次,打十次掐十次。
師徒聯手虐待他。讓他慫。
監制跟我說唐曉後來在房間裏關了一下午,晚飯也沒下來吃。我一聽有點兒擔心,急忙上樓找他房間去。
不會急瘋了想不開吧。
他房門掩着,輕而易舉就被推開,房間裏陰森森的就那麽一點兒怪異的光,黑暗裏冷不丁嗷了一聲!
我急忙沖過去,結果唐曉抱着枕頭坐在床上看鬼片,床頭擺着一大包薯片一罐可樂,小日子過得十足惬意。
“……”你媽蛋。我轉頭就要走,他兔子一樣從床上蹿下來,蹦到我面前,還挺高興,“你回來了!”
我冷淡着臉看着他不說話。
他小子是慣來看不到別人臉色的,垂着眼睛,興奮道,“炒姜絲牛肉給你。”
我聽到這四個字就想起昨晚老子胸口糊那一灘,胃又開始疼,“我吃過飯了。”
“哦,”他沮喪了一下,馬上又不懈地道,“夜宵炒給你。”
“不用,吃多了不消化,”我冷淡道,冷臉端了又端,看他這一臉沒事人的興奮,還是沒忍住,“你不記得昨晚了?”
“啊?”他挺困惑的,“昨晚?”
“不記得,”他撓了撓頭發說,“小丁哥說再喝三杯,我喝了兩杯,他笑我,我睡着了。”
“……”你他媽記憶就停在那麽早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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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真想從後頭用胳膊把他脖子勒住再把他一腦袋呆毛一撮一撮拔光!他媽的命犯天煞孤星,無伴終老孤獨一生!
我強自鎮定地指出,“你吐我身上。”
你他媽的,在我以為你要強暴我的時候,吐我身上。
這種話不能說出口。
“啊?!”他瞪起狗眼睛。
“對,對不,對不起,”他撓着頭發一陣兒地手足無措,坑坑巴巴地跟我說,“我……我炒姜絲牛肉給你。”
你就想着姜絲牛肉!姜你大爺!
我有氣無力,“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吃晚飯沒有?”
“等,等你回來炒姜……”
“停停停,別炒了!小丁買了芝麻餅和蛋卷,跟我去他房間吃。”
結果去了之後,趙小丁老大不願意,“我買這些回來當夜宵呢,都被你們吃了,小糖包你去炒個姜絲牛肉!”
“誰再說那四個字我翻臉啊,”我威脅他們。
最後還是小場記下樓去超市買了幾罐啤酒,花生米,小魚幹什麽的上來,四個人湊在一起瞎吃瞎喝看電視。
我沒準唐曉再喝酒,跟他說你給老子戒掉。
“師父管媳婦兒真有一手,”趙小丁唏噓感嘆,扭頭跟小場記小聲說,“羊羊羊,我也願意為你戒酒。”
唐曉莫名其妙地看他們,像是還沒看懂這兩人關系。
你耳朵帶自動過濾器呢,慫貨?他前面還有一句呢!
不過看樣子他也挺喜歡小楊,聽說小楊明天也跟我們一起去玩,很興奮,“我帶你們去看瀑布。”
唐曉家就在隔壁市,就是他當年跟我說XX山,XX瀑布的地方。我們本來說先在附近玩兩天再去他家,結果今天逛了一逛,覺得這裏商業氣息太重,沒什麽好玩兒的,不如直接去。
唐曉颠颠兒地跟他媽打電話,“阿媽,明天回來!哦!朋友!好!三個!電影!跟電視一樣!我演戲!……”
這小子跟他媽說話比跟我說話還簡潔,一個詞兒一個詞兒就像說暗號。
我一直以為唐曉是個富二代,首先因為他夠跩,其次因為他夠跩,最後因為他夠跩。
再說他還穿大勾兒遠動鞋呢,平時衣服也是拾掇得幹幹淨淨,雖然看不出什麽名牌,但是搭配搭配還挺有型。
至于他跟同學擠什麽小屋子,跟我出去吃什麽路邊攤,那都是富二代獨立自強、出來體驗民生。
結果等我們一行人到X市租了個車,一路從市中心開到郊區再開進村,卷着稀泥一路開到他家門口。嘿,這就是個紅泥巴爛磚頭堆的四合院!
他媽年紀不大四十幾歲,卻拄了個拐杖,身材有些奇怪的臃腫,一瘸一拐地出來迎接我們。唐曉不像其他孩子,久沒回家了跟爸媽還湊湊近乎。他連招呼都沒跟他媽打,光是點了點頭,然後自顧自地進了院子。
他媽也沒介意,樂呵呵地把我們引進去,“呵呵呵,都是帥小夥子,你們好,你們好。”
等進了屋,我才發現唐曉把給他爸媽帶的吃的鋪了一桌子,正在給屋子邊上一張躺椅鋪軟毛墊。那毛墊也是他拍戲路上買的。
“媽!坐!”他言簡意赅,硬聲硬氣地說。
他媽跟個彌勒佛一樣樂呵呵地,“好好好,”就去那張躺椅上坐了,然後跟我們拉扯家常。
拉扯家常這種事情,趙小丁是主力,他本來就碎嘴皮子,加上家裏是縣城出來的,跟唐媽媽特聊得來,東拉西扯地從養豬聊到養雞,養鴨聊到養兔子。小場記挺腼腆一人,黑乎乎地坐在旁邊,睜着眼睛作聽客,時不時被唐媽媽誇一句,還臉紅。
我幫着唐曉收拾客房,他家房子破舊,空屋子倒是多,卧室三個,一個他爹娘,一個他,一間客房。
我一看這個房間布置就開始起壞心眼,想着要不要我跟趙小丁睡一個房,讓他跟小楊睡一個房虐他。
唐曉哪能想到我揣這壞心,在那粗着嗓子推我,“你別動!坐着休息!”
“你一個人怎麽扯被單,我來吧。你爸呢?”
“廠裏開拖拉機,晚上回來,”他說,還挺興奮,“他炖豬肉粉條,好吃。”
媽蛋老子早發現他除了慫貨還是個吃貨。
我一邊動手一邊跟他聊。怪我以前沒關心,他家條件是真不怎麽樣,趙小丁家都比他有錢。他媽從他小時候就身體不好,不能下地幹活兒,他爸是肥料廠的拖拉機駕駛員,工資也就剛夠養活一家人。前幾年媽媽動了場大手術,現在家裏還欠着幾萬塊。
他一直吃獎學金讀到大學,有空都出去打工,打得還挺高端,給學校周圍的小店做兼職廚師。四年生活費學費沒找家裏要,時不時還寄回來一些。
現在一想,他那雙大勾兒就是仿貨,至于平時的裝扮,确實不是什麽名牌兒貨,幾十塊的東西,能穿出那個效果全靠他那模特身板子,還有佩佩。
他說他不愛買衣服,一學期逛一兩次街,全是被佩佩扯着去的。佩佩挑物美價廉的小店帶他去,一件一件給他搭。
我聽着心裏直發酸,“佩佩對你這麽好?”
“嗯。”
“佩佩沒男朋友?”
“以前有,現在沒有。”
“佩佩對你有意思嗎?”
“啊?啊?哦,她……我室友說她對我有意思,我問她了。”
卧槽,你他媽那個時候倒沒慫了?!
“她怎麽說?”老子胃酸得直冒泡。
“她說我太慫,她看不上。”
“噗……哈哈哈哈!!”
我先敞開肚皮大笑了一陣,然後又覺得很心酸。
老子瞎了钛合金狗眼才看上這貨,瞧他慫成這樣,多掉價啊,人家小姑娘都嫌棄他。
唐曉被我笑得很緊張,不住地捂頭發,好像那裏戴着一頂看不見的帽子。
“頭擡起來,背挺直!”我跟老媽子一樣念叨他,“那你呢?”
“啊?”
“你對她有意思嗎?”
“沒有啊,”他立刻擡頭用他那狗眼睛看我。他每次特認真地想辯白什麽的時候就這個動作。
我內心無數草泥馬大笑着奔騰,面上雲淡風輕地,往他腦袋上拍了一把,“枕套拿過來。”
你有種說對人家沒意思,你有種繼續說對我有意思呗?他媽的,想想又很心酸。
跟這種家夥談感情,簡直是場持久戰,你等他開第一炮都能等二十年,楚虎蛋的兒子都滿地跑了,你還不一定能聽到他一句我愛你。
剛認識第一天就說我喜歡你你是我偶像的那個魄力哪兒去了?!
想想也是我的錯,我聽完臉就綠,當天晚上還狠狠跺了他一腳,沒準給他跺怕了。
我們放好東西就開車出去玩。我還想邀請唐曉他媽,唐媽媽卻說吹不了風,不能出門。我們先開車去了就近的瀑布,買門票的時候唐曉還特跩地掏了張導游證出來,免票。
“我以前在這裏打工,”他說。
趙小丁自從跟他媽聊過他童年之後就對他刮目相看,一聽他還有導游證,啧啧稱奇,“我以前也想考呢,沒考上,我背書特差!”
我帶了臺挺沉的單反相機,本來想拍幾張風景,趙小丁直接把扛相機的任務扔給了唐曉,“小糖包,小糖包,來給我和師父照一張。”“小糖包!我和羊羊羊來一張!”“小糖包,我們來自拍!”
我聽他語氣越來越親昵,趁着唐曉跑去買山泉泡的西瓜、小場記去幫忙,我把這熊貨揪過來,“怎麽着?你還看上糖包了?”
“唉,師父,我錯了,”趙小丁誠懇地說,“實話說我以前挺瞧不上他的,又傻又慫,罵他誇他都聽不明白,可煩人了。結果你沒聽他媽說啊,他媽不是他親媽,他親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他現在的爸媽是他大伯大娘,生不出孩子,把他領回來的。他在親爸媽死了之後就有自閉症,不理人也不說話,他媽在家陪他,一點一點陪好的。家裏窮,他媽身體又不好,大小動了好幾次手術了,他從小就去他爸肥料廠幫忙刷盤子掙工錢,後來學切菜做飯……他媽說他爸一個月就掙那麽點兒,還有關節炎,明年又快退休了,他媽的醫藥費、家裏欠債什麽的,全指望他。這孩子也不容易啊……”
我聽得眼熱,大罵一聲,“卧槽!人家比你大兩歲!別這孩子那孩子的!”
“卧槽,師父你還沒娶回家呢就護上了!重色輕徒!”
遠處唐曉一本正經地在這個西瓜上拍拍那個西瓜上掂量掂量,我一邊看着他一邊點了一根煙,問趙小丁,“那他爸媽知道他是GAY麽?”
“嗯……看樣子是不知道。”
我含了口煙慢慢吐出來。
趙小丁看我半天沒說話,“師父,你擔心出櫃的事兒?”
我嗯了一聲。其實我之前有考慮過這事兒,父母這一關是一定要想辦法過的。唐曉爸媽身為農村人,養育一個自閉症的孩子付出很多辛苦,又是獨子,可能不容易接受。我的情況也不簡單,我爸媽都在機關工作,最死要那點兒面子,一直跟左鄰右舍吹牛我在外面做大明星大編劇大電影,認識的都是那個什麽大紅女明星XXX啊XXX,就這麽陡然往他們臉上這麽潑一盆冷水,真心是腿都能給你抽斷。
趙小丁肩膀一聳,“這個要随緣,誰知道遇上什麽爸媽?我讀中專的時候被人發現是GAY,學校裏的人都說我是屁精,我哭着回家吧,我娘還要喝農藥給我看。我爹把我揍了一頓趕出家門,再也沒給過我生活費。”
我往他腦袋上摩挲了摩挲安撫他。但是我知道他現在并不再為這事難過,他早熬過最苦的那段了,不管生活上還是精神上。
“師父,”趙小丁說,“我覺得出櫃的事你可以不用急,誰知道你跟唐曉以後怎麽樣呢,你牽着他去跟家裏出了櫃,沒準第二年你們又分手了,那你就是白挨了打。”
我笑了笑,低頭又抽了一口煙。
我沒跟他說過我有多喜歡唐曉,我自己都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能有那麽的喜歡。唐曉在電影院裏抱着爆米花桶的時候,在舞臺上上蹿下跳的時候,在鏡頭面前聲嘶力竭的時候,在辦公室裏興奮地打開香氣蒸騰的飯盒蓋的時候,在我沙發上捧着碗睜大眼睛一邊看電腦一邊呆兮兮刨飯的時候,在任何地方低着頭粗着嗓子跟我結巴的時候,我都能意識到自己臉上藏不住的微笑。
試鏡那天他得知我不再演戲,找上門來犯二撒潑又哭又嚎,嗚嗚嗷嗷鬧了一通之後躺在我家沙發上,伸長四條爪子昂着腦袋毫無芥蒂地打呼嚕,睡得滿臉都是傻笑。我在旁邊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就是一輩子。
冰涼的氣息湊了過來,一大片殷紅多汁的西瓜出現在眼前。唐慫貨舉着西瓜,粗着嗓子一擰頭,“吃!我挑的!甜的!”
好啦,我知道你,你甜的。
……
我們在瀑布附近拍了不少照,潮氣弄得衣服都濕漉漉的。回到車上之後,大家都忙着換外衣,謹防感冒,就唐曉翻來覆去地擦我那相機。
我那是個普通的入門單反,讀書的時候燒錢買的,用到現在都六七年了,有些老舊,難為他比我還寶貝。
“喜歡上拍照了?”我問他。
“嗯!”
“這個先給你玩,玩順手了再給你買個好的。”
唐慫貨第一個反應是把相機推出去,然而爪子還猶豫不決地摳在上面,嘴裏硬道,“不用你送。”
“嘿,誰說我白送了,回去給我做一個月飯。”
他腦子完全沒跟我對一條路上,算了一會兒說,“我買個新的還你。”
“你當你多有錢?”我往他腦袋上一拍,“別亂燒,省着!”
他接這條片是賺了一些,夠還他家的債務,但是多存點兒總是好的,你怎麽知道下一條片約什麽時候來。老子當年就是窮死在這上面。
不過他也不用怕窮,老子疼他,有老子一口菜就有他一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