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是一場雨下來,澆熄了連日來的燥悶,整座京城籠罩在蒙蒙的雨中。

屋檐上的雨滴滴答答的,空氣中浮動着潮濕的泥腥味,街上幾乎見不到什麽人了。

今年京城的夏日來得格外早,門房打了個呵欠,覺得這會兒應該不會有人來,回屋裏想偷個懶覺。

剛躺下來,門就被敲響了,不緊不慢地敲了三聲。

門房滿腔煩躁,不得不重新起身去開門,一拉開,眼前頓時一暗。

門外站着個身量削長的少年,旁邊的人踮着腳給他撐着傘,後頭還跟着好幾個腰間佩刀的侍衛。

這麽大的雨,縱使撐傘也多少會有些狼狽,少年卻絲毫未見窘況,玄色袍服一絲不亂,垂眸淡淡看來。

那是張極俊美的面孔,線條優美的薄唇卻緊抿着,清俊的眼眸深黑冷漠,氣質矜冷尊貴。

看清那張臉,門房的腿一下就軟了:“陛……”

“玩忽職守,逐出陸府。”

少年沒有多分一絲目光給他,丢下一句話,接過旁邊人的傘,直接大步跨進了府內,路上碰到府中其他下人,只擺擺手,示意不必聲張,輕車熟路地穿過月亮門與垂花門,進了內院。

一路走到西廂房,少年的腳步忽然放得更輕,慢慢推開了門。

雨水順着屋檐滴溜溜斜飛出去,形成道透明的雨簾,屋內的人披着件蒼青色袍子,松松懶懶地斜躺在屋檐下,自成一幅山水墨畫,手上拿着本書,目光黏在上面,身邊一碟葡萄,冷白的手指撚着葡萄,捏來捏去地折騰了半天,才湊到嘴邊,吮了吮酸甜的葡萄汁。

聽到開門聲,也沒在意:“午飯先擱着,不餓。”

寧倦一下就笑了。

他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彎下腰,猝不及防一把将地上的人抱了起來,湊到他耳邊叫:“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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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沒吓到人。

突然被人攔腰抱起,陸清則只是稍稍一頓,呼吸都沒亂半拍,甚至還往嘴裏又送了顆葡萄,挑了下眉:“小兔崽子,敢直呼老師的字?”

陸清則沒有長輩,加冠時還是馮閣老為他取的字。

寧倦步态穩重,将陸清則放到窗下的羅漢床上,不答反問:“地上涼,陳小刀就讓你這麽躺着?”

語氣有些冷。

陸清則想吐掉葡萄皮再說話,寧倦就一伸手,示意他吐到自己手上。

尊貴的皇帝陛下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眼睛甚至亮晶晶的,像只搖着尾巴的小狗。

陸清則:“……”

倒也不用這麽孝順。

陸清則和寧倦僵持片刻,選擇嚼嚼咽了,揚揚下巴:“鋪了席子呢。”

寧倦的臉色依舊繃着。

這幾年他想方設法,小心翼翼地養着陸清則的身子,珍奇補品、湯湯藥藥,輔之藥膳,可算有了點成色,不似從前那般虛弱了。

但依舊像個精致脆弱的紙燈籠,挨點風吹雨淋就要壞掉。

寧倦蹭到陸清則身邊坐下,下巴親昵地搭在他肩上:“老師要是覺得熱,我讓長順多送點冰來。”

少年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小小一只,能鑽到他懷裏被團團抱住。

這幾年寧果果長勢喜人,已經和他一樣高了。

恐怕再過幾年,陸清則就得仰着頭看他了。

小豆丁,長那麽快。

陸清則頗為感慨,睨他一眼:“多大人了,這麽黏着我也不嫌丢人。”

嘴上這麽說着,倒也沒推開。

如今是盛元五年,他親眼看着當初瘦不拉幾的小孩兒,一步步長成這般英姿翩翩的美少年。

異世孤漂,心似浮萍,陸清則幾乎将寧倦當成了半個兒子并着半個弟弟。

小崽子黏人,他反而生出了幾分養崽成功的成就感。

寧倦當然不覺得丢人,垂下眼皮,又把陸清則往懷裏摟了摟。

微涼的梅香混着清苦的藥味拂過鼻端,是很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氣息。

寧倦埋在陸清則肩窩間,享受地輕嗅着,眼底流露過深纏的依戀,幾乎就想這麽抱着陸清則睡過去時,外頭卻來了個沒眼色的:“公子,我聽下人說陛下來了,那午飯是送過來,還是你們移步去飯廳啊?”

陳小刀從屏風後冒出半顆腦袋,雖然看慣了寧倦有多黏人,但看着少年皇帝幾乎将陸清則籠在懷裏的樣子,還是有點頭皮發麻。

陸清則想了想:“送過來吧。”

陳小刀心道陛下可真跟個小媳婦似的……剛冒出這個念頭,冷不丁就和無聲擡起頭的寧倦對上了視線。

那雙眼眸漆黑幽邃,如霜雪般寒涼。

視線相撞的瞬間,陳小刀打了個寒顫,趕緊收回視線,腳底抹油溜了溜了。

陸清則沒察覺異常,随手摸摸寧倦的腦袋:“今天怎麽來我這兒了?”

寧倦幽怨地擡起頭:“老師不肯進宮看我,我只能出來看你了,還被老師這樣嫌棄……”

那張俊美的臉浮現出委屈之色,連睫毛都開始濕漉漉的,叫人看了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小崽子年紀越大,撒嬌賣乖的功力越見長。

陸清則一陣頭大:“誰嫌棄你了,我不是三天兩頭就進宮給你講學。”

這幾年韬光養晦,他的身體也實在是撐不住,領了個閑差修養着,大部分時間可都用在陪孩子身上了。

寧倦不滿:“可我想日日都與老師見面。”

“你不嫌膩得慌,我還嫌呢。”陸清則懶懶地彈開他的額頭,“起開,吃飯了。”

寧倦哪兒聽得了這話,氣鼓鼓地盯着陸清則的背影。

在原地坐了會兒,發現陸清則沒有要回頭來哄自己的意思,才受傷地撿起碎成一地的心,淚汪汪地湊了上去。

近來十分悶熱,廚房做的都是些清爽好入口的食物——陸府的廚子是寧倦派鄭垚從不同酒樓裏挖來的名廚,非常善做藥膳。

倆人對案而坐,陸清則也不秉承食不言寝不語:“還沒說呢,突然跑過來,怎麽,宮裏發生什麽了?”

提到這個,寧倦的臉色就有點發沉,唇畔浮出絲冷笑:“許閣老今日給我講完學,催我盡快選定後位,就差把他家有個适齡的外孫女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頓了頓,他看向陸清則,聲音低沉下來:“老師會催我嗎?”

寧倦十七歲的生辰也快到了,歷代皇帝,最晚十六歲也結親了,是以大臣們催得緊。

陸清則滿臉不贊同,果斷道:“不會。”

寧倦嘴角一彎,輕快的笑意剛撲出眼底,就聽陸清則嚴肅地補充:“你還小,生長發育不完全,過幾年再說。”

放到現代,寧倦還是個高二的小毛孩子呢。

別人陸清則管不着,但他的學生,他實在不能接受這麽早就結婚生子。

還是孩子呢。

寧倦:“……”

什麽叫發育不完全?

他完全得很!

昨晚……他還做了個夢。

那是個極為黏膩的,濕熱,混沌的夢。

夢中人面貌模糊,他只記得那人很白,躺在床上煞是好看,那種奇異的滋味從身體滲透到靈魂,至今想起,還會耳根發熱。

但這種事,寧倦不太好意思和陸清則說。

陸清則就像月下的神仙一般,溫和卻疏淡,與凡塵俗世層格格不入,坐落其間,冷靜地看着紅塵萬丈,卻不染塵埃。

那些難以啓齒的東西,放在他面前就會自慚形穢。

尤其是經過蜀王寧琮的那件事後,好像一提到,對陸清則來說,就是一種亵渎。

寧倦把話咽了回去,視線無意間落在對面人的衣領上。

大概是嫌熱,領子被扯得松松散開,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喉結清晰,随着吞咽動作,上下滾動了一下。

無端令人移不開眼。

寧倦耳根一熱,突然不敢再看下去,低下頭往嘴裏扒飯。

少年的變化全盤落在陸清則眼底,他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他家小孩兒居然那麽清純嗎?

只是一句發育問題,居然就把臉羞紅了。

難道原著裏暴君之所以不近女色,不是因為莫得感情,而是因為太害羞了?

啧啧,原來是純情暴君啊。

事不關己,陸清則樂呵呵地給寧倦夾菜:“來,多吃點。”

吃完飯,陸清則想叫寧倦一起去書房,檢查下功課,寧倦站起身,突然蹙着眉“嘶”了聲。

陸清則腳步一頓:“怎麽了?”

寧倦看看膝蓋,小聲道:“痛。”

其實也不怎麽痛,他和鄭垚學騎射時,摔下馬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但在陸清則面前,必須非常痛。

陸清則半蹲下來,給他揉了揉膝蓋:“生長痛吧,上次不是讓你召太醫給你多按按嗎?”

寧倦露出絲嫌棄:“不想讓他們碰我。”

這孩子,真是越大越別扭了。

陸清則嘆了口氣,指指羅漢榻:“上去坐着。”

說完,起身走到門邊。

陳小刀應該是去吃飯了,外邊站着幾個身材高大的下人,見陸清則出來了,垂首恭敬問:“大人有何吩咐?”

因為陸清則臉上那道薛定谔的傷,陸府其他的下人只在外院活動,內院除了陳小刀,就幾個寧倦派來的人。

這些人身手格外矯健,做事幹淨利落,八成是從侍衛裏特地撥出來的。

陸清則客氣道:“勞煩幫我打盆熱水,再拿兩條帕子。”

寧倦乖乖坐在榻上,正探着腦袋,想繞過屏風看看陸清則在做什麽,見他端着盆熱水回來,剛想開口,就見陸清則淡紅的上下唇一碰:“褲子脫了。”

少年天子瞳孔震顫,死死揪着褲沿,嘴唇抖了抖:“老、老師?”

陸清則挑眉:“你不脫,難不成我要幫你脫?我可不會很溫柔。”

說着,伸手碰到他的下裳,才注意到他衣裳下擺有點濕,估計是急匆匆地冒雨走來時濺濕的。

陸清則怕他感冒了,又扭身出去,吩咐外邊的人找套幹淨衣裳,再煮點姜湯送上來。

寧倦的耳尖紅得能滴血,猶豫再三,趁着陸清則出去的功夫,默默脫下了褲子。

陸清則又溜達回來,半跪着撩開他的衣裳下擺,兩條修長有力的小腿露出來,他拍了拍,誇獎:“練得不錯。”

寧倦渾身緊繃着,揪緊了榻上的小被子:“……”

一直撩到膝蓋,陸清則才停下。

然後撸起袖子,絞了兩條熱帕子,蓋在寧倦的腿上。

熱氣驅散了涼意,好似就這麽随着皮膚鑽進骨骼,又竄進血管,一路流淌到了心口,渾身都暖洋洋的。

寧倦一顆亂竄的心這時才安定下來,愣愣地盯着陸清則低垂的漂亮眉眼。

那雙熟悉的細白手指落下來,隔着帕子,替他按揉起疼痛的地方:“不想讓太醫碰你,就讓長順時不時給你這樣揉揉,能舒服許多。”

半晌沒聽到應答,陸清則擡擡眸,眼底沉着一灣溫和的琥珀:“做什麽,傻了?”

寧倦靜了靜,輕聲道:“老師,你對我真好。”

陸清則低低哼笑了聲:“廢話。”

說着,掀開已經逐漸喪失熱意的帕子,手直接按在了少年的腿上。

微涼的指尖接觸到皮膚,寧倦卻覺得那雙手炙燙無比,燙得他條件反射地往回縮了下。

陸清則按住他的腿,納悶:“怎麽,我力道太大了?”

寧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口又怦怦亂跳起來,心慌地移開眼:“沒、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我發育真的很完全,衆所周知,男高中生的【】比鑽石還硬!

陸清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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