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道歉
景奕言出必行,當真就沒有再往蘇三屋裏送過膳食,而蘇三的骨頭也硬,硬生生的扛着,一句話也不說,一滴淚也不掉。
他的眼淚早就被那場無情的鞭打給熬光了,求饒的話也早就在那時說盡了,哪還有什麽軟話說給景奕聽呢。
第一日的時候,餓得肚腹生痛,第二日,胃裏反倒是惡心了起來,想吐也吐不出來,到第三日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餓的感覺了,只是渾身沒有力氣。
蘇三頭暈暈的躺在床上,望着頭頂繁複精致的床帏,心裏覺得可惜:要是能死在家裏就好了,還沒有看到姐姐妹妹嫁人,也沒有看到兄長娶親。
他忽的又想起了夏玲兒,那是個好姑娘,希望她能忘了自己,找個如意郎君……
順子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每日跪在床前求蘇三去和王爺說幾句軟話,萬萬不可把自己的命賠進去了。
蘇三不聽,到最後,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樣固執到底是為了什麽了,好像面前只剩下了一條死路。
這天晚上,順子怕蘇三會頂不住,趁着天黑溜進了廚房,用油紙包了兩個饅頭,想悄悄的給蘇三送過去。既然不想向王爺屈服,那麽偷着吃點兒東西不讓人發現應該可以的吧。
可萬萬沒想到,順子揣着饅頭想要從窗戶翻出去的時候,廚房的燈火忽然亮了,一衆人影赫然入目,為首的俨然就是令人從心底懼怕的康靖王爺。
順子慌了,連忙跪下,重重地磕頭哀求,聲淚俱下,“王爺,求您讓小人給公子送些吃的吧,他再不吃東西,就真的要不行了!”
景奕沉默不語的走近他,從他懷裏扯出那個油紙包,随手扔到了身後。
“王爺!”順子看着那兩個饅頭滾落進黑暗的角落之中,仿佛就像看見了蘇三的生命之火逐漸熄滅——王爺真要狠心至此,活活将公子逼死嗎?!
“他幾天不進食了,忽然吃這種冷硬的東西會受不了的。”景奕嘆了口氣,招招手,叫旁邊的守着的廚子過來,“你去熬些淡粥,把紅棗百合切碎了放進去,再擱些白糖。”
順子怔怔的望着他,額頭被堅硬的地板磕破了,鮮血順着臉流下來。
廚子也明白這粥要的急,大火熬煮,不過半刻鐘就煮好了,封到小瓷盅中呈了上來。
景奕擺擺手叫廚子把瓷盅交給順子,“你去給他送去吧,就說是自己偷的,別跟他提到我,要不然……”景奕忽然苦笑了一聲,“要是知道是我,他定然又不肯吃了。”
Advertisement
順子愣了好大一會兒,呆呆地盯着王爺。燈火相映之間,順子居然從那張好看卻冷峻的臉上看出了幾分柔情,直到景奕出言催促他,順子才反應過來,趕忙端起瓷盅,往蘇三那邊奔去。
順子怕蘇三起疑,還專門從窗戶翻進去的。景奕到底是放心不下,屏退了下人們,自己輕手輕腳的站在門口,凝神聽着裏面的動靜。
裏面順子似乎是把昏睡中的蘇三喚起來了,緊接着就是掀開瓷盅小蓋的清脆碰撞聲,順子苦苦相勸,只說這是自己從廚房偷來的,王爺不知道,求公子用一些。
蘇三垂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熱氣騰騰的粥食,低低的笑了一聲,“順子你別騙我了,這粥還熱着呢,怎麽可能偷得到?是王爺給的對嗎?”
順子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從何辯解,蘇三又開口了,聲音虛弱,“好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好困了,讓我睡一會兒好嗎?”
只是這一睡,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
景奕終于忍不住了,一種複雜難受的情緒像團棉花似的堵在心口,幾乎讓人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推開了大門。
裏面的兩人都愣住了,順子見王爺冷若冰霜的進來,怕他對蘇三不利,連忙起身攔住,低聲苦求:“王爺息怒,讓順子再勸勸吧。”
“你下去吧,我來照顧他。”
順子再三猶豫,才退下了,只是沒走太遠,就守在門外随時聽候吩咐。
景奕并沒有斥責蘇三,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他只是拿起那碗尚熱的粥,攪了攪,望着蘇三輕聲道:“算我求你了,別固執了,吃點兒東西好嗎?我喂你?”
蘇三緩緩搖了搖頭,避開湊上來的勺子,“不吃……”
景奕捏緊了勺把,幾乎要将這鑲銀的東西捏碎了,“你到底想要什麽?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只要你別把自己往死裏逼!”
聞言,蘇三茫然的擡起頭看他。想要什麽?曾經這個答案很清晰,可現在仿佛又遠了,模糊不清了。他心裏想要什麽,也已經不知道了。
景奕忽然放下了碗,伸手将蘇三按在了床榻上。蘇三愣了片刻,這才覺出害怕來,雙手無力的推搡着他,低聲叫道:“別再折辱我!放開!放手!”
“別怕,別怕,我不動你。”景奕單膝跪在床上,将蘇三的身子翻過去,小心翼翼地解開了他的衣服,“聽話,讓我看看你的傷。”
蘇三呼吸一窒,手上的掙紮忽然就停滞了,好像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慌得不能動彈。
景奕借着燭光打量着蘇三背後的傷疤,那每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都在昭示着蘇三所承受過的痛楚。越看越心疼,仿佛自己的心髒也受到了同樣的鞭打似的。
“我說過不會打你的,我食言了。”景奕俯下身,溫柔地親吻蘇三背後的傷痕,薄唇摩挲過每一道鞭痕,留下轉瞬即逝的溫度。
他低聲說:“蘇蘇,對不起。”
吻過肩膀上的那道傷,他說,“對不起。”
吻過脊背上的那道傷,他說,“對不起。”
吻過後腰上的那道傷,他還是只說着對不起。景奕這輩子沒有向誰道過歉,可唯獨今夜,他對着同一個人,為同一件錯事,說了數十聲對不起。
燭火搖曳着橙光,景奕的嗓音很低沉,帶着些沙啞,有種莫名的真摯。
“原諒我好嗎?”景奕最後輕輕地将蘇三摟進懷裏,貼着他的耳朵說道。
蘇三的情緒忽然就無法抑制,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淚流滿面。哭得聲音嘶啞,幾乎背過氣去。
這麽些天的委屈,苦難,痛楚,仿佛都随着景奕的一聲聲對不起而流淌了出來。
他終于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了,這麽多天的死撐,也許只是為了這個該死的罪魁禍首的一句道歉。
蘇三痛哭着,艱難又狼狽轉過身來,攀住景奕的肩膀,握緊拳頭狠狠的捶打着他健壯寬闊的後背,一下一下使勁砸着,“混蛋!你是個混蛋!我好疼!好餓!我渾身難受的快要死了……嗚嗚……”
拳頭砸在肉上的聲音悶悶的,男人的力氣不容小觑,即使蘇三餓了好些天了,這爆發性的力量也足夠人喝一壺的了,砸的人血氣上湧,幾乎吐血。
但景奕沒有躲也沒有抵抗,任憑蘇三發洩着他的委屈和痛苦。
直到最後蘇三背上的鞭傷因為這劇烈的動作再一次撕裂流血的時候,景奕才握住了他的手腕,輕柔的摩挲着那打得通紅的骨節,“好了,別哭了,先吃點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打我是不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是在哄小孩子,還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景奕這張冷穆的臉絲毫不相配,好笑的很。
蘇三眼裏還在流淚,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笑完之後才又想起自己是在生氣,連忙收斂笑容,皺起眉頭把景奕推到了一邊去。
他本質上确實是個單純又任性的人,但凡成熟老成一點的,都不會因為被打了一頓就難受得尋死覓活。
景奕見他笑了,知道他心情必定有所松動,便趁熱打鐵的端起那盅百合粥,舀了一勺,送到蘇三嘴邊,柔聲哄着:“吃一點兒?是我大意了,只叫人煮了粥,你還想吃什麽?現在就叫廚子把竈火燒起來。”
蘇三猶豫了一會兒。景奕已經把态度放得很低,蘇三心裏的委屈也散了,散了也就不想死了,于是就勉勉強強的張開嘴,把那勺粥咽了下去。
米粥香甜軟糯,久未經水米的腸胃極力歡迎着這來之不易的熱食,蘇三的眼淚又忍不住的往下掉,差點兒落入粥碗裏。
景奕連忙哄道:“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又怕他委屈上來了不肯吃飯,趕忙把那碗粥緊趕慢趕的喂給了蘇三。
空了的瓷盅輕輕的磕在了桌上,景奕抽出巾帕給蘇三擦擦眼角的淚,順道又擦了擦嘴角的湯漬,“飽了嗎?還想吃什麽?”
蘇三搖了搖頭,低聲道:“小人餓了很久了,忽然吃東西還有些難受,不想再吃了。”
他又變回了從前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仿佛這些天的任性倔強都是幻覺一般。
景奕心裏暗暗驚訝:蘇三這人看着不溫不火的,其實性子也烈着呢,自損八百的招數使起來毫不猶豫的。你要是真把他惹急了,他能犟得把命都豁出去。這種性子,其實從東來的那件事上就可見一斑了。
這種人倒是挺麻煩的,真要倔起來的話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這事兒算是讓景奕得了個教訓,也提了個醒:以後欺負他戲弄他萬萬都要有個度,可不能把人逼得狗急跳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