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終于開了。
林小禾撲上去,醫生摘下口罩說:“手術很成功,不過病人因受到刺激而引發了腦出血,原本一度控制住的腦瘤有惡化的傾向,家屬要有心理準備,就算病人醒來,也依然随時會有生命危險。”
林藝清被推出來時,渾身插滿了管子,他閉着眼,臉消瘦枯黃,毫無血色。林小禾一路跟着,腫的核桃似得眼睛沒有再流下淚來,只是雙手緊緊拽着床單。
這一天一夜裏,她一直默默坐在ICU病房外面,不吃也不喝。周霞讓她趕回去上課了,第二天卻又來了,硬逼着她喝了些水。
“小禾?”
林小禾擡起頭來,看到帶着墨鏡的謝逸揚正從走廊裏過來,一旁的章小志扶着他的胳膊,他仍然探着雙手,步履緩慢。
周霞驚訝地瞪着眼睛,看着那個英俊卻失明的男人熟稔地在林小禾旁邊坐下。
“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太擔心,只要林董醒過來,就會沒事的。”
林小禾只以為是在安慰她,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嗯,我知道。”
“不知道我昨天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吧?”
林小禾這才想起來,電話還在周霞的包裏,昨天匆匆忙忙早忘了。
“是你打的啊,我說這個‘蟹老板’是誰呢,一遍接一遍的也太不厭其煩了。”
謝逸揚沒想到還有別人在,身體僵了僵,沒說話。
沒多久,醫生告訴他們,林藝清已經脫離危險,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在林爸爸沒有清醒之前,林小禾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着,飯也不吃。謝逸揚也一直等着,并沒有離開,倒是周霞,因為還要上課,已經走了。
“你不忙嗎?別在這守着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林小禾輕聲和爸爸說着話,給他擦臉擦手,時而微笑,時而啜泣,十分柔軟細致。見他還沒走,便輕輕地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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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逸揚搖搖頭,沒說話。
能得到她的照顧,一定很幸福。林董是個幸福的父親,他想。
晚上,林藝清終于清醒過來。林小禾忍着要溢出的淚,攥着他的手要笑不笑的樣子。
“吓到了?爸爸沒事,沒事了,不擔心。”他伸手握住女兒的手,看到窗外站着的高大身影。
“爸爸,謝逸揚也來了,今天一直在這裏,剛剛出去的。”林小禾随着爸爸的視線也看到了,解釋說道。
“你去請謝總進來,我有話要和他說。”
林小禾有些緊張地看着他,她知道,這次的真相就是謝逸揚找的人挖出來的,他們要說什麽,爸爸現在這個樣子還要操心這些事嗎?
“爸爸,要不等過幾天……”
“去吧,爸爸沒事的,這次多虧了他。”
謝逸揚站在門口,清貴而得體,禮貌而謙遜,這是謝逸揚。
“您醒了?冒昧來打擾,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謝總客氣了,請坐。”林小禾忙站起身,将他引到自己剛剛坐的地方,然後在爸爸床邊坐下。
林藝清看到女兒熟練的動作目光閃了閃。
“小禾,這是謝叔叔,你小時候見過的。”林小禾和謝逸揚同時僵了僵。
林小禾是驚訝,他們以前就曾見過?
她不解地看向謝逸揚。
“四年前,在謝氏年會上,林董帶你來,我們見過。”
那時候她高二,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當時林氏和謝氏正在合作一個項目,因此出席了謝氏年會。那時,謝逸揚繼承謝氏地産已經六年,因為出色的決策能力和管理才能在行業裏聲名大噪,是少有的青年才俊。二十七歲的青年人,帶上墨鏡,身條筆直,氣質卓然,和常人無異。往那裏一站就是年輕女孩子們眼裏唯一的風景。
當時只有十七歲的林小禾還是一團孩氣,林藝清把她拉到謝逸揚面前,讓她叫謝叔叔,林小禾就嫩生生喊了一句“謝叔叔”,也沒仔細看人。就偎在林藝清身邊,又是不準他喝酒,又是吵着回家要買炸雞排。嬌嬌小小的一個人,把周圍渲染出幸福的味道。
聽他這麽一說,林小禾想起來,确實有這麽回事,但那時她只顧着和爸爸撒嬌,很快就忘了那個神情冷然的男人,更不會想到會走進他的生活,而生活中的他,又是另一種樣子……
“不止是那次。你們相差十歲,小禾六歲的時候,我正處于創業初期,林氏剛剛有點起色,我還應老爺子所請,帶着禾禾去看過你,當時你正要離開家去學校生活了,聽老爺子講,很有些鬧脾氣呢。”林藝清笑着說了一段兩人都不知道的過去。
謝逸揚猛地擡起頭來,原來,那個告訴他‘學校很好,有很多朋友,他們都會喜歡你的。’的小姑娘就是她!
她不知道,那句話幾乎影響了他後面的人生。
“原來我那麽小就見過你了?我竟然都不記得了。”林小禾摸了摸鼻子,卻始終沒有叫那句“謝叔叔”。
謝逸揚朝着她的方向,笑的很溫柔。
林藝清臉色變了變,對他說到:“好了,過去的就過去了,這次,多謝謝總了。”
“這次我也沒想到,能挖出這麽大的秘密,但不破不立,知道了原因,倒也方便下手,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但願吧,我也沒想到竟然是十幾年的老夥伴在背後捅了我一刀。”
“有什麽需要的,您盡管開口。”
“還真有需要您幫忙的地方,張緒是個心思深的,一旦暴露肯定會有所動作,但我身在醫院,實在有心無力,還得靠您幫我查查。”
“您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林藝清看了看林小禾,說到:“禾禾,你去洗些水果招待客人。”
見林小禾關上門,林藝清才低聲說道:“謝總答應幫我,林某感激不盡,不知,代價是什麽?”
林藝清支走林小禾時,他就猜到了。
想了想,謝逸揚說到:“下一期紫域工程,林氏負責6%的款項吧。”
林藝清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聲音雖輕卻很決絕:“小禾是我的一切,比什麽都重要。……謝總是個商人,我們就做商人的買賣吧……若林氏可以起死回生,歸謝氏名下,除了海外的一處房産和青林小區的房子,其它都歸謝氏,我可以什麽都不要。”
謝逸揚臉色發白,語氣生硬。
“……林氏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價值。”
“林某知道,……但我只有這個可以給。”
“林氏也是您一輩子的心血,就這麽白白送人您舍得?”
這話正戳到林藝清的心上,他皺皺眉,艱難地說:“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女兒……”
這是托詞,再舍不得女兒,早晚有一天她也是要離開自己的。謝逸揚自然也明白。
兩人一度沉默。
良久,林藝清嘆息,直言道:“謝總是個聰明人,林某也不繞圈子,咱們開門見山的說。”
“謝總雖然失明,但事業成功、為人堅韌,不輸常人,我對您也是極敬佩的,但理想與現實終是有差距的,視力的缺憾多多少少影響了您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和小禾有什麽瓜葛,你會拖累她。”
謝逸揚心中一痛,攥緊了雙拳。
“小禾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您怎麽肯定她會覺得這是痛苦?”
“你看,你自己都把它定義為痛苦。”
林藝清接着說道:“我不能肯定,但我知道這需要承擔多少,她還是一個孩子,我心尖兒上的寶貝,我不能看她吃苦。”
“您的想法我不能茍同,我也有權去追求……”
“如果你真的愛她,請為她想一想,求你……”不等謝逸揚說完,林藝清打斷了他的話。
俗話說,無商不奸。林藝清也不是個善茬兒,軟硬兼施、句句誅心。
林小禾送他出來的時候,醫院樓下的花園裏,蟬聲大噪,吵得人心頭悸悸,往年也沒有這樣多的蟬鳴。
“沒想到,我那麽小就見過你了,你還記得那時候的我嗎?”林小禾問到。
當然記得。他想起那個出現在他卧室的小女孩。也許是家裏大人沒注意,讓她摸到自己的房裏來,嬌聲嬌氣又帶點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是誰,怎麽不下去玩?”
那時的她是不是鼓着紅撲撲的小臉蛋,眨着烏溜轉的大眼睛,摳着門悄悄看他?他不知道。
那時,他正為要到市特殊學校上學而抗拒,一個人在床裏邊的地上坐着。聽到她的聲音,他也沒回答。倒是壯了她的膽子,默默走進來,在他旁邊一起坐下了。
“地上真冷,我爸爸從來不準我坐地上的,你爸爸呢,他不管你嗎?”
這可真不是個好問題,當即得了他一個大白眼兒。
“我家有毛茸茸的毯子,下次我給你帶一塊來,鋪上毯子就不冷了。”他不知道她是沒看到自己的白眼兒還是怎麽,這樣了還上趕着和自己說話,真是個小話唠。
十六歲的他已經是個少年了,這麽丁點大的小孩子對他說,要給他帶一塊毯子,這樣他就不冷了,他再不好不搭她的話。
“不用了,我不怕冷……我怕去學校,那裏的人我都不認識。”
也許,對着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更容易說出自己內心的恐懼。
六歲的林小禾已經上幼兒園大班了,自認為沒有什麽不懂的。
“不要怕,我以前也怕上幼兒園,後來就不怕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謝逸揚聽她一本正經地發問,沒理她。
她卻自告奮勇地繼續說道:“剛開始我也不認識他們,後來,後來我們就成了好朋友,我就不怕了。”
她一句一吸氣,說的很帶勁兒。
少年謝逸揚忍不住問她,你的好朋友叫什麽名字?怎麽成好朋友的?
第一個問題很好答,第二個問題她就不太明白了,只一個勁兒說自己和小珍是好朋友,一起玩玩具,過家家誰當媽媽誰當寶寶……
林爸爸要帶她走時,她還跑過來拉他的手,說:“學校很好,有很多朋友,他們都會喜歡你的。”
雖然,他沒有再見過她,那個要給他帶的毯子永遠也沒有帶來,也不知道她是誰,但這句話給了他勇氣。他帶着這點勇氣走進了全新的生活。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個留在記憶深處的小女孩是她,早已遇到的林小禾。
謝逸揚朝向她抿嘴笑,沒有說話。
林小禾看着他溫柔和煦的樣子呆住了,也忘了自己問了什麽。
“你……剛剛也聽到我和你爸爸的談話了,希望我插手嗎?”
“我爸讓你幫忙的嗎?”
“是啊,但這次,謝氏有可能會真的吞并林氏。”
林小禾站住了,她遲疑地說:“我爸爸也知道,對嗎?”
聽到她的腳步停下,謝逸揚也停了下來。
“對,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不管。”
“林氏是爸爸辛苦打拼的成果,既然爸爸知道,那就按他的意願辦吧。”
“你……”
“什麽?”
“沒事,到門口了嗎?我讓小志到這裏接我,你這就進去吧。”說着,他輕輕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
“我都送到這裏了,看你上車了我再走。”
等章小志來的時間裏,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麽,周圍一時寂寂。
已經是五月天氣,濱城東南偏海,氣溫已經很炎熱,市醫院門口只有三三兩兩的行道樹,投下幾道陰涼。林小禾穿着短袖T恤和高腰長裙,額頭也冒出了細汗。
她伸手拉住謝逸揚,溫涼的細膩觸感讓他驚了一下。
“我們到那邊樹下等,太陽曬着好熱。”
謝逸揚順從地跟着走過去。
她額頭冒汗了吧?就連為她擦擦汗,自己都沒辦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