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陸清則抵達西苑時,百官基本都到齊了。
端午的一整日,大夥兒都不得消停,清早起來點名,拜見皇帝,再舉行劃龍舟、射柳等活動,晚上還有個端午晚宴。
陸清則在心裏類比了下,大概就是小學生郊游、大型團建活動與公司年會領導發獎結合體。
等了會兒,寧倦便也從乾清宮過來,攜領百官,去往皇家園林。
陸清則走在前頭,身邊就是衛鶴榮。
衛鶴榮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雖臉上看不出來,但往日還會與人虛僞客套幾句,今日卻籠着袖子誰也沒理,不知道又在盤算着什麽。
陸清則不過瞟了一眼,老狐貍騰地扭過臉,敏銳地捕捉到他的目光,露出個不陰不陽的笑:“陸太傅,別來無恙啊。”
難得的好日子,陸清則懶得和這老狐貍掰扯,果斷低下頭,劇烈地咳了幾聲,十分虛弱:“挺不錯的,多謝衛首輔關心。”
話罷又繼續咳嗽,咳得周圍的人聽着都面露不忍。
衛鶴榮:“……”
衛鶴榮當然看得出來陸清則是故意的,但看他咳嗽得唇瓣發白的樣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低低哼了一聲,竟然也沒說什麽,袖袍一甩,便将他抛到了腦後。
陸清則表演完了,慢吞吞地收回帕子。
除卻五年前,那場關于小皇帝的講師與上朝的風波外,這幾年他們按兵不動,衛鶴榮再未吃過癟,行事也愈發張狂。
但他又有着令人發指的小心謹慎,做事不留痕跡,整個衛府也被圍得密不透風、宛若鐵桶,吏部也很難安插進新人。
原文裏視角在主角那裏,對寧倦的描寫自然沒那麽多,僅用一句寧倦十九歲時掰倒了衛鶴榮帶過,并沒有過多詳寫。
好在朝中已有些大臣暗中投靠,又有馮閣老的明面支撐,至少現在,寧倦過得比原著裏好得多,不再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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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根除衛鶴榮在朝中的勢力。
陸清則擡擡眼,注視着少年挺拔的背影。
原著裏的暴君太孤獨了,短短的一生極為倉促,縱然坐在龍椅上,接受着萬民與百官的朝拜,依舊是孑然一身,死後為萬人唾棄,只餘罵名。
他想要讓寧倦被萬人擁護,青史留名。
登龍舟時,百官列在岸邊等着,陸清則一扭頭,卻發現衛鶴榮不見了。
一堆人在逐漸攀升的日頭下等了許久,也沒見人回來,逐漸都有些不耐了,用眼神交流着對衛鶴榮的不滿。
平日蠻橫無禮就算了,這時候還敢如此!
今日園林裏人多,京營與錦衣衛都在巡邏當值,鄭垚也在列中。
寧倦漫不經心地遞去個眼神。
倆人在人前從不接觸,養出了很高默契,接到寧倦的眼神,鄭垚眨了下眼,隔了片刻,就尋了個由頭轉身離開,去派人探消息了。
寧倦收回視線,臉色很平靜:“衛首輔恐怕是有事耽擱了,我們先上吧。”
上了龍舟,陸清則就站在寧倦身旁。
湖面風大,清晨的風涼絲絲的,陸清則身子單薄,袖袍被風鼓起,獵獵而動,玉帶勒出的一把細腰格外明顯,幾乎讓人擔心他會被吹進湖中去。
寧倦看得皺眉,側身替他擋住風。
衆臣:“……”
各樣的目光橫掃而來,幾個禦史眉目嚴肅,低聲咳咳。
陸清則張了張嘴,想讓寧倦別這麽招人注目,結果不慎吃了口風,蹙着眉偏頭悶咳起來。
龍舟上也沒有船艙可躲風,寧倦果斷扭頭:“朕忽然有些頭疼,讓龍舟靠岸。”
衆大臣:“……”
麻了。
這才開了不到一半!
您哪裏是頭疼,您是心疼還差不多。
陸清則揉了揉額角。
現在該頭疼的是他了。
龍舟很快掉轉,回到了岸邊。
寧倦握了握陸清則的手,只覺得冷冰冰的,跟團雪似的,眉頭皺得更深,又吩咐長順去拿袍子來。
陸清則欲言又止:“陛下,現在是五月。”
天上那麽大一個太陽,你是想熱死老師嗎?
寧倦:“那我替老師焐一焐。”
“不成體統。”陸清則果斷把手抽回來,“大庭廣衆之下,像什麽樣子。”
寧倦眼底流露出一絲陰郁的不甘。
因為他現在勢弱,所以連在其他人面前給老師焐焐手也不行嗎?
若是他掌管大權,誰敢說三道四?
陸清則沒注意寧倦的眼神,但能感覺到小少年不太開心,左右看看,踮腳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晚上再說,去做你該做的事,不要任性,聽話。”
暖暖的氣息拂過耳畔,還有熟悉的淡淡梅香,寧倦的耳尖騰地漫上股紅,一下就沒聲兒了,乖乖點頭。
平時衛鶴榮看得嚴,寧倦難以和外臣有接觸,端午盛宴自然是一個接觸的時機,趁現在衛鶴榮不在,得把握好時機。
接觸的大臣名單,都是陸清則根據原著記憶篩選,再由鄭垚派人調查過的,都是未來會大放異彩、但目前還籍籍無名,所以也沒被衛黨拉攏的官員。
這些交給寧倦獨自來處理更好,他要是跟上去了,難免會讓這些人産生“陛下還需要依靠太傅才能行事”的感覺。
寧倦前腳剛走不久,前頭忽然傳來噗通一聲,慌張的驚呼聲乍起:“有人落水了!”
“誰會水?!”
“侍衛、侍衛呢?快來救人!”
衆人正慌亂,一道黑影忽然沖到岸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一把抓起水裏掙紮的人,先将人送上岸了,才自己爬了上來。
是個身姿矯健悍利的年輕人,看身上的衣服,是京營當差的。
陸清則撥開人群走上前,聽身邊傳來竊竊私語聲:“這不是左都禦史秦大人家的公子,秦遠安嗎?”
“聽說秦公子不愛學文偏愛武,前年過了武試,還和秦大人鬧僵了……”
“好好的文官不當,偏要去當粗魯的武夫,換我是秦大人,也要打這不孝子一頓。”
“嘁,就愛嘴上胡咧咧,沒有武将保家衛國,你還能站這兒說風涼話?”
“……”
落水的人是個品級不高的小官,臉色慘白,有大膽的靠過去一探鼻息,聲音顫抖:“死、死了?”
端午宴會,竟死了人,這可不是小事。
陸清則撥開身前的人,走過去蹲下身,一把拉開這倒黴鬼的衣領。
即使有不認識的陸清則的,看到面具也知道這是誰了:“陸、陸太傅?”
“怎麽能脫死者衣裳,太不體面了,有辱斯文啊!”
陸清則沒搭理周遭的小聲譴責,找準按壓部位,進行胸外心髒按壓。
秦遠安看出陸清則不是在瞎搗亂,抹了把臉上的水,冷冷開口:“都安靜點,他在救人。”
數息之後,地上平躺着的人忽然嗆出口水,胸膛又有了起伏。
周圍一片訝然:“又活了?”
“哎哎,太醫來了,都讓讓!”
“擠在這兒做什麽,不怕被督察院的記一筆啊!”
“記什麽記,落水的就是個小禦史。”
陸清則閉上眼甩了甩頭,起身時還是一陣頭暈,差點摔倒,還好秦遠安就在旁邊,扶了他一把:“大人小心。”
這邊的動靜不小,寧倦在後頭正見着幾個大臣,忽聽前頭有人落水了,又聽到夾雜着幾聲大呼小叫的“陸太傅”,心髒差點停跳,大腦一白,回過神時,已經跑了過來,見陸清則安然無恙地站在那兒,才發現自己起了身冷汗。
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是關心則亂。
他派了人暗中保護着陸清則,陸清則怎麽會落水。
見秦遠安還扶着陸清則,寧倦的臉色微沉,走過去不動聲色地擠開秦遠安,親自扶住陸清則,才開口問:“怎麽回事?”
陸清則三言兩語說了下情況,又示意寧倦看旁邊低着頭的秦遠安:“主要多虧了秦公子下水救人。”
寧倦這才不太情願地瞥了眼秦遠安。
方才這人兩只手都碰到老師的手了吧?
小皇帝內心哇一下翻了醋壇子,面上不動聲色:“做得不錯,想要什麽賞賜?”
秦遠安低着頭,語氣平平:“多謝陛下,這本是微臣之責,不敢讨要賞賜。”
秦晖也趕了過來,正在邊上站着,本來看着兒子濕漉漉的,還有兩分父愛的擔心,見他毫無恭敬的模樣,又氣不打一處來。
寧倦眯了眯眼,沒對他的态度感到不滿,淡淡道:“論賞回頭再說,先下去換身衣裳,秦大人很擔心你。”
一直顯得無動于衷的秦遠安這才微微一頓,卻沒去看秦晖,只是又行了一禮,才轉身下去了。
落水的小禦史也被擡去看太醫了,衆人見沒事,也紛紛散去。
寧倦一低頭,發現陸清則的衣裳被洇濕了一片,擔心他又受風寒,吩咐長順送碗姜湯并着幹淨衣裳上來,拉着陸清則找了間空屋子換衣服。
陸清則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哪兒有那麽嬌弱。”
你有哪兒不嬌弱?
寧倦忍不住在心裏頂了一句,沒好氣道:“老師,你一向說,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陸清則噎了下:“……”
這小兔崽子。
幹淨衣裳和姜湯很快送進了屋裏。
身上的衣裳有些濕,确實不太舒服。
陸清則接過幹淨衣裳,便順手寬衣解帶,脫得只餘一身中衣。
中衣也沾了水,他又準備将中衣也脫了。
寧倦沒想到陸清則就這麽在自己面前脫衣服,整個人頓時蒙了。
那截雪白窄瘦的腰剛露出來,他忽然被什麽刺了下似的,騰地轉過身,喉間陣陣發幹發澀,腦子裏一片混熱。
大學時在寝室,夏天太熱,一群男生衣服想脫就脫,見寧倦一下背過去,陸清則還愣了一下。
害羞?還是讨厭見到同性的身體?
陸清則非常善解人意,從容地準備繞到屏風後去,視線忽然一凝,注意到地上有血。
他臉色一變,來不及披上外袍,立刻繞過去:“果果,怎麽流血了?!”
轉到前面,才發現寧倦在狼狽地捂着鼻血,眼裏淚汪汪的,臉上有些茫然與不知所措。
見到陸清則,寧倦只覺得窘迫到了極點,視線一低,不經意掃過他半敞的中衣,下面肌膚白皙如雪,風光半遮半掩的,反而更……
鼻血一時更洶湧,寧倦腦子裏嗡嗡的,唰一下又背過身去,生怕陸清則再轉過來看他,于是面對着牆壁,緩緩地、緩緩地蹲了下去。
陸清則:“……”
陸清則:“…………”
陸清則實在沒忍住,噗地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別看我,我只是一朵流鼻血的小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