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話

近日天氣愈發冷了,下人們又多擡了一個薰籠進來,炭火在熏爐裏燒的紅通通的,還放了些安神助眠的檀香木,所以縱使外邊夜色沉沉,冷氣入骨,屋裏卻溫暖如春,香氣宜人。

現在不過亥時一刻,時候還早,景奕并未寬衣,和衣靠在塌上看書。

他看的是政宗,蘇三不懂那些,乖乖的捧着個戲本子坐在床邊看。這戲本子叫《蘇三起解》,裏面的女角兒和自己一個名字,他覺得挺有趣。

室內靜了一會兒,冷不防王爺的聲音突兀的打破了寧靜的空氣,慢慢悠悠,明知故問,“聽汪德正說,白天你把東來趕出去了?”

蘇三心裏一沉,捏着戲本的指頭微微收緊,捏出幾道褶皺來。他斟酌了一下,道:“王爺恕罪,小人只是氣不過,想給他一些教訓罷了……王爺可是覺得這罰得有些重了?”

景奕在心裏冷笑一聲。真是笑話!明明是你怕本王殺了他,才忙不疊地把人弄出去。

盡管知道東來必死無疑了,可景奕心裏就是不舒服。

蘇三是很善良的,但景奕沒由來的感覺這善良十分的刺眼。蘇三只要對他一個人好就夠了,至于其他人,無論是東來還是順子,都沒資格來享受蘇三的好。

這種強烈的獨占欲令他十分煩躁,連帶着看蘇三也不順眼,于是把書随手扔在蘇三身上,呵斥道:“你今晚滾出去睡。”

蘇三愣了一下,不明白為何好好的,王爺忽然就生氣了,人常道康靖王喜怒無常,果然如此。但今晚不用被迫圓房,蘇三心裏還是欣喜的,乖乖的抱着被子下了床。

窗外忽然刮過一陣冷風,雨水噼裏啪啦的打在窗棂,樹影搖晃,夜風嘶吼。景奕皺了皺眉,冷着臉命令道:“回來。”

“王爺?”蘇三徹底糊塗了,景奕看着這個猶不自知的“罪魁禍首”愈發火大,“滾回來,睡覺!”

皇命如天,王爺雖然不是皇上,可也差不多了。蘇三只好抱着自己來之不易的被子乖乖滾回去。

景奕心裏煩躁,看書的興致也沒了,攬着蘇三進了暖和的被子。

蘇三的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但看着景奕今夜似乎沒有要他的意思,便稍微放松了些,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

外面有個小丫頭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把燈燭熄了,屋裏霎時間陷入溫潤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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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奕又想起了東來,一個下人自然是占據不了王爺多少心思的,但他十分在意蘇三對這下人的态度。東來害他,蘇三卻沒有伺機報複,那麽……如果是自己呢?

以身換位,景奕想到這裏時就已經開口,“蘇三,如果給你一把刀,刀尖抵在我心口,刀柄握在你手裏,你會不會捅下去?”

“王爺?!”蘇三吓了一跳,他不懂這話裏的深意,只以為自己又犯了什麽錯,趕緊誠惶誠恐地爬起來謝罪,“小人、小人知罪,王爺饒命……”

景奕啞然,拉着蘇三躺下,“別怕,剛才遷怒于你是我不對,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你告訴我你的答案,不必顧忌什麽。”

他雖然這樣說了,可蘇三哪敢不顧忌,要是他說會,恐怕在他把刀捅進王爺胸口之前,自己的腦袋就得先落地。

“王爺……小人不會。”

“哦?實話?”

“是……”

景奕忽然笑了,“你這人可真奇怪,本王綁你回王府,強迫你情愛,不放你回家,你居然不想殺我?”

蘇三沉默了一下,“小人永遠不會對王爺以刀劍相向。”

他說的是實話,蘇三性善,不喜歡流血,不喜歡沖突。不止是對景奕,對其他人,他也是一樣的不想動刀槍。他大概算個老好人,對誰都好的那種。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必說出那樣暧昧的話來,畢竟誰也說不準永遠。蘇三之所以這樣說,只是因為有些害怕今晚的景奕,想說些軟話來讨好他罷了。

這句話确實是取悅了景奕,他摟住蘇三的腰讓他靠進自己懷裏,低聲道:“明日準你寫封家書寄回去。”

“真的?!謝王爺!”蘇三被這意外之恩驚喜到了,連忙要起身謝恩,被景奕一把按下去了,“行了,別執那些虛禮了,再不睡覺,你就別想睡了。”

蘇三枕着景奕的胳膊,忽然莫名的覺得這懷抱十分溫暖。

第二日清晨雨就停了,芭蕉葉上盡是雨露,泥土裏的草香都翻了出來。香菱院中,兩位女子正坐在亭子裏品茶,石桌上擺着幾盤糕點

兩名女子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位身着金縷綴玉雲錦裙,因為天冷,還披着件織錦鬥篷,領口翻出的白兔絨映着那張臉更是絕色。

這便是蘇三那日曾遠遠看見的金夫人。一旁侍立的是她的貼身丫頭錦玉,倆人叫下人們退遠了,正低聲商量事情。

“這是真的?別是傳了謠言出來。”

“夫人,千真萬确。”侍女錦玉看了看四周,彎下腰去,“是地牢裏的獄卒哥哥親口跟奴婢講的,那個蘇三,他确實是背地裏使了手段,反擺了東來一道,可惜被王爺給識破了。”

金氏仍是猶疑,“既然如此,王爺沒怪罪他?這不可能吧,王爺從來容不下搗鬼之人的。”

“所以奴婢才勸您,不可小看了那個娈寵。”錦玉憂心忡忡道,“再放任不管,不知哪天家雀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金氏也早已聽聞了蘇三的種種,早先覺得景奕不過時一時興起,可現在看來,有必要響個警鐘了。

金氏輕輕放下手中的茶,吩咐道:“走吧,去百花院。”

當初皇上賜了兩個側妃進王府,除了一個金氏,還有一個平氏。這平氏就住在百花院。平氏溫婉貌美,性子平和,金氏不怎麽把她放在眼裏,對她是不屑的,但眼下也不得不和她走動走動了。

平氏穿的比金氏素了些,一件月白蘇繡裙上只有領口繡了些花,一根玉簪将烏黑的長發挽起,露出白潔的脖項。

她也是楚楚動人的,可惜在這深門大院裏孤獨寂寥。

聽了金氏和她講的種種,平氏嘆了口氣,“姐姐,那又如何呢?蘇三得寵,我們能怎樣,難道還能左右王爺的心思不成?”

“你這是什麽話?”金氏眼角挑起,冷聲道,“他一個娈寵,算個什麽東西,我們才是正經的妃子,卻夜夜獨守空房,這成何體統?我就算了,可妹妹如此溫婉可人,最該是受王爺喜愛的,怎能讓一個男人搶了恩寵?”

平氏忽然懂了,金氏這是來撺掇自己去招惹蘇三呢。

她是沒有野心的,也不想招惹是非,因而淡淡一笑,“姐姐,妹妹一介女子,說什麽恩寵不恩寵的……你想想,咱們初到府上的時候,也就頭幾個月王爺來走動過,來了也不過是看我們跳舞彈琴,或是下棋品茶,哪有留過宿,可是蘇公子,卻夜夜宿在王爺榻上,姐姐也該明白了,蘇公子……我們是贏不過的。”

她這話說在金氏耳朵裏就是誅心了,外人都只道她們身為康靖王側妃,享盡榮華富貴,可誰曾知她們夜夜獨守空房,不得寵幸。景奕之所以接她們進府,不過是照拂他皇兄的情面罷了。

她們不過是擺在這高牆大院裏的一雙花瓶。

金氏那鮮紅的指甲都掐進了柔嫩的手心肉裏,粉唇緊咬,她心裏何嘗不恨,她身份尊貴又如何,不過也只是皇上送與自己愛弟的一樣禮物。可她得争,得搶,得去贏得王爺的寵愛,得去争更高的位子。像平氏這樣平淡無味的日子,她過不來。

“罷了,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就算沒有你,我也能……”金氏也看出面前這與自己同樣身份的女子是幫不上忙了,幹脆一拂袖,帶着丫鬟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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