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寧奕馳身着繡了銀色祥雲紋的黑色錦袍, 手裏捏着糖葫蘆和撥浪鼓,停下了腳步。
長身玉立站在那裏,看着前面的小團子,嘴角不自知地徐徐勾了上去。
那一向清冷俊美的臉上眉目舒展, 笑意十足。那笑容, 宛如冬日裏令冰雪融化的暖陽, 讓人挪不開眼。
他就出府這麽幾日, 小東西就在侯府裏頭辦起了學堂?
胖乎乎的小娃娃,身前兜着一只小狗, 一只小胖手捏着小馬鞭,另一只小胖手背在身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教她的四個小丫鬟和兩個大丫鬟識字。
聽到丫鬟念對,她宛如一個老書生一般時不時點一下小腦袋, 老氣橫秋地說聲好。
而兩大四小,一共六個丫鬟, 認真無比地跟着念, 讓站起來就站起來, 讓坐下就坐下。
有個小丫鬟沒有念對, 小團子就瞪着眼睛, 板着小臉, 用小馬鞭一板一眼地抽了一下小丫鬟的手心。
這場面簡直……,無法用言語表達。
寧奕馳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最終還是沒能忍住, 胸腔震動, 悶笑出聲。
沈靈舟已經給丫鬟們上了幾天的課了, 《三字經》已經教到了第十句, “教不嚴,師之惰。”
一開始的那一天,只有冬香她們四個小丫鬟上課,後來秋綠和秋紫忙完了,也跑過來湊熱鬧。
見秋秋們目光饑|渴,沈靈舟一問,果然也都不識字呢,于是二話不說就把兩個秋秋也納入了教學隊伍。
大家上課的态度都很認真的,可最小的薔薇不知是天生記憶力不好,還是怎麽回事兒,她總是念錯。
俗話說嚴師出高徒嘛,又剛剛好教到“教不嚴,師之惰”這一句,沈靈舟就覺得,既然她做了丫鬟們的啓蒙先生,她就要負起責任來。
于是在薔薇再次念錯的時候,沈靈舟讓她站起來,在她手掌心上輕輕抽了一小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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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剛打完這一鞭子,還沒等好好教導一下薔薇呢,就聽到了世子哥哥那明顯帶着一絲絲笑話人的笑聲。
側頭看去,果然是世子哥哥他老人家回來了。
見到老熟人,沈靈舟發自內心的開心,情不自禁沖着世子爺他老人家呲着小奶牙笑了。
可笑着笑着,覺得不應該,她還在這上課,板着臉教育學生呢。
于是,她對着念得最好的冬香招了招手,奶裏奶氣地說道:“香香來。”
等冬香走上前來,沈靈舟把小馬鞭遞給她,小手往木頭板上的紙上比劃比劃,又指了指坐着的五個丫鬟:“香香念。”
冬香明白,姑娘這是看重她,讓她帶着大家念呢,忙屈膝失禮:“是。”
沈靈舟背着一只小手,走到薔薇身邊,擡起小胖手,在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薔薇肩膀上拍了拍,小奶音老氣橫秋的:“薔薔坐,好好念。”
“是,奴婢一定用心念。”薔薇答道,羞愧得低下了頭。
雖然姑娘打得一點兒都不疼,但是這麽多人,只有她一個人念錯挨了罰,真的很丢人。
她們村裏的姑娘們從來都是不識字的,她跟在姑娘身邊,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可以讀書識字,她一定要好好念。
安頓好學生,沈靈舟這才再次看向世子爺他老人家。
當看清世子哥哥手裏拿着她超愛吃的糖葫蘆時,沒忍住小聲吸溜了一下,真想一下子跑過去。
可轉念一想,她現在已經是當先生的人了,學生們都還在一旁瞅着呢。
為人師表的,她還是穩重一點兒的好,不能掉了身份。
于是,世子爺就看着,往日一見到他,就跟個肉墩墩一樣噔噔噔沖過來的小姑娘,今日卻轉了性。
只見她身前兜着小狗,身後背着小手,兩條小胖腿一邁,踩着八十歲老奶奶的步子,慢悠悠地踱到了他面前。
揚起小腦袋看着他,小奶音甜甜的糯糯的,小手往身後那群丫鬟那一比劃,小臉蛋上盡是按耐不住的得意:“哥哥,舟舟教。”
寧奕馳蹲下身去,伸手抱住圓不隆冬的小姑娘,下巴擱在小姑娘的小肩膀上,直接笑抽了。
哎喲喂,世子哥哥的大腦袋怎麽那麽重的,累死舟舟了。
世子哥哥這是,抽哪門子的風?
沈靈舟瞪着一雙迷茫的大眼睛,一臉不解地伸手揪着世子爺他老人家的耳朵,把他腦袋從自己那不堪重負的小肩膀上薅起來,好奇地看着他問:“哥哥?”
看着那一張肉嘟嘟的小臉上一片茫然無知,寧奕馳越發笑得停不下來。
他又笑了一會兒,伸手抱起小姑娘就走。
轉身之際,對着剛從屋裏走出來的菘藍吩咐道:“待會兒去常山那裏領賞,院裏所有人都賞。”
姑娘上課上得起勁兒,菘藍和春福為了不打擾她,就在屋裏歸置東西。
聽到世子爺的動靜,她忙從屋裏迎出來,結果一出來,就被世子爺打賞。
菘藍雲裏霧裏地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世子爺有賞是喜事,忙應聲道:“多謝世子爺。”
哥哥為什麽突然要賞她院子裏的人,沈靈舟不理解,歪了一下小腦袋問道:“賞錢錢?”
寧奕馳把手裏的糖葫蘆遞給小姑娘,笑着道:“哄孩子哄得好,自然要賞。”
哄孩子?沈靈舟小腦袋稍微一琢磨了,立刻明白了,世子哥哥說的是丫鬟們哄她呢吧。
這是瞧不起誰呢?明明是她在教丫鬟們識字,提高整個侯府下人的文化水平呢好吧。
沈靈舟覺得她很有必要跟世子哥哥掰扯掰扯,可拿在手裏那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馬上就要化了,紅豔豔的糖都已經軟了,眼看着就要滴下來。
算了,還是先吃糖葫蘆吧。
呲溜~
沈靈舟先舔了一口糖。好甜呀。
寧奕馳眼看着小姑娘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眯了起來。
嘎嘣~ 嘎嘣~
沈靈舟又咬了兩口。半口山楂,半口糖,又酸又甜的,人都精神了幾分。
見小姑娘在那吃得起勁兒,寧奕馳忍不住問:“好吃嗎”
“甜!”沈靈舟點點小腦袋,舉着糖葫蘆往世子哥哥嘴邊送了送。
寧奕馳微微仰頭拒絕:“哥哥不要,舟舟吃。”
沈靈舟瞪着眼睛,又把糖葫蘆往前送了送,一副非喂不可的架勢。
小東西還怪有良心的,有一口吃的都想着他。寧奕馳欣慰不已,輕嘆了口氣,探頭去咬。
可小姑娘嗖的一下,又把糖葫蘆拿遠了,呲着一口小奶牙咯咯咯笑得異常開心。
看着那好幾天不見的太陽花一般的肉嘟嘟的小臉,寧奕馳滿眼寵溺:“學壞了是吧,當心挨板子。”
沈靈舟才不怕他,兩只小胖手抱着一根大大的冰糖葫蘆,嘎嘣嘎嘣吃得歡快。
回了院子,進了屋,寧奕馳把小姑娘放在地上,伸手把她的布兜摘下來,小狗拿出來放在榻上,溫聲勸道:“這麽熱的天,讓小狗自己走,不要總兜着。”
沈靈舟從善如流地點點小腦袋:“花花走。”
剛才她本來也不想兜的,可是她在那裏上課的時候,花花總是來她腳邊不停地拱啊拱的,趕也趕不走。
她在那上課走來走去,怕踩到了狗狗,沒辦法,只好挎上布兜把它裝了起來。
常山進來送茶,寧奕馳吩咐道:“小院那些丫鬟,每人賞一兩銀子。”
常山拱手應是,轉身出門。
自己的丫鬟們得了賞,而且還是一兩銀子,四個小丫鬟們三個月也賺不到一兩,這可算是大手筆了。
沈靈舟覺得,她得替丫鬟們謝謝世子哥哥。
于是抱着糖葫蘆,對着世子爺他老人家像模像樣鞠了鞠躬,含糊不清地說:“謝哥哥。”
寧奕馳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腦袋上的小揪揪,又用手兜着她的後腦勺,擡起她的小臉蛋,檢查了一下她打了耳洞的那只耳朵。
見小姑娘耳朵好好的,放下心來,起身走去裏間。
等他再出來,身上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頭發也重新梳過,簪了一根白玉簪子。
沈靈舟擡頭瞅了兩眼,奶聲奶氣地說:“哥哥美。”
世子哥哥穿一身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有點瘆得慌。還是穿月白色的更漂亮一些,沒那麽吓人。
被小姑娘誇美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屢次禁止無果後,世子爺已經習以為常了。
看着小姑娘胖乎乎的小臉蛋上沾滿了糖渣,寧奕馳忍不住輕笑一聲,走過去掏出帕子就要給她擦嘴。可小姑娘小胖身子一扭躲開了。
沈靈舟看着還有一半的糖葫蘆,伸手推開寧奕馳:“舟舟吃完。”
她都還沒吃完,現在擦一遍,待會兒又要擦一遍,何必費兩遍事呢。
寧奕馳由着她,伸手把小姑娘抱起來放到榻邊坐着,他也坐在旁邊,就那麽笑着看小姑娘吃。
看什麽看。沈靈舟小身子又是一扭,用後腦勺對着寧奕馳。
每次她吃東西,世子哥哥就喜歡盯着她看。平時也就算了,可現在她都能想到她臉上是一副什麽德行。
小東西還不讓看。寧奕馳忍不住笑,伸手在她頭頂摸了摸,起身走到桌後的書架那找出幾本書,坐到椅子上一本一本翻看着。
沈靈舟終于把一根糖葫蘆啃完了,她用兩根小胖指頭捏着糖葫蘆的竹簽,自己爬下榻,走到桌前,遞給寧奕馳:“哥哥。”
寧奕馳放下書,繞過桌子伸手接過竹簽,喊了常山打了盆溫水進來。
把竹簽遞給常山,寧奕馳浸濕了帕子,兜着小姑娘的後腦勺,先給她把沾滿了糖的小臉蛋兒仔仔細細擦幹淨,又攥住她的小胖手放在水裏,把手給洗了。
等把小姑娘收拾利索,寧奕馳把随手放在桌上的撥浪鼓拿起來,遞到她面前:“拿去玩。”
這是他繞到集市買糖葫蘆,看到旁邊的攤位上有賣撥浪鼓的,攤主在那梆啷梆啷地晃,他覺得--------------/依一y華/怪好聽的,就順便給小姑娘買了一個。
沈靈舟用小胖手攥着撥浪鼓,神情有些呆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孩子這麽大了,不需要這玩意兒了。
寧奕馳以為小姑娘沒見過,不知道怎麽玩,他攥着她的小胖手來回晃了晃,耐心地教:“看,這樣。”
她又不傻。沈靈舟把撥浪鼓一把塞回世子爺他老人家手中,小奶音一本正經的:“舟舟大,哥哥玩。”
她是不玩這東西,世子哥哥願意玩,他自己玩去吧。
小姑娘這還嫌棄上了?寧奕馳忍不住笑。
他覺得這梆啷梆啷響的波浪鼓,真的很适合圓滾滾的小姑娘,奈何她不要,也就只好先收起來。
沈靈舟想起她從世子哥哥這裏借走的書和那張紙,連說帶比劃地跟他解釋了。
寧奕馳颔首:“想看什麽書,自己拿便是。”
沈靈舟想起這兩天她一直琢磨的事,于是拽着寧奕馳到椅子那坐了。
等他坐好,她這才吭哧吭哧爬到他腿上也坐了,爬了半天累夠嗆。
說來也奇怪,世子哥哥經常主動抱着她坐他腿上,可但凡她要自己爬,他就袖手旁觀,一副看熱鬧的德行。
非得把她累得呼哧帶喘地爬上去,他才笑着伸手把她抱好一點兒。你說這人欠不欠。
可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有正經事要辦呢。
沈靈舟抓着世子哥哥的大手,扳着他的手指頭,奶聲奶氣的數:“哥哥,一、一、一……”
沈靈舟數了好半天,只數出一堆“一”字。
不是她結巴了,她這是故意裝傻的。
在這幾天的教學過程中,沈靈舟發現,除了春福和菘藍兩人識文斷字,寫信算賬什麽都會,她院裏剩下的大大小小六個丫鬟,不光不認字,連最基本的加減法都不會。
兩個最小的丫鬟,薔薇和三丫,別說加減法了,就連數數,也只能數到二十以內,再多就數不明白了。
那怎麽能行呢?不指望她們辦大事,可萬一回頭買個東西都讓人騙了可怎麽是好。
所以沈靈舟立馬就決定,在她離開鎮遠侯府去找舅舅之前,除了教她們認一些字外,她還要教會她們一百以內的加減法。
可在外人眼裏,她連數數都還從來沒學過呢,要是她會算加減法,那不是很奇怪嘛。
于是一琢磨,她就決定拉世子哥哥做擋箭牌。
讓世子哥哥随便教教她,她就假裝是在世子哥哥這裏學的,然後她就可以回去教丫鬟們了。
看胖乎乎的小姑娘扳着他的手指頭,一直在那裏“一一一”,寧奕馳笑着問:“舟舟是想學數數?”
沈靈舟點點頭:“舟舟學。”
“好,哥哥教你。”寧奕馳反着攥住小姑娘的小胖手,伸手點着她小手手背上一個一個肉窩窩:“一、二、三……”
看着自己那饅頭一樣的小胖手,沈靈舟實在沒忍住咯咯咯笑了,笑了好一陣才跟着念:“一、二、三……”
就這樣,一個教一個念,等到午飯端來的時候,沈靈舟已經可以數到三十了。
她是這麽數的,先數世子哥哥兩只手上的十根手指頭,然後數她自己的十根手指頭,最後再數她手背上的十個窩窩,一共三十。
沈靈舟也搞不清楚像她這麽大的孩子,應該學得有多快,怕吓到世子哥哥,經過深思熟慮,她刻意放慢了“學會”的速度。
兩個人翻來覆去數了那麽多遍,她就只允許自己學會了三十個數。
表面上認認真真。可心裏卻急死了。
明明都會的玩意兒,還要故意在這裏裝傻,沈靈舟覺得她的心可真累呀。
寧奕馳自己天生聰穎過人,在學習上就沒有犯過難,他也沒有教過別的孩子,所以并不知道,沈靈舟哪怕刻意放慢了的速度,已經超出同齡孩子一大截了。
所以兩個人都沒意識到,短短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一個從來沒數過數的三歲小娃娃,絲毫不差的能數到三十,似乎是有那麽一點太過厲害了。
數完之後,寧奕馳習慣性誇贊了幾句“舟舟真乖”,兩個人就神色如常地吃飯去了。
吃過了飯,見小姑娘精神頭還好,估摸着老夫人這時候也還未歇晌午覺,寧奕馳就抱着孩子去了老夫人院裏。
平時在府裏,寧奕馳每日要到老夫人那裏轉一圈,哪怕不多坐,總要看上一眼。
但凡出去辦差,需要幾日才能回府,他出門之前都要和老夫人打聲招呼。等從外頭回來,自然也要去老夫人那裏報個到的。
進了老夫人屋裏,老夫人果然還沒有歇息,正坐在那裏喝茶。
沈靈舟從寧奕馳懷裏掙脫下來,撲到老夫人腿上,奶聲奶氣地喊:“祖母!”
老夫人見到粉嘟嘟的小姑娘,稀罕得一把抱住,親了又親:“舟舟啊,怎麽昨日沒來看祖母呦?”
沈靈舟飛來飛去飛吐之後的第二天,聽春福說老夫人知道了,有點兒擔心她,吃過晚飯她就叫春福帶她來看了老夫人。
可這兩天她要給丫鬟們上課,要寫大字,還要抽空甩甩鞭子争取早日練成人鞭合一,實在是太忙了,就沒來老夫人屋裏。
見老夫人問,沈靈舟有些歉意,抱着老夫人脖子和她貼了貼臉:“舟舟忙,祖母不怪。”
老夫人抱着胖乎乎的小姑娘哈哈笑出了聲,心肝寶貝的一頓喊。
寧奕馳把沈靈舟給她院裏丫鬟們上課的情景描述了,老夫人更是笑得直喊肚子疼,說她明天也要去聽舟舟小先生講書。
雖然不明白這有什麽值得笑成這樣的,但見祖母笑得實在開心,沈靈舟也呲着小奶牙咯咯咯地跟着好一陣笑。
老夫人抱着小姑娘問了好些話,聊了好一會兒,這才和寧奕馳說起了正事,問他倘若把賞花宴定在三日後可成。
對寧奕馳來說,定在哪一天都沒所謂,于是點了點頭:“祖母定了即可。”
寧老夫人看他态度敷衍,嗔了他一眼:“那日,你可給我好生待在府中,莫要亂跑。”
寧奕馳點了點頭,沒說話。
賞花宴?這是幹什麽的?
沈靈舟歪着小腦袋看看祖母,又看看世子哥哥,奶聲奶氣地問:“花花宴?”
寧老夫人抱着小姑娘,在她胖嘟嘟的小胖腿上輕輕拍了拍,笑着說:“賞花宴上,會來很多端莊賢淑的姐姐,到時舟舟就跟着祖母,幫着祖母給你世子哥哥挑個嫂嫂可好?”
挑嫂嫂的?那不就是相親。
就世子哥哥那動不動就黑臉要打人板子的臭脾氣,不知道找個什麽樣的嫂嫂能治住他。
祖母讓她幫着選,那她就選一個厲害一點的,嘿嘿嘿。
一想到世子哥哥和厲害的嫂嫂,就像侯爺伯伯和梅姨娘一樣,天天打架,沈靈舟拍了拍小巴掌,幸災樂禍地呲着小奶牙樂了:“舟舟找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