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願能身化月

八、願能身化月

盛夏的午後,陽光燦爛,透過葉子間的縫隙,晃得秦叔寶睡不着,就摘了帽子扣在臉上。綁了兩個月的夾板繃帶終于都拆完了,微風沿着領子袖口衣擺的邊吹拂着他的皮膚,讓他舒爽而陶醉。

“恩公!恩公!恩公哥哥!”

陣陣蟬鳴中夾了幾聲呼喊,又将他喚醒,他拿着帽子遮住陽光,沖着來人招了招手:“元霸。”

李淵的小兒子李元霸,有些瘋瘋癫癫,永遠也記不住叫他“秦大哥”,好像這件事情不管說多少遍都灌不進他的耳朵裏。但要說他是傻,也不一定,別的事情交代給他辦,他能辦得很好,要他保密,他也能守口如瓶。

李元霸笑嘻嘻地蹲在秦叔寶的躺椅邊,伏在他耳邊說了句悄悄話。秦叔寶低垂着眼,輕輕地笑了笑。

李淵一家因受排擠,從鄭州調任至太原做個虛挂的參謀,路上為躲避仇家追殺扮作商人,卻遇上土匪,被路過的秦叔寶等人救了一命。楊林一死,太原的總長失了勢,李淵趁此機會兵變奪權,幾個月來一家人忙得不可開交,倒是這個李元霸無所事事,總往秦叔寶養傷住的小院子跑。

小院子坐落在五臺山上,原本是一座禪院,晨間傍晚聽鐘磬,清風明月與世隔絕。

秦叔寶從躺椅上起來,随着李元霸出了院子,沿着山路散步。

李元霸探頭沖他笑:“恩公,你剛才做啥美夢了?”

秦叔寶眉間一動,笑而不答。

“哎喲,瞧把恩公你樂得。”李元霸從不追問,随口一說,甩着手四面看風景。

而聽者有心,秦叔寶有些赧顏。

走着走着李元霸停下來,撿了一把石子,盯着寺院外牆上的一排鳥兒,掏出一個彈弓,沖叔寶說:“恩公,你說打哪只?”

秦叔寶數了數,十只鳥兒一只挨着一只,撲撲翅膀,彼此啄啄,就想起了他的兄弟們,眼前浮現了每個人的樣子,彼此拍打肩膀,說說笑笑,九個人一個不少。

“恩公,”李元霸将彈弓遞給他,“你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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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寶接過來,九個都不能打,只好去瞄最後一只,剛一瞄,想起了什麽,放下了手,對李元霸說:“佛門清淨地,不要調皮啦。”

李元霸很聽他的話,就說:“行,那不打啦。”又指着彈弓說,“恩公,你要是身上不疼,就拉一拉。軍醫說了,你的背要動一動,不然要長不好。”

秦叔寶依着他的話,拉住皮筋,背上漸漸用力,起先有些疼,忍過去之後便不那麽疼了。拉了幾次之後,額頭冒了一層汗,手仍有些握不穩,背上卻沒有預料中那麽酸,他知道,很快他就可以離開這了。

晚鐘悠悠地傳來,秦叔寶雙掌合十,拜了一拜。

李元霸也學着他的樣子拜了拜,又探過頭來問:“恩公,你許了啥願。”

秦叔寶看看李元霸單純的笑臉,忽然忍不住,說,“我想和夢中的人早日相見。”話一出口,便覺得思念愈濃,願生雙翼。

李元霸似懂非懂,酣然一笑:“恩公,我餓了,咱們回去吧。我二哥帶了好吃的過來。”

二人走到院子口,就看見李世民迎了上來,身上還穿着軍服,估計是從營裏直接過來的。三個人見過禮,進屋子吃晚飯。

秦叔寶這兩個月來一直服藥,食欲不是很好,這一頓也是吃得心不在焉。李世民見他用得差不多了,也放下筷子,叫人收拾了,想了想,叫了一聲:“秦大哥。”

秦叔寶從一進門便等着這一刻,只是不好讓少帥挨餓,才一直忍到現在,此刻聽他開口,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熱切地支起了耳朵。

李世民先笑了笑,說:“單大哥那邊有消息來了。”遞上一封信。

信封上是徐懋功的筆記,借的是單雄信的名字,畢竟隔着軍匪的關系,不能和盤托出。叔寶謝過,将信按在桌上,待人走了再讀,此刻仍坐正了,等着後面的消息。

李世民卻不再說話,端起杯子喝茶。

秦叔寶有些疑惑,也有些了預感,心如擂鼓響個不停,他問:“北平可有消息來?”

果不其然,李世民皺了眉,簡短地說:“北平兵變了。”

秦叔寶愣住,張了張嘴,半天才說:“怎麽個兵變法?”

李世民看着他的神色,有些猶豫。

他就又問了一遍:“怎麽個兵變法?”

李世民只好說:“劉黑闼偷襲了司令部,将羅司令殺害,羅夫人也追随他而去。”

秦叔寶仍是一副木讷的樣子,隔了半天才問:“羅司令的兒子呢?”

“報紙上沒有羅少保的消息,已經派人去打探了。”

“哦。”秦叔寶緩緩地點點頭,又過了一會才忽然反應過來,惶惶說道:“多謝少帥。時候不早了。”似乎還笑了笑,讓人寬心。

李世民本想等他吃過藥再走,可他既然如此說,又知他心裏不好受,加上有傷在身容易疲憊,晚間情緒不高,便不多留。

李元霸吃飽喝足,蜷在椅子上睡得很不舒服,見李世民招呼他走,便半睡半醒地跟上去。二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屋裏面一陣桌椅翻榻的亂響,忙沖回來一看,秦叔寶歪在地上,一手抓着凳子腿想支撐起來,椅子一滾,将他人帶得摔了下去,哇地一口,胃裏東西全吐了出來。

世民唬了一跳,李元霸吓醒過來,趕緊将人抱到床上,差人去請軍醫,這邊漱口擦臉、脫下外衣裹進被子裏,一通忙活。

前一刻還好好的,怎想到忽然成了這樣。李世民心急,在他耳邊連問:“秦大哥,你怎麽樣?”

借着燈光,見秦叔寶臉上白紙似的毫無血色,冷汗涔涔,抽了筋一樣蜷成一團,哆嗦個不停。

李世民以為他冷,讓人又拿來一床被子給他捂上,再拿熱毛巾擦他的額頭。可秦叔寶仍舊抖得像篩糠一樣,眼中黑少白多,就要暈厥過去。

李世民急得大叫,使勁掐他的人中:“軍醫呢!軍醫來了沒有?!”

李元霸也急得使勁晃秦叔寶的身子:“恩公!恩公哥哥!”忽然他一拍腦門,大叫一聲,“對啦!”

只見他打開衣櫃,在裏面翻找半天,拿出一個紫檀木的匣子,抱到床邊打開一看,李世民的腦中“嗡”地一聲。

李元霸坐在秦叔寶枕邊,将他頭放在腿上,拍拍他的臉喚回一點神智。又從匣子裏拿出一杆木頭煙杆,擰上銅煙嘴,煙盒裏搗鼓出點煙膏。秦叔寶抖着手攆了個不成形的煙泡,一邊攆一邊撒,哆嗦着含進嘴裏,吸了幾口猛地咳嗽起來,臉都漲紅了。

李元霸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他閉上眼睛又吸了幾口,悶在身體裏等勁上來,鼻子嘴裏吐出煙,瞳孔縮了縮,整個人就平靜了。

李世民目瞪口呆望着他,痛心疾首,心目中頂天立地男子漢,怎麽會敗給了煙霞。他抓着那多出來的一床被子,斷斷續續地說不出整話:“恩公啊、恩公……你什麽時候……元霸、你說……”

李元霸看着他,很是委屈:“二哥,恩公他疼啊。”

秦叔寶頹然地卧着,臉向着枕頭,望着枕邊的煙屑,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些破碎的畫面。他覺得很羞恥,可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在夢中,渾身的感覺都很遲鈍,身上的疼和心中的愧都是那麽虛無缥缈,流不出的眼淚不知道堵在身體的哪個地方。

藏在枕頭下面的舊槍套,不知何時滑到了被子裏,他伸手摸摸,将它抱進懷裏。

另一邊徐懋功、單雄信等人也得知了北平的消息。一來是殺楊林的時候受了羅司令不少照顧,二來是念着秦二哥與羅家的關系,于情于理都該去拿個準信,等秦二哥回來也好給他個交代。幾個人商議一番,便派了王伯當與謝映登走這一趟。

二人出了火車站正是中午,太陽很毒。王伯當站在屋檐下面抽煙,看着前門樓子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心想這北平城恨不得天天鬧革命,風風雨雨早就見怪不怪了,上哪去打聽一個人的下落呢。

這時候謝映登走過來,水壺遞給他,裏面灌着冰涼的酸梅湯,又塞給他一個煎餅。

王伯當接過來,燙手,嘴裏“嘶”了一聲:“這大熱天的,吃這個?”

謝映登自己也拿着一個吃,額角都吃出些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久沒吃了。”

他一低頭,從他白襯衫敞開的領口能看見鎖骨,王伯當一看,“好久沒……”這個句式在他腦中就造出了別的句子,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湊到謝映登耳邊說:“诶,你知道麽。”

謝映登埋頭吃,鼻子裏“嗯”了一聲。

王伯當笑說:“你還真挺愛吃這個啊。”又說,“咱倆啊,就是為了一只白玉如意給賣到這來了。”

謝映登“噗嗤”樂了,正經道:“還有好幾箱子西洋珠寶首飾服裝呢。”

“得,那你是抵那幾箱子東西,我抵那只如意。咱倆為了這人情,就得在這地方耗着。”

謝映登垂下眼睛,悶聲說了句:“不是挺好的麽。”

王伯當一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覺得嘴裏這一口酸梅湯怎麽那麽甘甜,忍不住也想喂給他一點。

謝映登沒給他機會,錯開身子,笑着走在前面。

二人扮作考學的學生,在沙灘的胡同裏租了一間公寓,一座二層矮房的頂層,偏門通着天臺,晚上吃過飯,沖過澡,便躺在天臺乘涼,吃西瓜,喝小酒,抽根煙,數星星。

旅途的疲憊漸漸攏上來,聽着樹葉沙沙響,蛐蛐兒吱吱叫,空氣裏飄着蚊香,王伯當有些困,不知不覺睡着了。再睜開眼已是半夜,更深寂寂,頭上一輪明月,身上搭了條被單。謝映登躺在他身邊,月光順着他眉眼的輪廓投下柔和的影子。

王伯當仔仔細細地看着,然後就做了他白天想做的事情。

他貼着謝映登的嘴唇,舌頭摸索着他的牙齒,從微微開啓的縫裏探進去。謝映登被他舔得醒了,口中“唔”了一聲,迷迷糊糊地向後躲。王伯當卻托着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呼吸淩亂了才放開。

謝映登胸口起起伏伏,小聲說:“咱們可在外頭呢。”

王伯當食指搭在他的嘴上,“噓”了一聲,翻身将他壓在身下,在他嘴上啄了幾下,又深深一吻。

謝映登有些無措地望着他,月影下的王伯當眼中含着溫柔的笑意。

王伯當在他的項間胸前腰際留下零星的吻,順着他的身體往下滑,一路滑進了被單裏面。只一下,謝映登便崩起了身子,又一下,胸中蕩過一陣燥熱,忍不住身子向後仰,再過了一會,便撐不住,身子軟軟的,舒服地伸展開來。一想到王伯當溫潤的嘴唇,靈滑的舌尖,如何撩撥吮弄,胸中又湧上一陣熱,不能自已,腿攀上王伯當的肩膀,手伸進被單,手指插進他的發裏,若有若無地碰着他的耳廓。只摸得王伯當頭皮酥麻,也有些呼吸困難,撤開來,親了親謝映登的腿。謝映登卻好像受到了極大刺激,忍不住洩出半聲呻吟,慌忙捂了下嘴,将剩下半聲吞了回去。

王伯當不禁失笑,擡起頭看他,月光下的謝映登陶醉地回望着他。

王伯當摸摸他的臉,拇指撫過他的嘴唇。謝映登有些迷離失神,偏偏頭舔舔他的拇指,輕輕咬他的手。王伯當只覺得腹間猛地竄上熱潮,直沖得他屏住呼吸閉上了眼,再睜眼時呼吸變得粗重,他壓在謝映登耳邊呢喃着說:“小謝,我忍不住了。”

熱氣噴在謝映登的脖頸上,他難耐地仰了仰頭,挺了挺腰,沉默地摟緊王伯當的肩膀,腿夾着他的腰,側過頭與他深吻,任由他的手指幫他放松。

“小謝……小謝……”王伯當嘶啞地呢喃着,耐不住,撤出手指,挺了進去,一瞬間覺得溫暖舒服,無比的滿足,重重哼了一聲,頭抵上謝映登的額頭,喘了喘氣,忍不住動了起來。

謝映登抱着他的背,眯着雙眼,起起伏伏中癡望着天上溫柔的月色,沉醉在滅頂的歡愉之中。

這一天太陽格外毒辣,灰土瓦礫反着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幾日打聽下來,哪都沒有羅少保的消息,王伯當走得一身汗,蟬鳴亂耳,煩得要命,還有個自行車叮鈴叮鈴地追在身後,心裏不由竄起一把火,回過身想罵人,一看騎車這人他認識,正是李密。

罵人話噎在喉嚨裏,王伯當問候的語氣就有點重:“哎喲,大作家,這麽巧啊。”

李密踩着腳蹬子下了車,額頭開始冒汗,擦了擦,看出王伯當氣不順,笑笑說:“伯當,有空嗎?我請你喝杯茶吧。”

王伯當心中一動,想起李密說過他有些消息門路,遇都遇上了,不如問一問。

二人在茶樓二層找了個陰涼的位置坐下,涼茶下肚,過堂風一吹,王伯當臉上的暑氣褪去不少,心中也沉靜下來,想了想,還是等李密先開口。

李密問他:“北平現在這麽亂,人人都想往外走,你怎麽這個時候來啊?”

王伯當琢磨了一下,說:“現在哪不亂啊。我看北平挺好的,文化人都往這來。”

“咳,別提啦。”李密啜了口茶。

“诶?我聽說現在有什麽茶會沙龍,學校裏頭鬧□□思潮,天天報上發文章,還不都是文化人搞的?”

李密一樂,問:“那些文章你看了沒有?”

“偶爾看看。”

李密說:“你多看看就知道了。這些個開茶會沙龍的文化人啊,都是些名門望族,讀過書,留過洋,滿腦子的夢想,可除了一張嘴,沒有什麽別的本事。閑得無事做,不就只能發發文章,舒舒情懷麽。”

這話說得有道理,王伯當贊同地點點頭。

李密又說:“那些個散文啊,無病呻吟,沒有內容,就是自我滿足訴求欲,誰都能寫。文章短,寫得又快,些完了沒事做,就找寫小說的麻煩。”他說道這,突然看了王伯當一眼,有些尴尬,“啊,我盡顧着說自己的事了,你還沒說呢,上北平來做什麽啊?”

王伯當想了想,還是得繞着說:“幫人辦事呗。”

“伯當,”李密垂着眼睛摸着茶杯的邊,過了一會才說,“咱們同學一場,我就跟你提個醒,北平現在可不太平。”

王伯當一臉疑惑,問道:“怎麽個不太平?”

李密看着他笑了:“伯當啊,你就裝吧。”

王伯當更加茫然了:“我是真不知道,這北平天天鬧革命,鬧了快一百年,怎麽就現在變得不太平了。”

李密趕緊壓低了聲音說:“小點聲,現在可查得嚴呢。”

王伯當皺皺眉:“查什麽?”

“咳,你真不知道?這個劉黑闼背後是日本人的勢力。”

王伯當一驚:“劉黑闼投靠了日本人?”

李密低聲說:“原來那個羅藝和日本人不對付,這不就換成了劉黑闼嘛。我看那,這北平恐怕也要成為日本人的囊中之物了。”

“诶,羅家不是還有個羅少保呢嗎,他怎麽樣了?他要是還活着,北平的兵肯跟着劉黑闼嗎?”

李密搖搖頭:“據說這個羅成當時帶着人往山東去了,沒在北平。斬草要除根,劉黑闼肯定也沒少派人追殺他,他去哪都不安全。就算他殺了回了北平,他能拿日本人怎麽着?他去投別的軍,萬一這劉黑闼仗着日本人的勢力要人,誰能保得住他?我要是他,我就先藏着。”

王伯當默然點點頭,這打探出來的消息說不上壞,可也不算好,想想這個羅少保落得個兇多吉少走投無路的境地,心裏也有些感慨。看看李密,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既然你都知道這地方不太平,怎麽還不走啊?”

李密無奈地笑了笑:“我能上哪去啊?萬一真打起仗來,我們老百姓逃難可和那有錢人逃難不一樣,可全靠着兩條腿一雙手。你別看我寫得出那些俠盜的故事,真把我放在那野地裏,我可怎麽活啊?我這一介書生離了紙筆,能做什麽呀?”

王伯當聽了他的話,再一次默然不語。

李密又笑了笑,說:“咳,先別想那些,這不是還沒打呢嗎。诶,伯當啊,上回我就和你說,你的文采我可是很欣賞的,你在北平這段時間要是沒事,不如和我一塊寫寫?”

王伯當玩味地一笑:“我說李密啊,你被那些寫散文的找了什麽麻煩了?”

李密這點彎彎繞被戳穿,有些不好意思,卻也就不遮掩了,興致勃勃地說:“你要是真感興趣,回頭我帶着原稿找你去。你住在哪?沙灘?北河沿?地安門?”

王伯當直截了當搖頭:“我家和你家一樣,不方便。”

李密眼中一亮,笑着說:“哎喲,你家裏的也有個‘靈感來源’?”

王伯當白了他一眼,笑着答道:“有我的心肝兒肉,行嗎?”

李密被他臊了個大紅臉 。二人相約下次還在茶樓見面。

王伯當同李密告了別,走回到灼熱得能将人融掉的胡同裏,臉上的紅熱不知道是因為天氣,還是剛才的一句心肝肉,說得太過痛快,說得心房都跟着蕩漾起來。

半月之後,秦叔寶辭別了李淵一家,坐火車去鄭州與魏征、徐懋功等人彙合。李世民不放心他的傷,派了幾個随從送他。

臨行前的一晚,李世民幾次欲言又止。

秦叔寶知道他的擔心,對他笑了笑,說:“我只當那是止疼的藥,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用。”

李世民無可奈何,只好說:“恩公,傷在你的身上,疼的是你,我不能替,這話本不該我說。只是這東西畢竟成瘾,于身體無益,等傷好了,可要狠下心,萬萬不要再碰了。”

秦叔寶心懷感激,誠心誠意地應了。

李世民又囑咐他要禁煙酒,少食辛辣,作息規律,等等等等。秦叔寶一一答應,見李世民一副越說越不放心的樣子,心想着下一回定要将大哥魏征介紹給他認識。

出發這天天有些陰,将雨未雨,空氣很悶,讓人喘不過氣。秦叔寶坐在靠窗的位置,旁邊與對面坐着李世民派來的三名随從。

隔壁坐着一家四口,爹與娘對着坐,一人摟着一個兒子。小兒子不聽話,不喜歡他爹抱着,非要爬到他哥哥那邊去,和哥哥擠在一塊。爹娘沒辦法,只好将兩個小孩放一排,坐在他們對面。可火車搖晃,兩個頑皮的孩子不老實坐着,總要摔下去。爹娘只好一人抱一個,四個人擠在一排座椅上,可四人的臉上都比分開坐着顯得開心。

這一幕勾起了叔寶的心事,他扭過頭去望着窗外灰白的風景。這一轉眼,心事就壓了下去。

他看見鐵道外面灰色的石基,兩旁茂密的灌木,遠處蒼翠的叢林,就想起了他的那幫兄弟們。這一回徐懋功在信中提到,上一趟走完之後,程咬金鼓動着清理門戶,幫中有人以為他是要殺雞儆猴,哪想到他是動真格的,鬧了一陣之後,倒是剩下一支精良的隊伍。秦叔寶心裏明白,這件事情不光是程咬金的主意,一定還有徐懋功的授意,單雄信的默許。所謂無毒不丈夫,他的心中雖有遺憾,卻也寬慰輕松了不少。

火車在臨沂站停靠一陣。車停下來,車廂內便顯得有些悶熱。叔寶将窗子開大,探出頭去呼吸。正是中午,車外有些支着炭火賣小吃的,混着鐵皮的鏽味,他咳嗽幾下,側頭看着車門外排隊上車的人群,忽然發現了一個人影,心髒猛地狂跳起來。

隔得太遠,夾着許多人,他看不清,心中難以置信,身體不受控制一般站起來,懵懵地往外走。他身邊的随從被他吓了一跳,抓着他的胳膊問:“秦大哥,怎麽了?”

秦叔寶低頭看着衆人,張了張嘴,笑了笑,說:“沒什麽,看見外面賣小時候吃的東西,有點饞了。”

那随從看看窗外的燒烤攤,臉上有些歉意,輕聲說:“秦二哥,少帥說不讓您吃那些東西。”

秦叔寶坐下來,微笑着答應:“是,聽少帥的吧。”

火車重新開動,絲絲的風吹進來,舒服了不少,可秦叔寶坐不住了。他借口走水,一節一節車廂地找。列車搖晃,帶着他的人左右地擺動,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所有的聲響。他一直走到一節私人包廂,站在緊閉的門口,輕輕地叫了一聲“表弟”,他的心中忐忑,聲音也變得沙啞。他的心跳聲太大,聽不見門內的動靜,他就站在門口等着,這段時間仿佛有一生那麽長。他想,如果真的有那麽長,他也願意等,化身成天空中的明月,照着他的門口。

然後車廂門的開了,他看見羅成驚異地望着他,眼中有欣喜,也有許多的悲傷,嘴唇顫了顫,一聲“表哥”還未出口,二人已經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千裏吻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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