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月備受矚目的新聞是一起為逃避債務進行的非法資産轉移,同事裏有位資深股民,深受其害,自稱虧掉了一棟房子,每天唉聲嘆氣。顧西園對炒股敬謝不敏,不過由于主角是梧桐投資,就聽了一耳朵。
同事說:“簽了投資協議又拿不出那麽多錢,股價倒是炒上去了,現在倒欠股民三個億,據說是把土地和股份都轉移了,剩個空殼子公司背債務。麻的,我今年還準備結婚呢,婚房沒了。”
大家紛紛把鹵肉飯外賣附贈的鹹菜送給他,表示安慰,結婚可以沒有房,吃飯不能沒有鹹菜。
陽城博物館的紀念展要開幕了,發了一百二十份請柬,顧西園作為工作人員以及彩繪漆奁的作者之一也受到邀請,去郵箱裏查收,看到一封未讀郵件。他看完內容都有點恍惚。郵件是學校發來的。
撤回了作品抄襲的判定,決定授予學位。
沒多久賴越桑就來電話:怎麽回事呢?
顧西園:是啊怎麽回事呢?
兩個人做夢一樣,像玩一場抛接球游戲,被人丢來丢去,一會兒失重墜落,一會兒又撿回一條命。
賴越桑問:“你那個有錢的同鄉會繼續糾纏嗎?”
顧西園說:“不知道,他最近好像遇到麻煩了。”就把茅清秋接受經偵調查的事告訴賴越桑。
“學校太懂見風使舵,”賴越桑說,“當初一定收了好處。”
紀念展舉辦當天,顧西園随便穿了件博物館發的文化衫就去了,到場後發現所有人都西裝革履。穿着抹胸禮服長裙的聞繹如從他面前走過去,又走回來,上下打量他,張着O型嘴問:“你是來逛菜市場的嗎?”
“我是志願者,”顧西園說,“沒有人告訴我要穿正裝!!”
聞繹如:“這還需要別人告訴嗎,小弟弟?!不然為什麽需要邀請函!”
顧西園流下寬面條淚。
“算了,沒事,我們是跟着大師來參會的優秀青年人才,有點個性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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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的對話。
唐卓與方翠苑在中央展廳漆奁展櫃邊,與舉辦方交談。優雅的聞繹如與逛菜市場的顧西園到各自老師身邊,唐卓看了眼學生身上印着博物館徽章的T恤:“……………”
展櫃的文字說明裏提到了複制品的創作團隊,顧西園很高興能在裏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講解員:“……文物出土于西漢早期墓葬,在藝術風格上保持漢初的一致性,追求線描的細致與精美。這件複刻作品完美再現了原物風貌,經由陽城漆器廠與陽城美院的團隊合作完成。”
“老唐……”
顧西園聽到有人叫唐卓名字,回頭看見他老師在和一位唐裝老先生講話。
“西園,”唐卓招呼他道,“過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容膝齋的賀董。”
賀循手裏搭着西裝外套,一身剪裁精良的襯衣,英俊而挺拔,陪在賀雲度身邊。人來人往中,猶如分開江流的礁石。顧西園沒法把眼前的賀雲度與記憶中進行比較,實際上他做的更多的是忘掉這個老人,因此再次見到他,油然而生陌生的感覺。
唐卓說:“西園好像和你外孫子是校友吧?”
賀雲度眼神淡淡的,語氣尋常:“是嗎,沒聽賀循說過,陽大的?”
“另外一個,”唐卓說,“姓茅。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那孩子天賦不錯,想讓我收徒,後來怎麽沒學藝術?”
賀雲度微笑:“商人學藝術做什麽,藝術品管理更适合他。”
唐卓:“呵呵。”
二老在漆奁的展櫃前參觀,唐卓指着彩繪部分介紹。與賀循單獨待在一起,有點考驗顧西園的心理承受能力。面對一份看得見摸不着的大餐,想要至少湊近一點聞個飽,又怕被人看出賊心。
賀循依然神情平淡而精神飽滿,看不出茅清秋的事對他有什麽影響。
“你穿的這是什麽?”賀循先開口。
顧西園意外,又對他選擇提問的對象很滿意,覺得可以很自然地回答,不必斟酌與為難。
“文化衫啊。我是展會的志願者。”
“志願解說自己的作品?”
“對啊,”顧西園說,“文化衫上的徽章也是我設計的。”
賀循這才給了文化衫一個正眼,好像想說什麽,卻沒開口。顧西園很了解似的說:“你想要嗎?送你一件。”
賀循看了他一會兒,問:“我為什麽會想要?”
“……”
顧西園有點被破壞心情。不過想想賀循也很無辜,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高興,也許在賀循眼裏,顧西園是一株長得很擰巴的柽柳。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賀循今天是陪外公出席紀念展,不是自己帶個女伴過來。
咦?為什麽會突然想到女伴?
陽城的四月開始披挂上盛大的金黃禮裝。黃鐘木綻放明豔的花朵,浪潮般覆蓋整座城市。溫暖的春意令體感進入最舒适的季節。清晨出門,夜雨的痕跡已變得稀疏,只有清新的空氣與草葉上的露珠。顧西園騎自行車去博物館上班,中途收到聞繹如的求救,讓他幫忙到廠裏帶一個參觀團。
自行車順滑地鑽入老街巷,奔流的城市,渾黃深黯的老牆,人群熙來攘往,這座城市在運轉,而顧西園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金黃花瓣飄落頭頂,順着他細滑的頭發落進領口,顧西園歪着脖子蹭了蹭,剎車停在漆器廠門前。旁邊有一臺黑色轎車。
和門衛打過招呼,進到店裏,看見聞繹如正拘謹地立正站好,給面前的老人介紹店裏作品,見顧西園進來,拼命擠眼睛。
顧西園內心抽搐,掉頭就要走,已經晚了。
老人轉過身,波瀾不驚的語氣:“你就是老唐的關門弟子?”
聞繹如:“啊哈哈,沒錯就是他——小顧你太慢了,讓賀董久等。人家指名要你來講解。”
顧西園:“……”
“門票三十元。”顧西園拿出二維碼放櫃臺上,幹巴巴地說。
賀雲度是一個人過來的,沒帶秘書,在手機上戳了兩下,幾秒鐘後外面傳來關車門的聲音,賀循進來給他掃碼,付錢。
顧西園:“……………”
賀雲度彬彬有禮道:“現在可以講解了?”
顧西園完全靈魂出竅,不知賀雲度意欲何為,帶着爺孫倆從店鋪看到車間、陰幹房、工具、半成品、成品……賀雲度饒有興味地站在魏洋身後,看他制作發刷,魏洋面帶被大佬臨幸的激動,手都不穩了。
‘你外公是什麽意思?’
顧西園驚疑不定,在手機上敲了一串字,想讓賀循看。
賀循掃了眼屏幕,眼神就移到顧西園因為低頭而暴露的後頸,從他衣領裏撚出一片花瓣,指腹短暫地貼了一下。顧西園縮了縮脖子。
結束後回到店裏,顧西園照例問客人有沒有感興趣的成品,賀雲度說:“聽說陽博的漆奁是你做的,這裏有你的作品嗎?”
答:不好意思,沒有。
賀雲度點點頭:“賀循有一枚領針看着不錯,我還當是你做的。”
顧西園頓時有點緊張,以為賀雲度是來興師問罪的,看眼賀循,卻很淡定。
“你在漆器廠工作?”
“是做過一段時間。”
“售出一件作品,你們大師傅抽幾成?”
知道的顧西園就回答,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
賀雲度看着堂上挂的漆畫,問賀循老宅是不是缺堂幅,然後對顧西園說這幅畫不錯,他要了,過幾天給他送到栖鷺島去。顧西園送金主老爺上車,他的二手自行車擋在了倒車路線上,去搬開,賀雲度瞥一眼自行車,不陰不陽說了一句:“腳程倒是好。”
顧西園噙淚。
聞繹如的四十萬終于賣出去了,抱着顧西園猛揉腦袋:“園兒啊,你就是我的財神爺。”
魏洋說:“少美了,你那漆畫最多算個配貨。老爺子訂了我幺爺的漆案,這個數。”他比了個巴掌:“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園兒,你也是我的財神爺!”
兩人八輩子沒見過訂單一樣,美得作西子捧心狀。
如果店裏有自己的作品,這個錢大概是拿來砸他的,顧西園心想。萬惡的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