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賢妃未曾開口之前, 惠明的心內還存着幾分希望,可直到親耳聽着賢妃娘娘這般明明白白的說出口後,惠明卻只覺着腦中一片空白。
對食這事, 聽宮人們講, 比起前朝的嚴苛來, 在本朝裏還算是寬和,私底下,尤其是年長些的宮人們裏很是常見,只要不鬧到臺面上,私底下的些許風聲流言, 主子即便聽聞了, 通常也只是不聞不問, 若是那等性子寬和的, 都只是一笑了之。
可無論如何,這樣只能是在私底下來的,真正的當衆這般揭發出來卻又不同。按着規矩,宮女一旦進宮, 不論年紀相貌, 出身性情,說起來便都已算是陛下的女人, 這般與宮中的內監對食, 不必問也知是違禁之事。
惠明此刻甚至都顧不得思量賢妃為何為什麽會留心她與蘇公公之間的風言風語,又為什麽要在此刻這般雲淡風輕的說出來,她回過神後, 滿心裏只是想着如今事發,她是何下場,蘇公公又會遭受怎樣的責罰?宮中可有這般的先例?不,怎麽會有,這般見不得人的事,一旦鬧大都是在暗地裏直接處理了,如何會傳出來叫人知道?
剛想到這,惠明的心內便是猛然一驚,瞬間下定了決心,莫說她與蘇公公本就清清白白,即便他們當真有了私情,這個罪名,她無論如何也決計不能認下!她重活回來,是為了叫蘇公公好好的太平一世,無疾而終,卻絕不是要因着她反而連累了蘇公公的!
“回陛下,”想到這,惠明深吸口氣,便要起身分辨,可她下一句還未開口,蘇公公卻是已然擋在她身前跪了下來,聲音平靜道:“陛下恕罪,宋惠明,确乃小人調至禦前。”
只說自己是經他調到的禦前,卻并沒有多說旁的,也對,賢妃娘娘雖說了“是蘇公公的人”這樣的話,但到底還沒明明白白的說出對食二字,即便衆人已皆明白了這話裏的言下之意,但只要未曾真真正正的擺在明面上,主動解釋,便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看着蘇公公的背影,惠明冷靜下來,明白她這是關心則亂,蘇公公的這說法才是沒錯,回過神後,知道情形未明之前,自己貿然開口只怕反而會弄巧成拙,便又閉了口,重新低頭跪了下來。
陛下聞言後看着地上的蘇瑾一陣沉默,另一邊的皇後娘娘舉了帕子輕輕捂着嘴角,神色不明,瑞王信王也是盯着跪在地上的蘇瑾與惠明,面色難辨。
這麽幾位都不開口,外頭的幾位主子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只安分的一聲咳嗽也無,方才還是其樂融融,一片熱鬧的西暖閣內,瞬間便只是一片壓抑的靜默。
半晌,還是一旁的賢妃娘娘仿若未察一般,方才明明是她主動開的口,可這會兒卻又偏偏順着蘇瑾的話頭笑着道:“不過是蘇總管調個人罷了,多大的事呢,大夥怎的都不說話了?”
瑞王聽着自個母妃開了口,也是格外爽朗的哈哈一笑:“母妃說的不錯,碎個碗罷了,多大的事,這長至萬安的日子,也不必罰了,你們幾個,快收拾了。”
陛下聞言緩緩收回目光,也不置可否的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蘇瑾見狀,便也毫無異色的起了身,示意一旁的宮人過來收拾這一地的碎瓷燕窩,又吩咐惠明暫且退下。
看着眼下情形,惠明紅雲不論心裏如何,便也只是規規矩矩的磕了個頭,謝恩之後幾步退了出去。
紅雲出來之後就唯恐什麽人追來一般匆匆溜着牆根跑了,惠明此刻卻也顧不得理會她,出了暖閣的木門後,站在階下一時卻是有些惶然,方才的事決計不會就這麽簡單的過去,出了這樣的事,她要去哪?該如何做才能幫到蘇公公一二?
正迷茫間,身後響起腳步聲,惠明扭頭,卻是看到了跟着退出來的許嬷嬷。
惠明迎了上去,面色帶着幾分憂慮的叫了一聲“嬷嬷。”
許嬷嬷只安撫的搖了搖頭,看着她被燕窩浸濕的衣裙道:“你且下去收拾收拾,之後如何,還需看陛下的意思。”
聽着這話,惠明心下越發擔憂:“我可要去為蘇公公分辨清楚?”
“不必。”許嬷嬷又搖了搖頭,又解釋道:“蘇公公與旁個不同,這些許小事,陛下不會如何,你且去換身衣服,歇一歇。”
許嬷嬷雖這般說,可惠明又哪裏能真的放心下來的?雖姑且聽了,但依舊未離開,只是在暖閣外尋了一處僻靜地方,未過多久,便又瞧見王嬷嬷也帶着七殿下走了出來。
看見惠明後,七殿下嘴角抿的緊緊的,漂亮的眸子卻只是擡着頭,一絲不錯的盯着惠明看。
一旁王嬷嬷解釋道:“看你出了事,殿下便坐不住了,我怕再這麽下去,殿下吵嚷起來愈發要壞事,便與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告了罪,先退了出來。”
惠明點點頭,蹲下身來,在小殿下黑亮的杏眸中清晰的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雖未曾開口,但這樣清澈純淨的眼神,任誰都能看出絕非旁人所說的癡兒。
看出了小殿下對她的擔憂記挂,饒是以眼下的情形,惠明心內也不禁一軟,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心,雖惠明素來都并不會因他年紀小,又患有“癡症,”便一味哄騙,但因為知道殿下足不出戶,天性透徹,不會聽出賢妃娘娘的言外之意,便只是解釋道:“無事,不過是碎了個碗罷了,娘娘都說了不計較,至多罰些銀子就也過去了,殿下不必擔心。”
七殿下不知信了沒有,可聽着這樣的安撫後,過了片刻,倒也的确重新低下了頭。
惠明這會兒也是當真顧不得小殿下,見狀便只是勸着王嬷嬷盡快帶了小殿下回去歇着,自個又強忍着心中焦慮繼續等候。
按理說,冬至這日是需全家人在一處守一整夜的,但以陛下的身子,卻是決不可能為了這等事這般勞累,因此不到子時,眼看着陛下面上露出了幾分倦色,對面皇後娘娘便起身勸了幾句龍體要緊,這宴席便算是散了。
蘇瑾像是丁點沒受方才的那插曲的影響一般,依舊滿面平靜的立在門口,恭送着各位主子一一出了門去,賢妃娘娘留在最後在暖閣內與陛下說着話,一身勁裝的瑞王只立在屋外暫且等候,眼看着衆人都行遠了,便借着酒意玩笑一般的拍着蘇瑾的肩頭:“哈哈,蘇總管的豔福不淺啊……”
蘇瑾眸中的冷意一閃而過,卻未曾開口,甚至略微退了一步,毫不遮掩的露出了幾分不悅之色。
瑞王卻仿佛未曾發覺一般,照舊笑的爽朗:“你也太小心了,你瞧上一個宮女,直說就是,憑你的情分,父皇還會怪你不成?偏要這偷偷摸摸的,豈不是委屈了人家,今個母妃幫你過了明路,也省的你不好意思!”
說什麽好意,無非是想諸多手段,将他在這條船上捆的更死罷了,只是惠明……卻沒想到賢妃行事竟是這般果決,他到底,還是連累了她……
想到這,蘇瑾忽的閉了眼,壓下心中泛起的情緒,再睜眼看向瑞王時,面色只是更沉:“那便還請王爺代小人謝過賢妃娘娘了。”
“好說好說。”瑞王也不知是當真粗心還是裝模作樣,只仿佛聽不出蘇瑾話中的嘲諷一般,笑着擺了擺手,便仿佛酒意已上頭一般,搖搖晃晃的下了臺階。
看着瑞王走遠,蘇公公也轉了身似要回暖閣裏,已經在陰影處等了一個多時辰的惠明見狀忍不住的幾步上前,匆匆開口叫了一句:“蘇公公。”
聽到她的聲音,蘇瑾的腳步一頓,卻只是渾身僵硬的立在原處,幾乎不敢轉身看她。
惠明這時哪裏在意這些細節,只上前幾步,行到了蘇公公身邊急促的低聲道:“賢妃娘娘那般話,可會連累你?陛下可會責罰公公?”
蘇瑾死死的低了頭,手心攥的越發緊,聽着惠明這話,心下卻仿佛被人緊緊的攥住了一般,叫他只連擡頭都只覺無顏。
可看着蘇公公的這般表現,惠明卻只當事态當真嚴重,連一向冷清鎮定的蘇公公都是這般為難,心下自然越發着急。
也是,蘇公公身為禦前總管,一直都深受陛下信重,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即便明面上不受責罰,可也難保陛下會心生不滿,身為宮人,最要緊的便是主子的信任,一個叫陛下心生不喜的禦前總管,便只如時時刻刻都在脖子上抵着一把刀子,影響前程事小,只怕指不定什麽時候刀尖就一聲不吭的紮下來。
惠明的面色發白,正待再說些什麽時,門簾掀起,萬禧宮的大宮女梅花先一步邁了門檻,扶了賢妃娘娘款款而出。
惠明低頭後退,蘇瑾見狀微微皺眉,上前一步不易察覺的擋在了惠明身前。
賢妃娘娘在她二人面前站定,見狀別有深意一般的抿着唇笑了笑,便也徑直往前離去。
蘇瑾這時方才回過神來,只是在惠明面前依舊低着頭:“我無事,只是你……”說不下去一般的頓了頓,蘇瑾微微擡頭,極快的瞧了她一眼,便又咬着牙扭頭道:“事已至此,我只怕要壞了你的名聲。”
“師父,陛下叫您進去。”這時,元寶也尋着過來,小聲說道。
蘇瑾聞言,最後滿懷愧意的瞧了惠明一眼,便轉身往暖閣內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