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聞繹如:“讀大學的時候我們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之前的租戶是我倆的學長學姐,畢業後兩人分手,各自回老家,就把房子轉租給我們。我說是不是寓意不太好啊,他說畢業只是借口,分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想分手。我倆是真心在一起啊,什麽問題都不成問題。等到畢業,我得到了博物館的工作,他得到了國外大學的offer,說好畢業了就見家長,結果見個面都難。一開始我還很有信心,堅持每天都要聯系,然後不是時差就是忙,兩人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上。可是你說怪誰呢?大家都沒有錯。他不能放棄學業,我不能放棄事業,但這麽累了總要放下點什麽,最後就放下了感情。”

顧西園簡直感同身受:“對對對。”

魏洋:“啊?你也是分手出的國?”

顧西園從後腦勺到頭頂都在發麻,酒精作用下想起了很多,口齒不清地說“差、差不多”。又補充:“不是他的錯。”

賀循很難得有空來看他,有時候說要來結果臨時又有事,顧西園坐了幾次過山車後就學乖了,做一只情緒樹懶,真的在機場見到人才會慢吞吞地開始體會到開心。不過那次沒什麽好的體驗,兩人在校園裏晃悠時被茅維則撞見了,賀雲度的訊息後腳就來,讓顧西園懷疑茅維則讀馬德裏是不是為了近距離給他找麻煩。

顧西園估計那消息是讓賀循趕緊回去,不過賀循看完也沒什麽反應,兩人接着就去了Prado,逛了一下午博物館出來,街邊有個女生叫住他們。

“你是賀循吧?”那女生背後停了輛薄荷藍的歐陸GT,拎一只Gi竹節柄手袋,半身裙花呢夾克,一雙小貓跟,酷似韓劇拍攝現場。

“聽賀世伯說你來了,逛博物館啊?”

那女生偏了下腦袋,看顧西園,意思是介紹一下,賀循沒有接話,那女生就自顧自說:“下午有空嗎?帶你玩玩兒?”

顧西園心想她真是無師自通了與賀循交流的精髓,只要臉皮夠厚,得不到回應也不要緊,十句話裏總有一句能讓他有點反應。

“沒空,過來談戀愛的。”賀循說。

那女生就僵了一下,說:“是嗎?你女朋友呢?叫上一起玩兒吧?”

賀循對她點了下頭,說下次再見,很酷地把手揣在衣兜裏走了,顧西園忙跟上去。

“那是誰啊?”

“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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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園很懷疑先前那通訊息就是安排賀循跟那女孩子見面的,心想賀雲度的手段越來越豐富多彩了。結果晚上也沒有進行什麽活動,去美食集市吃了冰淇淋火鍋,第二天賀循就得回去了。

有天下午顧西園出門接零工,在雇主店裏收到一封郵件,裏面有一張照片。角度選得好,框了四個人進去,寬闊的草場,賀循陪着賀雲度與另一個老爺子談笑風生,一女生牽着杜賓犬在草地裏撒歡,愉快地向三人跑去。

正是上次那位在博物館門口等待的女生。

附文裏那她的名字,稍微在網路上檢索一下就能彈出來很多家族花邊新聞。

照片的構圖很完美,顧西園稍微剪裁了一下,只留下一個想看到的人,然後把郵件丢進垃圾箱,覺得茅維則很無聊。

雇主端着紅茶過來,問他怎麽無精打采的,是不是畫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兒。

顧西園有個接活的工作號,平時會發一些自己的作品上去打廣告,這次的雇主是一間咖啡廳店主,店裏收養了十多只貓,請顧西園給每一只都畫一幅肖像,到時候做一面貓像牆。顧西園原本對小動物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現在則覺得貓很可愛,毛茸茸的,肚子很柔軟溫暖,畫畫的時候小貓趴在他膝蓋上睡覺,讓他一直很擔心會不會滑下去,就沒工夫想別的事。

“你畫的真好,十年後再看到這些畫,我也能想起孩子們今天的樣子。”雇主很滿意,還給他介紹了一些其它有趣的單。

其中一項是給一對新人畫肖像,對方住在林郊,驅車帶顧西園過去,交通并不方便,顧西園可以在對方家裏待到畫完再走。附近樹林以橡樹為主,也有白楊、山毛榉樹、冬青木,名叫多利亞·瓦格納的男主人邀請他去林中遠足、野炊,撿橡果和野菌。工作并不着急開始,權當度假。

向晚另一名男主人也回來了,晚餐吃炸小魚、雞蛋拌細薯條、蘑菇蘆筍煎鳕魚,配桑格利亞水果酒,聽兩人追憶似水年華。多利亞·瓦格納是名戶外教練,身材健碩性格豪爽,大大咧咧邀請顧西園摸他胸肌,吓得顧西園擔心被他老公打。菲列克斯則是坐辦公室的,皮膚很白,五官有種東方含蓄的美。

兩人也是上學的時候認識,多利亞在帆船隊訓練,曬得很黑,兩人走在一起像混色巧克力。講着講着多利亞就流出了幾滴眼淚,鐵漢柔情還顯得很幽默,結果菲列克斯也開始擦眼睛,搞得顧西園以為是婚前焦慮症。

第二天問是不是可以開始畫了,多利亞含含糊糊說等一下吧。下午菲列克斯駕車要回市區,顧西園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畫肖像,對方憂郁地表示很快就行,然後一去不返,第三天新娘與多利亞的父母一起來到林郊小屋。

顧西園問過雇主才知道,花錢請他的是女方,一幅新婚圖畫得實在叫人心梗。

他自己心氣不順的時候,看身邊什麽事都覺得是種預言。

顧西園第一次知道失去的含義是在爸爸離開的那一天。

他從學校回家,家裏一個人都沒有,鄰居接到媽媽的電話把他送去醫院。爺爺躺在急診室,媽媽眼睛紅腫。

小顧西園問:爸爸呢?

媽媽說:你爸走了,不要我們了。

到媽媽離開的那天,他已經知道失去不是某一個時間節點,是一段漫長的變化。他像一只觸角敏銳的蝸牛,體會着媽媽從悲傷到懷疑,從疲憊到厭倦的态度改變,心裏想着時機什麽時候到來,然後在終于發生的這一天表現得比石頭還麻木無情,似乎眼淚一早就被蒸發殆盡了。

與賀循在一起的日子顧西園就習慣性地想着失去。他的生活中很少留下些什麽,總是在得到與失去中輪回。知道賀循下學年去北美交流學習,還是在陽大的官網名單裏,賀循走得越快顧西園失去的就越多,每個人都有可能站在他身邊除了他。

大學城千人集會那次,顧西園收到了群發的邀請郵件,倒也不是愛湊熱鬧,只是集會發展成了游行,把他回家的那條街給堵了,只好在街邊圍觀。游行的青年學生裝扮千奇百怪,喝啤酒,高聲交流,吵鬧中顧西園接到了賀循的電話,問他在哪兒。

“在游行啊!”

賀循聽見他那邊背景音裏一片嘈雜,就問:“地址呢?”語氣有點顧西園聽不出來的緊張。

顧西園不知道從哪個手裏接了杯啤酒,坐在路邊銅像上喝酒,觀看荒誕的群魔亂舞,到最後警察來疏散人群,學生們瘋狂起來,亂打亂砸,酒液潑得到處都是。顧西園抱頭擠過人群回家,身邊就是車窗被酒瓶砸碎的巨響。

他心跳得很快,一路躲躲閃閃,忽然被人拽了一把,擡頭就看見賀循生氣的臉。

“你怎麽來了?!”顧西園驚奇地問。

賀循說了什麽他沒聽清,覺得賀循可能也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周圍實在太鬧了。

回到家才發現賀循的衣服上被人潑了番茄醬,笑得顧西園直不起腰。賀循則很嚴厲,問顧西園為什麽參加聚衆游行。

“幹嘛?”顧西園笑眯眯地問他,“你生氣啊?”

賀循說:“太危險了。”

兩人坐在狹窄的單人床邊緣,賀循摸到顧西園的手,顧西園忽然就想起了草地上奔跑的犬與少女,手指縮回去,賀循看着他。

“你、你怎麽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顧西園心虛,轉移話題,沒有得到回應就知道賀循在介意。兩人交往這麽久,對彼此的話外音都很熟了。

長途旅行的疲憊從賀循身體裏往外冒,顧西園又有點心疼,态度就軟下來,湊到賀循唇邊讨好地親了一下。賀循抓他的力道讓他恍惚以為剛才的酒瓶是敲到了自己身上。

“你一個人住了兩年,怎麽不懂得保護自己?”賀循問他。

顧西園反駁說:“我要是有防範意識,還會讓你進屋?”

“我是陌生人嗎?”

“你不是嗎?你來過這裏幾次?門衛都不認識你。快脫衣服,不要把番茄醬弄到我床上!”

賀循被他扒了外衣丢進洗衣機,自己慢條斯理地解開襯衫紐扣,顧西園偷偷看了兩眼,找食的小狗一樣撲過去把人壓進床裏。窗外街上狂亂的音響、吶喊、警笛,齊聲演奏,射燈照得家裏一陣紅一陣藍,世界末日一般,最後時刻是與賀循在一起,顧西園願意死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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