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然後茅清秋也找過來,轉達賀雲度的意思。

“你是打算考到陽城去,跟賀循一個地方念書嗎?”

說到這顧西園其實也挺佩服賀雲度,他不承認賀循是在跟男生談戀愛,卻能猜出來賀循是因為這個才選擇了保送國內的高校。

茅清秋臉上挂着微笑,像在看一出好戲。

“最好不要。老爺子的意思是,給你一個元亨集團教育基金的名額,如果你願意出國。搞藝術留學的不是很多?”

不得不承認茅清秋的确擅長扮演這種拿錢砸人的角色。

賀循還是沒有消息,顧西園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被賀雲度送去了某個與世隔絕的行為矯正醫院,坐在電擊椅上看一眼女人的衤果體喝牛奶,看一眼男人的衤果體挨電擊。其實就算他一意孤行考去陽城,法治社會賀雲度也不能拿他怎麽樣,但是他可以對賀循下手,比如顧西園去陽城上學,第二年賀循就交流到國外。

顧西園腦子一抽一抽地疼,有幾天懷疑自己是得了偏頭痛。幸好畫室裏大家壓力都很大,每個人看上去都亞健康狀态,倒也不顯得他突出。陽城大學的校園牆裏也找不到賀循的痕跡,本來大家也是上學不是追星,不會有人每天追着別人拍照,但顧西園就是有一種直覺,賀循不在學校裏。

有天傍晚他一邊吃飯一邊抽空看尤莉的物理筆記,不注意把包子的矽油紙給嚼了,忽然有種心律不齊的感覺,以為自己是熬夜太多要暈了,一下緊張起來,結果是胸前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

陌生的號碼。接通了,對面沒有聲音。

顧西園喂了幾次,沒有回應就要挂斷,忽然反應過來,手就開始發抖。

“吃飯了嗎?”賀循的聲音很低。

“在、在吃……奶黃包……”

“晚上吃什麽奶黃包。”

“吃什麽都沒有味道啊。”顧西園說,覺得是不是聽見了自己的鼻音,所以賀循一下子沒有說話。

顧西園委屈地問:“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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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循沒有回答,說:“我媽到陽城來治病了,這段時間我得陪着,可能走不開。”

“啊……什麽病?”

“肺炎,查出肺上有陰影,醫院建議做手術。”

顧西園心裏想:肺炎是可以被氣出來的嗎?

賀循問:“外公是不是找過你?”

“是啊,你想我怎樣?”

顧西園想聽他說“你不要管他”,或者“不需要擔心,你想怎樣都可以”。賀循的聲音從很空曠的地方傳過來,被蜂窩網絡模糊成簡單的電訊號,沒有語氣、情緒與音調,只有又重又沉的單詞:“我很想你。”

顧西園用勺子舀餐盤裏的南瓜湯,甜的湯越喝越鹹。他用手捂住話筒,想永遠不要挂斷電話。

山海間美術館,顧西園再次見到了賀雲度。國畫班正在上課,館長陪同賀雲度進來參觀,熱情地把老師到助教都介紹了一遍,說顧西園是拿過青少年工筆畫展金獎的好苗子。賀雲度邊聽邊點頭,沒有分給顧西園半點眼光。

臨了,顧西園被叫到會客室,館長正陪賀雲度鑒賞新收的藏品,以為賀雲度是對顧西園有些興趣,就牽線搭橋:“這孩子很有天賦、有前途的——賀老先生對古玩字畫的研究功力深厚,手下有特級鑒寶團隊,小顧你把平時的畫作拿出來給賀老先生瞧瞧。”

“讓我跟這孩子單獨聊兩句。”賀雲度客氣地說。

他比上一次見面更冷淡了。顧西園只以為是自己上一回說的話讓他不滿意,多年以後,當他對賀雲度有了更深層的認知,就會知道這是因為賀雲度覺得他已經無可救藥,不願再白費口舌,修飾體面了。

“你想考陽城美院?”

“……”

“美院與容膝齋有長期合作的關系,校長跟我很熟。他們的評卷教授唐卓是我的老朋友。”

顧西園手腳發涼。

賀雲度果然不打算廢話了,點開手機裏的一段錄音放給顧西園聽。錄音很短,只有兩句話,賀雲度先說:“你想清楚了?”

然後是賀循的聲音:“如果顧西園能來陽城,我不會再和他聯系。”

快要進入十一月了一天比一天冷,山海間滴雨檐下懸挂的雨鏈發出撲簌簌仿佛抽泣的輕響。在賀循有限的對顧西園連名帶姓稱呼的次數裏,這一次是最可怕的。

賀雲度說:“賀循要照顧他母親,我無法讓他當面跟你講,只能用這種辦法,希望你諒解。賀循是我一手帶大的,他有多固執我很清楚,要打動他不容易,只能說他确實很看重你,為了讓你能如願考進陽城美院,甘心給出這樣的承諾。”

“但是你們還太弱小了,你和他都是。”

賀雲度仿佛也累了:“就這樣吧。”

川城是一座複雜的城市,擁有老舊的角落與快速發展的新區,夜間從空中俯瞰,燈火依稀,冥昭瞢暗。胡靜晚上十點降落在川城,她出發的時間就已經很晚了,等到老公下班回家接替她照顧小孩兒,才走成。

手機裏還保留着那通宛如晴天霹靂的通話記錄。胡靜只是個小市民,希望過普通、平靜的生活,不要招惹是是非非,所以她果斷離開了前夫,這次也一樣,她要回來處理好兒子的事。

顧西園到機場來接她,看上去瘦了很多,臉色略白,但神情很鎮定,好像只是大病初愈而非精神受了打擊。胡靜佯裝若無其事地詢問他學習生活上的事,顧西園比她裝得還好,不知道也不在乎胡靜突然來川城的原因似的。

胡靜多年不來川城,飯店都不知道吃那家,顧西園帶她去了家附近的餐館,包廂裏胡靜沒有迂回多久,就問顧西園是不是在準備出國。

“我沒有別的意思,”胡靜說,“如果你決定出國,媽媽當然支持你。”

“我幹嘛出國?留學花銷那麽大。”

胡靜看着兒子冷漠的樣子,心裏不知什麽滋味,那個什麽茅先生、賀先生擺個高高在上的姿态,想要施舍他們娘倆,她兒子她都教訓不得,沒有父母在身邊,就被別人的父母這樣欺負。家裏那個小的這樣能折騰,她尚且捧在手心當寶貝,舍不得給一點委屈,有時會想起顧西園小時候多麽乖巧聽話。

“只要你想你就去,錢不夠管媽媽要就好了。”

胡靜推一張卡給顧西園。

“不是你叔叔的錢,”胡靜又說,“媽媽的錢。你別管了,拿着用吧。”

顧西園已經學會夢裏都不向他媽媽求助,一頓飯吃完卻有種恨很累,還是決定去愛的沖動。

離開畫室,沒人管他去哪兒,回了學校,也沒人問他怎麽回來了。讓顧西園覺得很安全,只要沒有人注意,一切事情都可以自己默默消化掉,都是小事。

只有茅維則會來犯賤,路上碰見都能攔住顧西園,問他跟賀循是怎麽好上的。

“你倆也就在我家能見一面吧?他有給過你眼神嗎?難道是排球課上勾搭的?”茅維則好奇求問,“顧西園,你倆在一起是他搞你還是你搞他?我那天看見是賀循壓着你弄……”

顧西園冷酷地回答:“我家鑰匙在你手裏不代表你可以擅闖民宅。那天幸好我在家,我要不在你就是闖空門知道麽?我可以打電話報警的。侵犯別人的隐私你還有理了?”

茅維則當即黑了臉,惡狠狠道:“我給你臉了死基佬!”

最後以茅維則踢壞一張課桌,兩人各自被沖上來的同學抱住拉開收場。

寒假賀文妍準備動手術了,賀循說好回川城也沒能成行。顧西園自己買了票偷偷去陽城,坐了著名的大學城地鐵線在陽城大學站下車。同站的全是形形色色的青年學生,染各式發色,衣着各種風格,書生意氣,自由恣意。

在陽大校門口的紀念品商店買了一份校園地圖,觀光一圈,冬日天氣好的時候草坪上全是野餐墊、瑜伽墊,濟民廣場有游學的少年團在喂鴿子,踩着滑板的青年在下課人潮裏穿梭而過,激起一片罵聲。

顧西園一邊拍照片,一邊摸索到國金學院,也不知道賀循在有沒有在上課,權當參觀了,把三層樓的教室都逛了個遍。

自動咖啡機的飲料很難喝,顧西園握着紙杯暖手,坐在花壇邊等到整棟樓下課,賀循從301的窗邊站起來,一分鐘後與一個同學一起出現在學院門口。顧西園跟在他們後面,一起到了讨論區,十多個人等着。散會後賀循又在校園裏七拐八繞,到了一棟行政大樓,跟辦公室裏的老師打了招呼,開始值班。

顧西園站在落葉紛飛的窗外遠遠看着,覺得賀循生活還蠻充實,不知不覺就把汽油味的咖啡喝完了。

那個跟賀循一起下課的同學一直就沒走。顧西園想了想,摸出手機給賀循打了個電話,幾秒鐘後坐在辦公室沙發上的同學彈起來,走出辦公室,顧西園的電話就被挂斷了,那同學又若無其事地回來。

下午賀循離開學校,顧西園跟在他後面坐上出租車,說跟上前面那輛。

司機師傅都不用他解釋,很熱情地說好嘞,放心吧絕不會給您跟丢了。

最後在醫院門口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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