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回過神時,陸清則深吸了口氣。

若不是寧倦現在當真有些醉醺醺的,他幾乎懷疑這狗崽子就是故意的,帶他到這個地方,可憐兮兮地撒嬌賣可憐,打亂他的心防。

但寧倦看起來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真的有些醉了,便坦坦蕩蕩說出心裏話。

陸清則和他相反,他很少能将心裏的話宣之于口,對方才的松動有些躁動的不安穩感,抿了抿發紅的唇瓣:“陛下,該回去了。”

外面還等着賓客群臣呢,寧倦不能走開太久。

寧倦就是恨不得把陸清則撲在地上再咬幾口,也得知曉時間場合不适合,只得遺憾地放過陸清則,替他理了理被弄亂的衣裳。

陸清則看寧倦的動作略微有些遲緩的樣子,無奈地拉着這個醉鬼,走出暗室,回到方才的暖閣裏,把醒酒的茶遞過去。

寧倦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接。

陸清則從他的眼神裏讀到他的意思,略微靜默了一下。

平日裏都是寧倦在百般讨好他——雖然大多時候居心不良,但今日是寧倦的生辰,順着點他吧。

就像方才在暗室裏,他面對寧倦的願望,給出的一點縱容。

只是一點。

陸清則已經冷靜下來了,順便收起了之前的躺平思維。

過了今晚,他不能再被寧倦這麽牽着鼻子走了。

從回來後,寧倦就在他身邊織就了這麽一張大網,将他籠罩其中,陷在這片情巢裏不得出,幾乎沒有給過他喘息思考的間隙。

對他而言,“試一試”是個難以回頭的選擇。

陸清則不喜歡沒有退路的感覺,他向來會給自己留下餘地。

況且,即使看過了許多情情愛愛的故事,陸清則依舊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是如何的。

他只能從寧倦炙灼熱烈的感情裏,依稀感受到那種喜歡的熱度。

他可以不再将寧倦當作自己的學生、弟弟,以看一個男人的目光來看寧倦,但除去那些難以割除的暧昧糾葛,他對寧倦真的有那方面的心思嗎?他能回應寧倦的喜歡嗎?

陸清則壓抑情緒太久,感知淡漠,自感做不到那麽強烈的愛恨。

他從未為誰失态流過淚。

要不,搬回陸府住一段時日,或者離開京城一段時間吧。

他得不在寧倦幹擾的情況下想清楚,仔細斟酌衡量他和寧倦的關系……尤其是寧倦,他還那麽年輕,他作為年長的那一個,不能跟寧倦一樣胡來。

陸清則心裏想着,端起茶盞,親手喂給寧倦喝了。

寧倦的神經被酒精麻痹,感知沒平時那麽敏銳,沒發覺到陸清則細微的情緒變化,滿意地喝下陸清則喂的茶。

緩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寧倦眼底朦胧的醉意已經消退下去,又恢複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了。

陸清則也收斂好了細微的情緒,笑了笑:“走吧。”

宴席上歌舞依舊,下頭的陳小刀難得沒到處叭叭。

陸清則和寧倦離開了好一會兒,他擔心陸清則擔心得坐不住,見陸清則和寧倦總算回來了,松了口氣。

他從陸清則醒來,就一直跟在陸清則身邊,打量了陸清則幾眼,總覺得陸清則看起來,好像和往常的平和從容不太一樣。

陳小刀的心不免微微提了起來。

公子費心離開京城,如今又被抓回來,被強迫着待在陛下身邊,心裏定然不好受吧。

他應該是一只閑雲游鶴,不應該是被關在宮裏的金絲鳥。

何況陳小刀能感覺到,公子将陛下視作親弟弟,現在被陛下“娶”了,這真是……

陳小刀想想都替陸清則感到別扭。

宴會平緩地渡過許久,大概是見用海東青發難失敗,鞑靼使團私底下商議了一通後,冷不丁又開始了:“我們聽聞大齊貴族自小修習六藝,文武雙全,我草原兒郎也自小熟知騎射之術,不知能否有幸與陛下比試比試?”

此話一出,方才放松了點的衆臣又提起了點心。

誰不知道,當今天子從小不得先帝寵愛,一直被關在冷宮之中?

若不是其他兒子因為幾次動蕩死光了,崇安帝也不會想起寧倦來。

皇帝陛下于治國方面的确很有建樹,帝師教得好哇。

但帝師自個兒都病病歪歪的,哪能教得了寧倦其他的,陛下少年時期都籠罩在衛鶴榮的陰影之下,蟄伏着裝作愚鈍,沒見陛下在武藝方面有多厲害。

而起陛下還從未參加過狩獵。

這鞑子一看就是提前打探過消息,故意這麽說的。

鞑靼本來就與大齊有着累積的世仇,烏力罕帶來的使團裏還有兩個鞑靼将領,與在座一些武将有過交鋒。

一個武将當即拍桌而起,冷笑道:“陛下貴為一朝天子,哪能随意與人比試,要比,不如讓在下來跟你們比。”

烏力罕看了眼那個武将,臉上帶着柔和的微笑,語氣誠摯:“這位将軍何必激動,我等來自番邦小國,只是想領略一番大齊天子的風采罷了,不知道陛下可願與我比試一番?”

烏力罕很會放低姿态,話說到這個份上,其他人再激烈拒絕,反倒顯得是因為陛下不行,他們才緊張的了。

衆人不免皺起眉頭,視線紛紛落到高座上神色莫測的天子身上。

陸清則也扭頭打量了眼寧倦:“陛下,醉眼還昏花嗎?萬一輸給鞑子,那可就丢大臉了。”

寧倦勾了勾嘴角:“怎可能。”

話罷,他便起身道:“三王子是遠客,既想領略大齊的風采,朕自然不會不允。”

說完,淡淡吩咐道:“長順,備箭。”

長順躬身一禮,心裏冷笑着瞟了眼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鞑子,小碎步跑下去着人吩咐。

因着天子要與鞑靼三王子比箭,便得轉移一下場地,長順讓人設了靶子,又備好弓箭,一行人才移步過去,心裏惴惴。

雖然瞧不起鞑子,但也必須承認,鞑子就是比大齊人要更擅長騎射。

萬一陛下在生辰宴上輸給烏力罕,那丢的就是整個大齊的臉了哇,使團還要留駐京城幾日,這要怎麽擡得起頭。

因是臨時設置的靶場,比試幾下就該回去了,陸清則也沒尋摸位置坐下來,把寧斯越護在身前,站在前頭,看着寧倦與烏力罕走入場中。

百官這會兒看着陸清則也沒那麽礙眼了。

男皇後再怎麽着也是自己人,還是鞑子更礙眼點。

禮官正在場中弓着腰向寧倦和烏力罕介紹規則。

陸清則忽然聽到身後“哎喲”一聲,聲音很是熟悉。

寧斯越揪着陸清則的下擺扭過腦袋一看:“哎呀,有人摔倒了。”

陸清則跟着回頭一看,竟然是陳小刀。

趁着其他人的心神都被場中的情況吸引,不敢挪眼,陳小刀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達到了他身後,正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痛哼哼着。

看來是有話想跟他說。

陸清則瞬間了悟,俯身将陳小刀扶起來,聲音和潤:“這位大人,小心一些。”

陳小刀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了呢。

寧斯越滿臉嚴肅,用小奶音叮囑道:“校場路面不平,好好看路。”

陳小刀感覺小殿下還蠻可愛,嘻嘻笑道:“多謝殿下和小殿下。”

周遭不少人看過來,陳小刀收手時飛快往陸清則手裏塞了個東西:“下官剛才失禮了。”

陸清則握住他塞來的東西,心下疑惑,但也沒露出異色,含笑點了下頭,拍拍寧斯越的小腦瓜,示意他看場中,帶着他又轉了回去。

寧斯越趕緊又握着小拳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寧倦,暗暗為父皇鼓氣。

陳小刀摔倒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也沒什麽人注意。

倒是有人認出了陳小刀,心底詫異,竊竊私語:“那不是陸太傅家的管家嗎?聽說去了漠北,在史小将軍那兒謀了個新職……”

“他此番是代表漠北軍回來的吧,史小将軍也當真是看重他。”

“到底是帝師身邊人,在陛下心裏,應該也是有所不同的。”

“也不知道他見到新後,有沒有發現……”

些微的低語聲很快又消弭下去。

場中準備完畢,夜色朦胧,校場風大,即使周圍點亮了火把,也比不上白日裏的光線,對射箭的準頭有些影響。

寧倦禮讓遠客,讓烏力罕先射。

在大齊衆臣心裏碎碎念的“偏靶偏靶”祈禱裏,烏力罕搭箭拉弓,瞄準靶心,羽箭猝然飛出。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衆人頓時在心裏連連跺腳,長籲短嘆。

烏力罕露出絲胸有成竹的笑意,以手撫胸彎腰一禮:“陛下,該您了。”

寧倦淡淡看他一眼,面色矜冷,徐徐挽弓射箭,幾乎沒怎麽瞄準。

下一瞬,“奪”地一聲,那支羽箭劃破夜空,精準地劈開烏力罕射出的羽箭中部,深入靶心,只餘半截箭尾微微發顫。

弓弦還在嗡嗡地無聲震響。

帝王慢慢放下長弓,寬大的袍袖在夜風中獵獵而動,嗓音不高不低:“朕看錯靶子了。”

話音落下,整個校場除了風聲外,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烏力罕:“…………”

鞑靼使團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大齊的官員在短暫的震愕之後,激動得差點蹦起來拍手。

不愧是陛下!

陛下文成武就,哪是這些鞑子能比的!

先帝一輩子糊塗,唯一一件做得最明智的事,莫過于将皇位傳給了當今天子啊!

寧斯越也激動得小臉發紅,滿眼崇拜地望着寧倦,握緊了拳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父皇的驕傲。

衆人心潮澎湃,陸清則的心底也微微發燙。

他有自信寧倦一定會贏。

但依舊會為這樣的寧倦感到心跳加速。

寧倦如他最初所想的一般,意氣風發,君臨天下,站在最尊榮的位置上,令衆官員心甘情願地臣服,是一個再合格不過的皇帝。

不再是孤身一人、為萬人所逆的殘暴君主。

陸清則注視着場中英俊的年輕帝王,而寧倦似有所感,忽然扭過頭,在人群中精準地找到了陸清則,與他對上視線,驕傲地昂了下腦袋。

陸清則不由也笑了。

身後的官員又竊竊私語起來,小聲感嘆:“陛下聖神文武,唯一的問題,便是……京城那麽多貴女……”

也沒敢說得太大聲,感嘆了那麽一句,就被同僚捂着嘴止住了。

京城那麽多貴女,寧倦随便喜歡一個,随便娶一個,都比和他好吧。

陸清則心裏補全了那個官員想說的話,無聲攥緊了手心裏的東西,被硌得有些疼。

場中短暫的停歇後,開始了第二輪的比箭。

這回是鞑靼那邊提出的,用移動的靶子。

草原上游獵多,在移動靶上,鞑靼人天然占據優勢。

何況現在還是晚上。

鞑靼使團松了口氣,心道,大齊的天子總不至于連這個都能壓過三王子一頭吧?

很不巧的是,寧倦還真又壓過了烏力罕一頭。

十個移動靶子,烏力罕失手射偏了一個,寧倦搭箭拉弦,幾乎沒有怎麽停頓,箭箭正中靶心。

長順數完靶子,樂颠颠地跑過來:“陛下,三王子,還要準備第三輪嗎?”

三局兩勝,寧倦已經贏了兩局,這話落入耳中,怎麽聽怎麽刺耳。

烏力罕的臉色這回是當真不太好看了,很有點自讨苦吃的感覺,勉強擠出個笑容:“不愧是大齊天子,果然技藝過人,我認輸。”

圍觀的衆臣聞言冷嗤:你本來就輸了,還用認?

這場比試不僅贏了,還贏得相當漂亮。

寧倦随意将長弓遞交給身邊的人,偏頭聽一個侍衛湊近低語了幾聲,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天色不早,諸卿今日勞碌,也該宴散了。”

衆臣齊齊行禮,這才開始四散。

一直沉默不語的範興言終于有機會走過來,看着陸清則,行了一禮後,欲言又止:“殿下……”

從見到陸清則的瞬間起,他心裏就有點狐疑。

剛才看到陳小刀鬼鬼祟祟地往新後後面靠,又故意摔倒,狐疑就更大了。

但他也不敢妄加推斷,兀自糾結了下,還是沒說什麽。

閑雜人等都退散了,寧倦只吩咐長順叫住了幾個核心人物,準備回南書房商談一番,走到陸清則身邊,看了眼範興言,轉頭問:“要一起去南書房聽聽嗎?”

陸清則揣測,大概是排查出可疑人物了,但他捏了捏手裏的東西,不知道陳小刀特地送來的是什麽,心裏疑惑,搖了下頭:“有些頭疼,我先回去了。”

範興言恍惚了下。

隔得這麽近,那股熟悉感就更明顯了。

但當着陛下的面,範興言也不可能說“感覺新後怎麽有點像陸太傅”,只能把話咽回去,眼神愈發複雜。

寧倦絲毫也不在意旁人目光,擡手摸了摸陸清則的額頭,感覺沒有發熱,臉色才舒緩下來,點頭道:“回去早些休息,別讓寧斯越打擾你。”

乖乖站在一邊的寧斯越迷茫地眨了下眼:“?”

寧倦又低聲道:“今晚有些冷,你先焐着湯婆子,我回去給你暖暖。”

仿佛尋常夫妻之間的交代一般。

陸清則不太自然地點了下頭。

今晚不僅壓了鞑靼一頭,心意也沒被陸清則拒絕,寧倦的心情極好,若不是顧忌旁人在場,幾乎想要湊過去親一下陸清則,眼睛亮亮的:“那我先走了。”

陸清則哭笑不得,又點了下頭。

寧倦有點不放心讓陸清則在自己的視線之外,邊走邊回頭。

在陸清則含着點嚴厲警告的眼神裏,他才又勉強按下一步三回頭的沖動,維持着帝王尊威,帶着人往相反的方向回去了。

留下來的衆臣臉皮一陣抽搐:“……”

上次看到陛下這麽……黏糊一個人,還是帝師吧。

陛下難不成當真把這花瓶當帝師看待了?!

陸清則毫不在意其他人落到自己身上的怪異視線,領着寧斯越這個小蘿蔔頭走向另一條道,揉了揉手心裏的東西,瞟了眼跟在後頭的侍衛。

寧倦知道他不喜歡被人盯着,侍衛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頭,警醒地提防着周遭,沒有一直盯着他。

寧斯越怕像陳小刀那樣摔倒,認真看路。

他擡了擡手,将手心裏被揉成一團的紙球攤開,掃了一眼。

“宴散之後,西門外見。”

看過去的第一眼,陸清則頗感震驚。

這居然是陳小刀的字?

三年不見,小刀一手狗爬字竟然寫得這麽規規整整了,若不是筆跡還有些熟悉,真是看不出來。

看來這幾年陳小刀有每日好好練字啊。

感嘆完了,陸清則盯着那幾個字,有點困惑。

陳小刀神神秘秘地給他塞來紙條,就是不想讓寧倦發現,有什麽事需要避開寧倦的人偷偷說嗎?

陸清則思量了下,還是決定赴約,他能付出全部信任的人不多,寧倦是一個,陳小刀也是一個。

寄雪軒比寧斯越住的地方稍近一些,到了寄雪軒外,陸清則揉了把寧斯越滿頭細軟的絨毛:“你們将小殿下送回去,近日裏京城亂,都提防着點。”

已經到了寄雪軒門口,幾個侍衛也就下意識覺得沒什麽問題了,聞聲齊齊應是,護着寧斯越離開。

看着人漸漸遠去了,陸清則才面不改色地旋身躲入黑暗中,慢悠悠往西門去。

左右他今日穿的還是身黑衣裳,非常方便融入夜色,而且就算離開幾年,他對宮中的布局也熟記于心,近日宮中的巡邏布防交上來後,還是他和寧倦一同商議修改的,是以走得相當從容,避開了所有巡邏的錦衣衛和京衛。

到了西門,陸清則出示了順手從寧倦那兒撈來的牙牌,守将見他臉生,但牙牌做不得假,便放他出了宮門。

這道宮門外向來沒什麽人來往,空寂寂的,陸清則走出去,就見到陳小刀焦灼地等在外邊,身邊還有輛馬車。

見到陸清則來了,陳小刀二話不說,拉着他就鑽上了馬車,不等陸清則說話,馬車就猛地飛馳起來。

陳小刀往他懷裏塞了個包袱,聲音很快:“公子,包袱裏都是銀票和一些碎銀,還有我讓人僞造的路引,您拿着。”

陸清則愕然地看着陳小刀,不知道該不該誇他手段厲害。

“我買通了人,今晚就能離開京城。”陳小刀臉色沉重,“這次離開京城,您往南去,切莫再接近京城了,等再過幾年……”

陸清則越聽太陽穴越跳得厲害:“不是,我沒有……”

陳小刀眼圈紅紅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陛下對您……您肯定不是真心待在陛下身邊的,離開後對您和陛下都好。”

陸清則解釋的話到這裏卡頓了一下,沉默下來。

離開之後,對他和寧倦都好嗎?

他今晚也确實想過離開。

陸清則忍不住又想起之前在校場,聽到後頭的官員竊竊私語說,寧倦随便娶上一位貴女,也比現在好。

陸清則從前也是這麽覺得的,寧倦找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冊封為後,渡過美滿一生,那才是最好的。

他以師長的身份,擅自為寧倦劃定了他的一生。

陸清則之所以離開,也是不願意讓寧倦有這方面的議論,果果會是個好皇帝,史書上留有這麽一筆,他覺得不妥。

但這些年一直站在寧倦身邊的,是他。

他看着寧倦一步步成長,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原著裏的寧倦是什麽樣,曾經的寧倦是什麽樣,他又是如何讓寧倦成長成現在這個令他滿意的樣子的。

他們的關系密不可分,在這世上比任何人都要親密,像師生,像親人,像朋友。

到如今……寧倦想要他們成為眷侶。

陸清則太習慣站在寧倦身邊的位置上看着他了,即使離開三年,這個位置依舊是他的,所以回來之後,他幾乎沒有過生疏感。

倘若他這次真的離開了,換成了另一個人待在寧倦身邊,取代了他的位置,他甘心嗎?

他對寧倦,當真沒有過私心嗎?

陸清則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沒什麽私心的,只是寧倦在一步步地将他籠絡進自己的密織的網中,才讓他掙脫不得。

但他若是當真想要掙脫,寧倦關不住他的。

馬車逐漸遠離了西門,穿行在夜裏靜寂的京城小道上,朝着城門飛馳而去。

陸清則揉了揉眉心,望着越來越遠的宮城,模糊有種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覺,他坐在馬車之中,望着大雪裏城門下的寧倦,離城門越來越遠,也離寧倦越來越遠。

上次他是真的想要離開,這次呢?

機會近在眼前,他若是想走,今晚趁着夜色就能走了。

正在此時,宮城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激越的鳥鳴聲,其他人或許聽不懂,但陸清則瞬間明白了那是什麽意思。

那是錦衣衛的暗號,意思是:陛下遇刺了!

陸清則渾身一冷之後,腦子裏第一時間跳出個清醒的念頭:不可能。

寧倦身邊有一衆暗衛守護,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他本人的武藝亦不輸任何暗衛,況且近日因鞑靼和藩王入京,乾清宮內外守衛重重。

除非刺客有什麽超凡絕俗的能力,否則寧倦不可能遇刺。

這更像是,寧倦在南書房與衆臣商議完後,回到寄雪軒,發現他不見了,于是灑下了一把餌,等着他上鈎。

但是,萬一呢?

陸清則控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寧倦遇刺的景象,霍然起身,毫不猶豫地吩咐:“調轉回頭。”

陳小刀正緊張地望着城門的方向,思索今晚的布置有沒有漏洞,聞聲愣了一下:“公子?”

陸清則一字一頓道:“立刻折返回宮。”

城門就在眼前,自由近在咫尺。

陳小刀不明白陸清則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沉默了一下,還是相信陸清則的一切決定,掀開簾子,和馬車夫吩咐了一下。

馬車倏地一停,旋即調轉回頭,奔回了宮門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陸老師:表演個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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