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氣氛微妙了那麽幾瞬。
寧倦垂下眼角,他眼眸狹長鋒銳,眼眸深黑,望着人時,總有些沉淵般的冷意,極具攻擊性,但在陸清則面前,示弱示得十分熟門熟路:“昨晚臨時讓鄭垚去查的,看來他辦事不力,弄錯了時間,老師生氣了嗎?”
邊說邊低着腦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陸清則的袖子。
堂堂皇帝陛下,做足了低姿态。
臨時查的?
陸清則心想,以你的性格,剛得到錦衣衛的暗中支持,就查過好幾遍了吧。
他也不惱寧倦暗中查他,皇帝陛下沒這麽點心思反倒不正常,微笑着摸摸少年毛茸茸的腦袋:“有什麽好生氣的,你說得也對,難得回來一次,當然要去上炷香。”
寧倦朝着陸清則甜津津地笑起來:“嗯。”
只是個老鋪子罷了,老師多年未歸,記錯也沒什麽。
憑此就想揪出老師的小秘密,好像有點冒進了。
下次可得小心些。
師生倆相視一笑,心思各異。
外頭的侍衛充當着馬夫,知道裏面兩位都金貴得很,尤其是那位陸大人。
不求速度,只求穩當,馬車不緊不慢地穿過長街。
陸清則換了個放松的姿勢靠着,随意道:“南北方的精怪故事好似不大一樣,京城流傳的故事皆是狐貍報恩,臨安這頭是白蛇定情。”
寧倦對鬼神精怪之說向來沒什麽興趣,托腮注視着陸清則眼角的淚痣,漫不經心道:“老師還信這些麽,什麽仙女、精怪的,不過是酸腐秀才白日做夢,癡心妄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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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則道:“不可妄斷鬼神,小時候我還聽說附近有人借屍還魂呢。”
寧倦眉梢輕擡,只以為陸清則在同他随意閑聊,輕描淡寫道:“裝神弄鬼罷了。”
陸清則笑了笑,也不再繼續說下去。
如他所想,寧倦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萬一他當真察覺到自己的老師就是個借屍還魂的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會吓成什麽樣,做出什麽事。
還是捂好的好。
馬車慢慢停在了一條頗為破敗的街巷前,侍衛回頭道:“陛下,到地方了,您和陸大人要下來走走嗎?”
寧倦伸手捂了捂陸清則的手,都入伏了,那雙手卻依舊冷冰冰的:“不必,繼續朝前。”
陸清則身體還沒好,他對此處的好奇,都是源于對陸清則的好奇,孰輕孰重,分得很輕。
陸清則無聲松了口氣。
和他想的一樣,寧倦會在意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
雖然他也沒嬌弱到路都走不了,不過眼下還是別逞這個強的好。
這條街巷有些陳舊,附近有小河穿行而過,石橋青磚,垂柳扶風,顏色明淨,婉約秀致。
寧倦往外瞅着,頗有興致地左看右看,試圖追尋陸清則長大的痕跡:“老師從前來過此處嗎?”
陸清則心道我哪兒知道:“嗯。”
寧倦頓了頓,對情緒的捕捉十分敏銳:“老師好像不太開心?”
陸清則垂下眼睫,語氣平淡:“也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寧倦臉色一滞。
陸清則父母早亡,小時候想必吃了不少苦。
就連感情深厚的伯父,也在他進京趕考時亡逝。
皇家親緣淺薄,他涼薄得很,從未仔細考慮過這些。
雖說于他而言,陸清則沒有太多親友算一件好事,那樣老師就只能依靠他了。
但故地于陸清則而言,應當也算是傷心之處。
寧倦抿了抿嘴,像只被做錯事的小狗,耳朵一下耷拉下去:“老師,對不起。”
陸清則就是想避免談及舊事,看寧倦這副模樣,小小地愧疚了三秒,溫和地摸摸他的腦袋:“沒事,去陸家祖宅看看吧。”
從前原身就是與伯父一同住在祖宅裏,原身父母和大伯的牌位應當都供在裏頭。
他既然占了人家的殼子,代他繼續存活世間,也該去上炷香。
寧倦仔細看了看陸清則的臉色,見他的确沒有特別不悅的樣子,才稍微放下心。
馬車很快到了陸家的祖宅,說是祖宅,但确實不怎麽大,甚至有些破敗。
但從門前挂着的略微褪色的燈籠看得出,裏頭有人住着。
陸清則透過簾子看了眼,蹙了蹙眉。
陸家祖宅的地契在他手上,就壓在京城的府裏,雖說他不在這兒住着,但歸屬權也是他的,怎麽還有人住在裏頭?
寧倦也看出不妥,擡指敲了下車壁:“去打聽一下。”
侍衛得了令,跳下馬車,去找附近的行人小販打聽。
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禀陛下,周圍的鄉親說,這宅子是陸家的,眼下被陸大人的二伯陸福明占着。”
陸清則眉梢微揚:“他又沒有地契,占着我的宅子,官府也不管?”
侍衛都打聽到了:“大人當年高中狀元,消息傳回臨安府,陸福明便以狀元郎二伯的身份自居,言都是一家人,他還是長輩,占了這宅子,也沒人敢說什麽。”
陸清則先前只知道原身有個大伯,沒想到又跳出來個二伯,且聽起來不像個好東西的樣子,靜默片刻後,取出面具戴上:“果果,下去走走吧。”
如果不是什麽好東西,那他也該替原身解決點問題。
寧倦朝随侍在旁的侍衛丢了個眼神,親自扶着陸清則下了馬車。
離開行宮時,寧倦不欲引起太多關注,馬車看起來普通,倆人穿得也低調——至少看起來很低調。
方才被侍衛問話的老伯就坐在附近賣着菱角,瞅了倆人幾眼:“兩位莫不是來找陸老二的?”
陸清則點點頭:“算是吧。”
“那得小心點,”老伯打量着他單薄的身形,感覺他病歪歪的,像是一碰就倒,便好心提醒,“這陸老二可是個無賴。”
寧倦眯了眯眼,示意身旁的人掏錢。
身邊的侍衛立刻麻利掏銀錢,把攤子上的東西全買了。
這才開了口:“無賴?怎麽說。”
東西都被買了,老伯的臉色瞬間更慈和了,嘿嘿笑道:“這位小公子官話說得地道,是京城來的吧?莫不是陸家那位狀元郎從京城派來的?”
皇帝陛下這是頭一遭被認成小厮吧?
陸清則心裏悶笑:“老伯好眼力。”
“當年陸家分家産,陸老二哄着陸老爹,說他照顧陸小公子,借機把家産全分走了,就留這麽個破宅子給陸老大,等家産到手,找了人牙子就想把陸小公子賣了,還好陸老大及時趕去,不然我們這兒哪兒出得了狀元郎?”
“陸老二還嘲笑陸老大撿了個拖油瓶,等他自個兒把家産揮霍完了,見陸家小公子中舉了又變了臉,湊上來要這要那,後來陸老大死了,陸小公子進京趕考,他又跳出來,把宅子占了,賴着不走,還借着狀元二伯的名頭,平日做這做那的……”
“這陸家狀元郎從小就沉默寡言的,像個書呆子,是個好欺負的悶葫蘆,被這麽占便宜了也不出聲,如今派你們來,難不成是終于想明白了?”
住一條街的,對彼此的事簡直如數家珍,老伯細細碎碎說着,邊說邊搖頭。
陸清則聽着聽着,就感到一絲不對。
怎麽還說起他了?
寧倦也扭頭看向陸清則,眼裏升起幾分明顯的疑惑。
沉默寡言的悶葫蘆?
老師以前是那樣的嗎?
日光太毒,老伯說完,笑呵呵地收起攤子,提前收工回家。
這回換陸清則無辜地和寧倦對視了。
寧倦很清楚陸清則的脾氣,他的老師向來溫和淡靜,從容不迫,瞧着病骨支離的,脊背卻永遠筆直。
和這個老伯口中的陸清則簡直判若兩人。
人的性格會發生改變,但最核心的地方是不會變的。
老師的小秘密還真是多啊。
“看來鄉親對老師誤解頗深。”半晌,寧倦笑了一聲,沒有深究也沒有多問,“老師要把宅子拿回來嗎?”
陸清則對這宅子沒什麽念想,但此處對原身來說想必很重要,即使有讓寧倦進一步察覺到不對的可能,也還是點了點頭。
見倆人有了決斷,侍衛便過去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侍衛并不氣餒,繼續敲門。
依舊沒有回應。
就在侍衛準備拔刀破門而入的時候,一個中年婦女刷地開了門,面容有些尖酸,語氣極沖:“誰啊!青天白日的敲個不停,要死啦!”
寧倦眼底露出幾分冷意。
陸清則不欲多生事,開門見山道:“這座宅子的地契不在你們手上,你們也未有租賃,占着宅子,于法不合,今日若不搬走,官府就來人了。”
那婦人的臉色頓時變了,“嘭”地砸上門,腳步聲急匆匆走遠。
沒多久,門又刷地開了。
這回出現的是個一臉醉相的中年男人,應當就是陸老二陸福明。
大概是聽了那婦人的話,以為陸清則是官府來的人,張口就罵道:“我侄兒是當朝皇帝的老師,你算老幾,不搬!信不信我修書一封去京城,罷了你家老爺的官!”
陸清則頓感啼笑皆非,這無賴平日裏就是這麽借着他的名頭招搖撞騙的?
寧倦厭惡地蹙了蹙眉,嗓音冷凝:“陸清則是皇帝的老師,與你何幹,搬不搬由不得你。”
“你又是什麽東西。”
陸福明瞅他一眼,青年和少年站在門前的陰影裏,身上的衣料看起來暗沉沉灰撲撲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名貴裝束,見他年紀不大,并不放在眼裏:“知府老爺都管不了我,有你說話的份兒?”
後面的一衆侍衛聽得冷汗津津。
陛下可不是什麽好脾氣,若不是陸大人在這兒,這個無賴還能站着說話?
陸清則簡直被氣笑了。
不僅借他的名字招搖撞騙,還敢拿着他的名頭去壓臨安知府?
難怪上次在荷風樓的宴席時,臨安知府望向他的眼神總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我怎麽都不知道,”陸清則再是好脾氣,語氣也微冷了下去,“陸清則的名頭還能這麽好使?”
話音才落,後頭傳來片急匆匆的腳步聲。
陸福明擡頭一看,竟然是臨安知府帶着一衆捕頭捕快來了。
他心裏不滿,剛想說話,就看到臨安知府砰地一下,幹淨利落地跪了下去:“微臣參見陛下!微臣惶恐,陸家老宅一事,是微臣處理不周,還望陛下見諒!”
陸福明方才當然是胡說八道,臨安知府就是顧忌陸清則的名頭,給他三分薄面罷了,罷官不罷官的哪兒是他說了算。
眼見着臨安的父母官聲音微顫地跪下來,他有些呆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陛下?哪來的陛下?
然後就聽到方才那個穿着普通的少年朝前走了一步,俯視着臨安的父母官,平淡開了口:“望朕見什麽諒,太傅還未說話呢。”
直至此刻,陸福明才後知後覺,這少年穿得并不普通。
那身暗藍色的袍子繡着暗紋,站在陰影裏不顯,走到陽光底下,仔細一看,就會發覺暗紋流動如雲,光彩華動,端的是貴氣逼人。
跟“普通”可沾不上半點關系。
他臉色大駭,呆滞地看了寧倦半晌,陡然反應過來,看向戴着面具的陸清則:“你是……”
臨安知府生怕他再多說兩句,替自己把陸清則得罪得更深,驚慌地一揮手:“陸福明,你強占私宅,在陛下面前還敢辯駁?帶走帶走!捂着嘴,別讓他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
後頭的官差呼啦一圈全上來,熟練地捂住陸福明的嘴,抓着就走。
在門後探頭探腦的婦人也被官差抓過來,捂着嘴一并帶走。
陸福明嗚嗚掙紮着,竟然還蹦出兩句:“陸清則……陸清則,老子是你二伯,你敢目無尊長……陛下冤枉啊……”
臨安知府聽得眼皮狂跳,拼命打手勢,示意把人帶回去關好,轉向陸清則,幹巴巴地開口:“陸大人,這……”
陸清則看他冷汗都浸出來了,開口接話:“怪不得知府大人,我遠在京城,并不知曉這些。此事便交給大人處理了,相信大人會處理好的。”
臨安知府一時分不清楚,陸大人的氣消了沒?
總之處理好那個無賴,總是對的。
他只是稍微想一下江右那邊傳過來的、仿佛沾染着血腥氣的消息,就冷汗冒個不停,小心翼翼道:“陛下在江右一行辛苦,微臣等重新設了宴,不知陛下今晚能否賞光?”
這次的宴席和上次不一樣。
上次只是慣性的接風洗塵,衆位官員想的都是陪這小皇帝耍耍,心裏也沒太把寧倦放在心上。
但經過江右一事,誰還敢小瞧寧倦?
明顯寧倦下江南游玩只是掩人耳目,真實目的就是為的解決江右的事。
寧倦向來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這種虛與委蛇的宴會,眉心一皺,剛想拒絕,就被陸清則暗暗拍了下腰,隐含警告。
他委屈了下,到口的話只好改成了聲淡漠威儀的:“嗯。”
江浙富庶,當地官既然有心讨好,這點面子總要給的。
陸清則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旁邊看到全程的侍衛看得心驚膽戰,望着陸清則的目光又多了三分敬畏。
臨安知府話說完了,很有眼色地不再在這兩位面前晃悠,帶着人回去。
附近的百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躲在屋後投來紛亂的視線,陸清則擔心有原身的什麽熟人又上來認親,扒拉了一下寧倦:“外頭這麽曬,進去吧。”
話罷先走進了祖宅裏。
祖宅并不大,上頭的片瓦破破爛爛的,一看就漏雨,院子裏也亂糟糟的,雜草叢生,唯有天井下幹淨些。
看得出雖有人住着,但并不上心打理。
幾個侍衛跟随着魚貫而入,仔細檢查了下各個屋子,确認沒什麽危險,才請倆人到了後頭供奉靈牌的靈堂。
靈堂也不知道多久沒上香了,門一開,灰塵撲出來,在陽光下經久不散。
寧倦怕陸清則嗆到,皺着眉拉住他往後退了退,伸手擋着陸清則的口鼻,吩咐道:“進去打掃一下。”
幾個侍衛得令,蒙上布巾,任勞任怨地進去吭哧吭哧打掃。
陸清則哭笑不得:“隔着這麽遠呢,還不放開?”
說話時,嘴唇無意間擦過寧倦的手心。
少年心口猛地一跳,說不清的癢意從手心裏蔓延到全身,些微的刺激感,讓血液奔流的速度都加快了些。
寧倦的呼吸沉了沉,扭頭看他。
陸清則清瘦,臉也小,進了宅子耐不住戴着面具不适,就摘下了面具,此時半張臉都被他的手遮着,只露出雙明亮溫和的眼,微微睜大看着他。
這讓寧倦産生了幾分掌控着他的錯覺。
但那種滋味又實在令人迷戀。
他停頓了片晌,耐住心頭的癢意,将手放下,掩藏住眼底的炙熱。
不能急。
老師身子太弱,若是被他吓到怎麽辦?
他得一點點地讓陸清則接受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
靈堂的蒲團實在打理不幹淨,侍衛脫了外袍,鋪在髒兮兮的蒲團上,又點上帶來的香燭,一番折騰過後,總算有了靈堂的樣子。
桌上供奉着的靈牌并不多。
陸清則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也不知道誰是誰,安安靜靜地接過線香,代替原身,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寧倦天潢貴胄,值得他下跪祭拜的只有祖宗天地,并未跟進去,只站在門邊,看着陸清則的背影。
他對情緒的捕捉極為敏感,從離開行宮後,就察覺到一股幽微的違和感,現在終于弄清楚,那股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
似乎就算是連祭拜之時,陸清則的情緒也是淡淡的。
無論是對臨安,還是對陸家祖宅、陸福明、以及桌上的靈牌,老師的态度都有些難言的疏淡。
并非是因為性格淡靜,鮮少外露情緒使然,而是一種天生的疏淡。
簡單說來,就是……不熟。
分明是老師從小長大的地方,以及從小相識的人,為何會不熟?
他隐隐抓到了什麽,卻一時想不清楚。
離開陸家的祖宅時,陸清則還在琢磨。
原身死得悄無聲息,連場葬禮也沒有,不如他讓人做個靈牌,也供在祖宅裏好了,左右他們離開臨安府後,也不會有人再進來。
只是不能讓人發現了,否則自己給自己供靈牌……讓寧果果知道了,沒他好果子吃。
不過寧倦跟小狗似的,随時黏在他身邊噠噠噠跟着,要獨自辦點事都不方便。
陸清則想了想,有了主意,捏了捏額角,微微沙啞的嗓音聽起來有些虛弱:“果果,晚上我便不陪你去參宴了,方才好像吹了風,有些頭疼。”
寧倦立刻斂起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嚴肅地探了探陸清則的額溫,确定他沒發熱,才安下心,點頭道:“那種亂糟糟的場合,也不适合老師去,老師便在行宮裏好好休憩吧。”
陸清則眉梢一挑:“人家精心為你準備的宴席,怎麽就亂糟糟了?”
寧倦湧起點不好的回憶,怏怏不樂問:“老師難不成喜歡那種場合?還是喜歡那些漂亮的姑娘?”
這都哪跟哪?
就一句話,寧果果你怎麽跟個杠精似的能延伸找杠點。
陸清則無言半晌,也伸手探了探寧倦的額溫:“也沒發熱,怎麽就開始胡言了?我只是比較欣賞美罷了。”
寧倦并沒感到高興,他陡然想起,陸清則是喜歡姑娘的。
還跟他說過,以後遇到有緣人,便會與之結親。
他心口驀地一沉:“哦?那老師有看到喜歡的姑娘嗎?老師若是喜歡誰,我幫你。”
“都是些小姑娘,和你一樣大,什麽喜不喜歡的,”陸清則沒想到話題會拐到這上面來,懶洋洋地笑了笑,調侃道,“放心,往後若是真遇到了,我會請陛下幫忙賜婚的。”
陸清則毫無所覺,一句話把雷點踩了個遍。
沒有一個字是寧倦愛聽的。
寧倦安靜了幾息,嘴角一挑,笑得涼飕飕的,盯着陸清則的眼神含着幾分隐晦的沉凝:“賜婚?”
外頭有人在叫賣桂花藕粉。
陸清則別上面具,兩指掀開車簾子,好奇地往外瞅了瞅,恰好錯過了寧倦那一瞬間的眼神,随口道:“陛下難道不願意麽……孫侍衛,勞煩幫我去買點藕粉吧。”
跟随在外頭是侍衛應了聲,幫忙跑腿去買藕粉。
陸清則再轉過頭來,寧倦已經收起了滿臉的陰沉,沖他笑得格外陽光燦爛:“當然願意,老師便好好等着吧。”
不應該是你等着嗎?
陸清則兩輩子身體不好,随時謹記保持心态平和,情緒淡漠,所以與寧倦相反,對情緒的捕捉能力沒那麽敏感,也沒計較這話裏的怪異之處。
他身子還沒養好,出來一趟的确是累了,眼皮有點發澀,靠着車壁阖上眼,不一會兒就昏沉地睡了過去。
寧倦伸手将他的身子接過來,沒什麽表情地伸手,用力抹了抹他眼角的淚痣,冷冷地看着那塊蒼白脆弱的肌膚被揉搓出一片紅,情緒才稍微平穩了點。
至少現在,他是真的不想,或者說,舍不得對陸清則用強。
但陸清則再這麽毫無意識地探他的底線,那就不一定了。
孫二買來了藕粉,掀開簾子想要送進來,恰好觑到寧倦望着陸清則的眼神。
他心裏一陣狂跳,頓時不敢再開口,抱着藕粉,低下腦袋,只當什麽都沒看到。
陸清則沒想到自己在馬車上當真睡着了,還一覺睡到了下午。
醒來時接近傍晚,寧倦已經去赴宴了。
他洗了把臉,昏沉的腦袋清醒了點,叫來陳小刀:“小刀,幫我個忙。”
陳小刀很機靈,一下就猜到了:“公子是不是要去找那位段公子?”
“對,”陸清則贊賞點頭,“此事不好叫陛下知道,幫我引開守着的暗衛,我會在陛下回來之前回行宮的。”
陳小刀莫名生出幾分興奮感:“好嘞,看我的!”
趁着陳小刀出去吸引注意,陸清則換了身衣裳。
按照上次的經驗,那些官員頗為難纏,吃完飯還要來點娛樂活動,寧倦八成要挺晚才能回來。
他只要行動快一點,早去早回,不會被發現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寧倦:賜婚?懂了。
被迫穿上嫁衣的陸清則:?不是這種賜婚!
陸清則,一個背上插滿了旗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