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賀循離家的時間把握得正好,沒走多遠就聽見顧西園在背後叫他,跑得很急,每次都這樣,好像賀循不會停下來等他。
“幹嘛走這麽快!”顧西園指責。
賀循沒有解釋自己走得并不快,回答說:“送你回學校?”
“你不回去嗎?”
“江煜要開慶功宴,可能今晚不回學校了。”
“是不是慶祝你保送?”顧西園立刻敏銳地說,“那我也要去。”
賀循覺得他說這話是出于一種沖動,因為很快表情就變得猶豫,然後退縮:“會不會都是你班上的同學,我去不太好?那我還是不去了吧。”
賀循握住他的手:“沒有不好,可以去。”
的确是為了慶祝賀循保送,但是有江煜在的地方絕不會讓賀循成為主角,賀循到達之前江煜已經嗨翻全場了,包廂裏音樂放得震耳欲聾。
江煜請了十多個交好的同學朋友,食物飲料堆滿茶幾,他自己和另一個很騷包的男生正在合唱熱歌勁舞。傅子越堵着耳朵,一臉生不如死。
賀循帶着顧西園擠坐到傅子越身邊。
“我操了!你為什麽要答應江煜組這個局?!”傅子越大聲抗議。
“你覺得跟我有關系?”賀循冷酷地指出,“只是江煜自己想玩而已。”
顧西園本還有點局促,周圍坐的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但他很快發現這些人彼此也不都是認識的,好像還有其他學校過來的,大家熱切地聊天,給了顧西園一只杯子,聊着聊着就幹杯。
江煜抱着話筒深情說道:“今天我們相聚,是為了恭喜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提前拿到了高校的錄取,脫離高三苦海,但是我想說的是……更重要的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們這些還要繼續苦海掙紮的人,要說的話只有一句,自由萬歲!”
音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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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子越麻木地承認賀循的判斷:“你說的沒錯。”
江煜一屁股擠在傅子越與賀循中間,摟着傅子越大喊:“你為什麽不嗨起來?!你要知道今晚是最後一個放縱之夜,明天就要開始寒假補課了!賀循個逼玩意兒已經背叛我們了!!”
傅子越放棄掙紮。
不時有人端着杯子過來問哪個是保送的,被江煜指認後,發現對方不是過來幹杯,是來揍人的,給賀循一拳頭再飄然而去。
“……”
顧西園一直安靜待着,笑呵呵的聽身邊人聊天,賀循聽了幾耳朵,他們在講市高每天踩着巴黎世家上課的英語老師,和東外騎二八大杠上班的副校長。不知道這話題有什麽可傻樂的。
幾個女生上去切了歌,包廂燈光變幻成相應的暧昧色調,不停在明亮與幽暗中切換。一個女生拿過話筒突然說:“謝謝江煜哥給的機會,其實,我想借這個機會向一個人表白……”她的目光在房間裏逡巡搜索,最後鎖定了一個方向。
江煜馬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那女生說:“傅子越!我很喜歡你!”
傅子越大受驚吓,被射燈照着,恨不能把腦袋藏到胳肢窩底下。
起哄聲裏,賀循的胳膊被動了一下,顧西園柔軟的唇貼上他耳朵,吹着氣問:“為什麽明明是你的慶功宴,沒有人來恭喜你?”
賀循側頭看他:“你說為什麽?”
顧西園軟綿綿靠着賀循,掰着指頭給他數:“一會兒是江煜,一會兒是傅子越……”
“你喝的是酒嗎?”賀循問。
“沒有,”顧西園小聲反駁,“是果汁。”
賀循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杯子裏是橘紅色液體,桌上放的的确是橘汁飲料,地上卻東倒西歪幾支空的金酒瓶。這一圈每個人臉上都挂着迷蒙的神情。
顧西園在晦明變換的燈光裏貼近賀循臉側,噴吐着甜蜜醺然的氣息,說着好聽的話:“沒有人的話,我來恭喜你啊,賀循,你好厲害,我今天聽見你對阿姨說話,好冷酷,我喜歡!”
賀循:“…………”
傅子越再也不能忍受了,陪江煜發瘋就算了,居然還惹了朵不熟的桃花,趕緊借口尿遁,臨走前發善心想帶上賀循,卻發現好兄弟早就扔下自己先走了。
轟趴館的走廊裏,牆漆成朦胧的藍,地毯是深沉的灰,光線像在隐藏某個秘密,叫人路都看不清楚。傅子越摸索着找樓梯,耳朵裏忽然就鑽進樓梯轉角處細碎的聲音。
“一點點而已,我還是清醒的……”
“是嗎?”
傅子越探出頭,還沒叫賀循,看清他手裏拎着一個人。傅子越記性一向很好,一起上過排球課他就記住了,那是與賀循一起組隊的學弟,江煜亂開別人的玩笑,說他在追求賀循。傅子越是不相信的,他見過賀循拒絕別人,如果小學弟真有那種想法,賀循不會跟他上一學期的課。
但現在他的信念動搖了。
小學弟踩着地毯踮起腳尖,向賀循靠近了一點。雖然這個角度看不見,但傅子越直覺到賀循被人親了。
“清醒的人會說自己是清醒的嗎?”賀循沒有一把推開,也沒有後退,用一種傅子越很陌生的,溫和而引誘的語氣說話。
突然就愛上了泡自習室,從某天起不再和他們一起吃夜宵,好像總在和什麽人聯系……賀循種種異常的行為立即得到了解釋。
傅子越開悟了。
賀循驀然回頭,與傅子越隔着闌幹對視。傅子越有點尴尬,還沒開口,賀循卻很自然地點了下頭:“先走了。”
“哦……”傅子越懵然,目送兩人下樓,心裏像有只貓在撓。
片刻後他決定把剛才看到的都忘掉,尤其要對江煜守口如瓶,因為江煜是廣播成精,擅長制造大新聞。
他們回了賀循在學校附近的公寓。那一天顧西園的确覺得自己是清醒的,清醒而分裂的,漂浮在半空中向下看着另一個自己依偎在賀循懷抱中,說着他原本沒有打算挑明的話:“賀循,恭喜你保送陽城大學,太好了,恭喜你……”
賀循有點無奈:“今晚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雖然你沒有告訴我,”底下的那個顧西園繼續說,“我還是知道了,你藏得好好,我現在才知道,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參加校際彩虹跑?一起看夜場電影、一起晚歸……但是阿姨教訓你的時候我不能陪你一起……”
賀循握着顧西園肩膀稍稍推開一點,指腹貼上發紅的眼角一抹,勻開豔色似的。
“這個決定不是我外公,也不是你幫我做的,是我自己做的。你不需要胡思亂想。”
顧西園完全沒有聽明白,胡亂應着,不停嘟囔“你真好”、“我真喜歡你”,添了高濃度酒精的橘汁讓他變得像熟透的果實,染上緋紅顏色而從內到外散發出甜蜜氣息,帶着一點獻身式的天真,親吻賀循的眼角、眉尖、挺拔的鼻梁與溫暖的嘴唇。
他想自己确然是清醒的,只是清醒的那部分被賀循動作帶起的風送上半空,白色的絨毛展開小傘,綴着他的靈魂,擁抱美夢似的撞碎在玻璃牆上,再因為賀循的目光,因為他的親吻吮吸、禁锢與撫弄,而生根發芽,開出無數風裏搖擺的小花。
賀循眼神沉沉的,按着顧西園深陷進卧室的床裏,外套與毛衣丢棄在地上,肌膚因裸露在空氣中而戰栗,光潔的肩膀留下清晰的指印。賀循克制地舔吻顧西園的唇齒,咬他的舌尖,很禮貌地詢問:“顧西園,你明天還會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麽?”
顧西園舌尖都被他吮得發麻,抱着賀循的腰,想要賀循貼住他的肌膚,要他身上的溫度與氣息。
賀循少年時期沒有被熏衣與香氛浸染的,幹淨得青草地一樣的肉|體|味道,深刻保存在顧西園那一夜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