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與家庭的矛盾被賀循輕而易舉地摘出去,如果不是顧西園每周要去茅家上課,根本不會知道賀循與家裏有過哪些交鋒。賀循留給他的是安全、平靜的空間。

師姐又接到顧西園的電話,問她川城有沒有實惠的美術集訓。

“你怎麽又要參加聯考了?不是準備出國嗎?”

“因為在談戀愛啊,不想異國戀。他要陪我去陽城念書。”顧西園雀躍地說,被師姐悲憤地挂了電話。

七月開始顧西園的重心轉移到了集訓上,學費花光了他兩年攢下來的獎學金與大部分工資,考慮到之後校招的專業考試,他暫停了茅維則那邊的課程,卻還堅持在山海間打工,常常畫室美術館兩頭跑。

賀循放假後去考了駕照,有時能順路接顧西園回家。他被外公安排了很多事,每天朝九晚九,顧西園有天早上困頓地爬起床,看見賀循對着穿衣鏡調整眼鏡。顧西園一驚,問:“近視了嗎?”

“沒有,”賀循皺着眉說,“防藍光的,每天跟賀董看表眼睛疼。”

顧西園對着他的白衣黑褲細框眼鏡垂涎三尺,風紀扣上的喉結像顆散發迷人芬芳的禁果。顧西園抱着他的腰,毛毛蟲一樣拱上去,因為還沒有睡醒,說着不清醒的話:“親我,快親我!”

賀循回摟住顧西園的脊背,低頭看他,摘下眼鏡給了他一個濕吻。

賀循飛陽城那天,顧西園還在畫室啃幹面包畫色彩。手機放在一旁,半個月前就設置好的日期提醒每隔五分鐘就要閃一次,通報顧西園兩個小時前賀循從家裏出發,一個小時前賀循到達機場,半小時前坐進候機廳,五分鐘前拍下舷窗外的跑道發給顧西園,五分鐘後失去聯絡。

顧西園畫得很急,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麽。賀文妍親自把兒子送過安檢,只要顧西園理智還在,就該知道自己不适合出現在機場。他很想去送行,但只要他與賀循同時在茅家,就從沒有當着第三個人的面交談過,在賀文妍與茅清秋眼裏,也許他倆只是陌生人。

夏季法桐飄絮,籠罩廠區與宿舍樓,像平白起了一場紛亂的霧。川城晴轉陰,氣溫28-30℃。陽城陰轉小雨,氣溫24-33℃。

坐在對面的同學把腦袋探出畫布,問顧西園:“眼睛怎麽了?進顏料了?”

顧西園不停揉眼睛,含混道:“嗯嗯,我、我去沖一下。”

進了衛生間,他就把自己關進單間,拿紙巾往臉上按。航班還沒有離開川城他就已經想念到不行,好像盛夏奪去了他頭頂的傘,凜冬剝下他脖頸的圍巾。顧西園此前的人生一直讓他保持着失去的慣性,賀循是他得到過最好的,但也不會總在他身邊。

九月開學畫室沒有一個人離開,月底顧西園請了兩天假回去參加學校考試。老師在得知這位同學是那種如果拿不到獎學金就會因為交不起學費而慘遭退學的情況後,露出了衆生皆苦的慈悲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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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每周幫顧西園帶來試卷和複習筆記,被他精力透支的樣子吓到。顧西園自己倒是無所察覺,兩件事有一件沒做好他都會面臨困境,必須打起百分百的精神。陽城那邊開學快一個月後,顧西園在他們校園牆上發現了一張賀循上數分課解題的照片,有人發上來問這人誰,很牛啊,這道題就他一個人解出來了。

回:這人是去年全國數學聯賽一等獎得主,保送進來的。

又問這位帥哥姓甚名誰。

回:你去翻學校公衆號昨天發的創服站揭牌儀式的合照,十個人裏九個都是企業家,只有一個大一的學生,那個就是他。

顧西園心裏酸酸的,後知後覺賀循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小長假那幾天顧西園做好準備在畫室度過,他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了,同學裏有個更誇張的在教室放了副睡袋。放假前夜還是有不少人都回家了,本來就是個小畫室,教室裏不剩幾個人,大家湊合一下點了披薩外賣。

正在悲情等待外賣員投喂,收到賀循問他在哪裏的消息。

昨天顧西園問的時候,賀循還在學校裏,顧西園就沒有提想讓他放假回川城的事,不抱什麽希望地回複在畫室熬大夜。

外賣員超時了半小時,通知到門衛室取餐時大家全部飽含怨氣,派顧西園下樓去拿,畫室在一座舊工業園區腹地,假日的夜晚一點人氣都沒有,入口附近的音樂酒吧亮着一小圈燈光,本該在一千多公裏以外的賀循提着外套打電話,鈴聲在近旁響起,賀循擡頭看見顧西園,明顯地愣了一下。

顧西園又驚訝又興奮,沖上來,賀循接住他,手在顧西園腰上環了一圈:“怎麽瘦了這麽多?”

顧西園腦袋在賀循頸邊蹭來蹭去,嗅他衣領的味道。出租車停在路邊,賀循直接從機場過來的,接了顧西園本來是回市區,現在改主意了,先去吃飯。坐上了車同學給顧西園打電話,問他是取披薩還是去西天取經,顧西園爽快地讓他自個兒去拿了。

“你平時都吃的什麽?”賀循問。

顧西園聽他語氣好像也不是在質問或者生氣,就說:“有時間的話就去食堂,人太多就啃面包,停熱水的時候還嚼過方便面!超可憐的。”

賀循的确是有點生氣,但聽顧西園這樣可憐巴巴地撒嬌,到嘴的話就吞了,擡手摸摸他的頭發。顧西園就蹭他掌心,因為在出租車上也不好意思太明顯。賀循逗他說:“你是小狗嗎?”

“我是流浪狗。”顧西園承認。

又說:“等主人帶我走啊。”

賀循把他帶到一家食補私房菜,大半夜還在營業,上了石斛鴿蛋黃耳炖阿膠、雞油蒸黃魚、百合蝦餃釀藕酥、珍珠糯米棗粒。顧西園常覺得自己是棵野草,風吹雨打都不在話下,但給點陽光雨露,立刻就嬌氣到不行。

在畫室裏吃顏料都能過活,被賀循喂了一頓,飄飄然,上車倒頭就睡着了,怎麽被抱回卧室的都不知道。

翌日醒來發現在自己家床上,顧西園還以為穿越了,蹬上鞋子跑出去,看見賀循圍着圍裙在他家廚房裏切蔥花做皮蛋瘦肉粥。

“啊啊啊——”顧西園大叫着跑過去,從後面抱住賀循,“你怎麽知道我回家住了?”

賀循底盤很穩,被他撞了一下居然紋絲不動,刀口嚴謹地比着三毫米的寬度切下去:“你睡着之前自己說的,還把鑰匙給我了,不記得了?你是吃飽了又不是喝醉了,記性能不能好一點。”

放假期間賀循有個比賽,特意空了兩天回來陪讀,還得遠程跟團隊開視頻會議,顧西園喝個粥稀哩呼嚕的,被對面聽見,問賀循不會是在餐館開會吧,用不用這麽局促?顧西園一邊笑,一邊腳尖在桌子底下勾來勾去,馬上被賀循制裁了。

那邊說完事情,這邊顧西園的飯也吃完了。賀循把碗筷收進水池,顧西園在他身邊晃來晃去:“不要收拾碗了,來收拾我啊!”

廚房連接着小陽臺,仲秋滿街的法桐搖曳金黃枝葉,體感溫度适宜,日照指數良好,顧西園被賀循按在欄杆上吻,手指從顧西園衛衣邊緣摸進來,拇指擦過他因為消瘦而支楞的肋緣,動作輕飄飄的像羽毛。

“瘦了好多。”賀循的嘴唇貼着顧西園的,聲音的振動直接傳進他體內,顧西園渾身發麻,被賀循摸着、咬着,沒人抱着都要滑到地上,有氣無力地反問:“怎樣啊?”

“抱着硌手。”

賀循的評價與他的動作相比冷靜得像個旁觀者。

顧西園陣陣恍惚,半個月前還只能在網絡上靠一張高糊照片聊慰相思之情的對象,此時就真切的在自己身邊,像個必須小心對待不能碰碎的泡沫。

顧西園的後腰抵在欄杆上,上半身懸在陽臺外,耳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汽車鳴笛、喘息與輕微的鼻音,鑰匙開門的聲音,但他不知道是什麽。廚房門被人打開,顧西園越過賀循的肩頭看見拿着他家鑰匙甩來甩去的茅維則,分明被人擁抱着的身體驟然失去溫度,欄杆消失,他從二十米的高空墜落。

茅維則手指上套着胡靜的鑰匙,鑰匙扣的福字牌朝向陽臺。

“哥?”茅維則發出一個單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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