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次去茅維則的住宅是在快畢業的時候。去之前顧西園其實不知道是茅維則住的地方,只是一個也不算很熟的同學,聽說顧西園獲獎,邀請他去開趴體。到了才知道是茅維則很騷包地搞了泳池派對。

那同學倒是很熱情,拉着顧西園請教一些設計上的問題,顧西園想走走不了,只好陪她聊一會兒,給了她賴越桑的聯系方式,實話說自己只負責繪圖部分,設計是賴越桑完成的。

說到最後,茅維則脫得光溜溜的,只穿一條泳褲走過來。

大學五年兩人是井水不犯河水,顧西園也選擇性遺忘了過去的不快。只有茅維則把腦子喂了狗,不按常理出牌,問顧西園知不知道最近校企聯合舉辦的藝術拍賣。

“不知道。”

“交易金額裏會抽一部分用作助學基金,買賣雙方都能拿一張慈善證書。我家老爺子還挺看重這個的。你幫我随便弄個什麽去參拍,你拿錢我拿證,雙贏,怎麽樣?你以前也幹過這事,熟手了。”

顧西園差點把飲料潑他一臉。

“你覺得我憑什麽答應?”

茅維則想要摸手機,才想起穿的是泳褲,打了個響指說:“其實我家老爺子最看重還不是慈善,是講信用。你說要是給他知道你跟我哥五年都沒斷幹淨,偷偷摸摸來往,床都不知道滾了幾張了,我哥還在跟他選擇的孫媳配對中,你說他會什麽反應?會不會高血壓、心髒病、腦梗中風癱瘓?對了,說到配對,我前年給你發過郵件,不會被攔截了你都沒看到吧?沈家的獨生女是不是很漂亮?”

顧西園已經不想問茅維則到底長了幾雙眼睛、幾只耳朵,覺得太可笑了。什麽藝術拍賣不拍賣的,都是借口,這人只是單純想在畢業前最後惡心他一回。問題是,這些被茅維則認為是威脅的證據,他從來不敢擺在賀循面前要價,只和顧西園談。

那天晚上賴越桑請吃壽喜燒,開了他媽媽寄過來的清酒,喝了幾杯舌頭就打了。

顧西園問他知不知道學校在搞什麽藝術品拍賣。

“知道喲,商業化的東西。藝術無價,把學生的作品拿去拍賣,全變了味了。”賴越桑臉紅紅的,嘟囔半天,突然一個激靈:“顧君,你不會想把我們的空中樓閣拿去拍賣吧?!”

顧西園就安慰他說放心吧,玻璃球不值錢。

顧西園以前看法制節目,經常有被人拿住把柄,不停認栽送錢也堵不住對方口舌的倒黴鬼。還覺得這些人懷揣着十萬二十萬可以滿足對方貪心的想法是很可笑的,破産還不如魚死網破。輪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拍賣會如期舉行,地點在某知名拍賣行。由于雙方的宣傳,一時引起較大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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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園原以為茅維則會低調一點,結果此人拿到作品後,連人一起合影,大肆在各處社交平臺上傳播,趁着拍賣的熱度得了一番名氣。華人留學生圈子裏人人都知道茅維則,他的履歷也被翻出來——天之驕子,巨富後代,年少成才,有作品參加過藝術展雲雲。

茅維則給顧西園發郵件,拐了十八道彎表示顧西園這個人不錯,沒有提錢的事,只在最後提了一嘴那位沈小姐和他哥哥的事早吹了,支持顧西園把他哥拐到北歐去結婚,最好不要再回國。

顧西園想這大概就是茅維則的胡蘿蔔,以為總能釣着顧西園走。

顧西園畫那幅畫,賴越桑看見了,茅維則賣那幅畫的事,賴越桑也在網上看見了。賴越桑知道了全部的事,火急火燎找上門,問顧西園需不需要法律援助,是不是被有錢的同鄉威脅了。

“那個人我也聽說過,”賴越桑氣急敗壞,“他家裏很有錢,很多人都巴結,找工作想要靠他!”

“我不需要,”顧西園很冷靜,告訴賴越桑,“但我覺得過幾天可能他會需要。”

賴越桑:“???”

這個過幾天,只有兩天。兩天後網上的風向就變了。茅維則從天才藝術家成了被告,被一家時尚巨頭告了。

茅維則繪制的作品侵犯了時尚巨頭注冊的色彩商标,并且他用它盈利,還用來贏得名聲。這一領域本就争論不休,頓時把茅維則推上了風口浪尖,連賀循給顧西園打電話都問到了這件事,說茅清秋被他兒子連累,黃了好幾個項目。人家也不管你是有什麽苦衷才上了法庭,總之就是被人告了,還是因為侵犯産權被告,商人對可能存在的糾紛都避之不及。

不過茅維則始終沒有聯系顧西園。

起初顧西園還有點心虛,捱了幾天也就釋然了,心想茅維則最多就是把代筆的事交代出來。就算顧西園也得上法庭,那他倆之間那點腌臢事也就暴露在陽光下了。

事實證明茅維則是條瘋狗,憑顧西園是揣摩不到他的行事風格。

他都被搞到這步田地了,怎麽會對始作俑者輕拿輕放?他不僅沒有對代筆的事松口,還進一步強調了自己的知識産權,把高中時期畫的藝術周參賽作品照片寄到了學院。緊接着顧西園與賴越桑的《Hanging》被判定為抄襲。

學校取消學位授予後,賴越桑有天出門被美術學院的潑了一身油漆。“他們還向賽委會提出取消獎項,”賴越桑到顧西園房間,匆忙寫郵件,“你也寫啊,顧君,為自己辯駁好嗎?任由別人潑髒水可不行。”

顧西園在幫他洗衣服,很愧疚說:“對不起。”

“對不起的不要,但是告訴我實情可以?你和那個同鄉有什麽過結嗎?”

賴越桑已經拿到了老家學校的聘請,結果現在學位沒了,可能獎項也懸了,真是遭受無妄之災。顧西園和他一起向學院請求複核,被拒,賽委會也來信詢問具體情況,兩人焦頭爛額地應付。

期間收到不少問候信息,連帶賴越桑的手機也被攻陷了,兩人一頭霧水,登上網路才知道學校裏傳言是顧西園向時尚公司舉報了茅維則的那幅畫。藝術是自由的,創作是神聖的,色彩版權本就為很多人所不滿,更不齒這種借刀殺人的行為。

賴越桑看了其中一個版本的流言:“說你和那個人以前認識,接受他家資助念書,還在他家畫室裏練習,他那幅畫創作時你也在場。”

抄襲狗,紅眼病。

顧西園收到很多中文發來的信息,電話也被打爆了。他只能關掉手機,退出所有社交賬號,發現茅維則人緣真的很好,他給他造成的那點小麻煩不痛不癢,茅維則被罰了不值一提的金額,卻得到道義上的勝利,并且順手給了顧西園致命一擊。

眼看不能得到院方的解釋,兩人無奈咨詢其它學校,能否轉學重修,至少取得學位,郵件全都石沉大海。

顧西園很快放棄了每天打開郵箱,從源源不斷湧入的辱罵性質郵件中,挖掘學校回音。他都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得到自己的郵箱地址,現代社會想聯系上一個人很簡單,斷絕聯系也很簡單,只需要切斷網線。

半個月後他開始收拾公寓裏為數不多的行李。

需要的東西不多,其它都可以在超市買到。衣服和作品要打包郵回去,他把家裏弄得一團亂,賴越桑上門,明顯吃了一驚。

“對不起,家裏有點亂。”

“這個不是問題。你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黑眼圈、紅血絲、臉發青、瘦了十斤目測。顧君,現在上街我可沒辦法一眼在人群裏找到你。”

賴越桑是個很神奇的人,每天可以滿血複活,從來不會被具體的事情所打倒。

顧西園為無意坑了他感到抱歉,賴越桑找人合作前應該先算一卦。

兩人把打包的箱子當作桌板喝酒,賴越桑打算繼續留在學校死磕,他擁有《Hanging》的全部所有權,卻被貿然斷定為抄襲,實在不能服氣。

“你這樣是不行的,顧君,可以被生活打倒,但不能被它打敗!如果感到痛苦就懷揣着痛苦去戰鬥!”

繼而發現顧西園并不懂宅男的熱血,就換了種方式安慰:“回家轉換一下心情也可以。對了,你的網戀對象在老家那邊是嗎?回去是不是可以奔現了?”

不提這茬還好,顧西園就想起來都不知道多久沒與賀循聯系了。他把手機重新充上電,開機的一瞬間就被無數消息提示與來電記錄卡到死機。晚上手機終于複活,他躺在黑乎乎的小床上,查看來電記錄,從陌生來電裏找出賀循的名字。

猶豫半天也沒撥出去,對自己說時間很晚了,先睡覺吧。

是夜他做了一個夢,因為畢設獲獎,與賴越桑一起受邀出席晚會。宴會廳金碧輝煌,男男女女,衣香鬓影,賴越桑一身漿紅色的陳舊西裝,一看就是從家裏衣櫃最底層翻出來的,顧西園嘲笑他不體面。

賴越桑說:‘你穿奶奶織的毛衣就很體面嗎?’

顧西園低頭,才看見自己明顯不合身的緊身毛衣,熟悉的局促感湧上心頭。學生時代他經常穿這種被形容為奶奶織錯尺寸的緊身毛衣,因為衣物的更新換代沒有個子長得快。

顧西園羞恥得直淌汗,賴越桑說:‘別怕,你是拿了獎受邀請出席的嘉賓。你是優秀人才,社會規則可以為優秀人才讓路。’

賀循衣冠楚楚,臂彎裏搭着一位美麗的女士進場。賴越桑遠遠看着那女士就流口水:‘lika醬演的所有電視劇我都看過!’

顧西園心情複雜說:‘一個非科班的演員而已。’

賴越桑:‘lika醬雖然不是科班出身,卻是文學與經濟學雙料碩士,智商與美貌并肩,不僅會讀書還會演戲,被星探發掘的第一部 戲就展現了演技天賦。被稱為神賦予の少女!’

聚光燈打在lika醬身上,衆人鼓掌。

賀循與lika醬向他們走過來。顧西園緊張得左顧右盼,裝作不認識。

lika醬甜美的聲音說:‘不介紹一下嗎?’

賀循很坦然:‘這是我男友,顧西園。還在念書,學藝術的,拿到了國際大獎,今天過來領獎。’

顧西園心髒非常難受,咚咚直跳,幾近暈厥。聚光燈驟然凝聚到他頭頂,掌聲再次響起,主辦方上臺頒獎,賴越桑優雅地向四面點頭示意。忽然有人跑上臺,在主持人耳邊說了什麽,主持人向打光的方向看過來,對着麥克風說:‘有人向賽委會舉報獲獎作品存在抄襲嫌疑,經讨論賽委會決定取消該獎項的授予。’

剎那間大塊斑斓的色彩向顧西園襲來,眼前景象成了混沌的調色盤,只有聲音還來不及消弭,模糊地說:‘校方一致決議取消該生學位……’

‘連畢業都做不到算什麽高材生……’

‘原來賀總喜歡的是這種人……’

次日醒轉顧西園頭痛欲裂,懷疑是與賴越桑喝了太多酒的緣故,只記得晚上睡覺都覺得頭暈,其它倒是沒印象。白天忙着寄出包裹,然後乘坐歸家的航班,離開這片求學五年沒有結果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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