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即将抵達宮門前,陸清則稍微冷靜了點,拍了拍陳小刀的肩膀:“小刀,我進宮後,你立刻回陸府待着,不要出來。”
就算陳小刀借着鞑靼和藩王進京、目光都彙聚在彼方的機會,撬開了道縫,陸清則也不覺得,陳小刀的動作會是天衣無縫的。
這裏是京城,寧倦的眼皮子底下。
不管寧倦是不是設圈套誘他回去,事後陳小刀都會倒黴。
陸府在寧倦心裏是個特殊的地方,他讓陳小刀藏在裏面,就是他的态度,寧倦就算發怒也會收着點。
陳小刀知道自己做的這件事的風險,也知道被寧倦發現的後果,但他早就準備好承擔了,皺起臉揣測:“公子,是陛下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嗎?但萬一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陸清則低聲道,“我也要回去看看。”
陳小刀蒙然道:“公子,你不是……”
不是為了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為了離開陛下身邊,不惜設計假死嗎?
陸清則安靜了幾瞬:“小刀,抱歉,辜負了你的心意,但我可能……”
不想離開了。
陳小刀從他的未盡之言中隐約抿出了幾分意思,撓了撓頭,然後咧嘴一笑:“沒事,也是我擅作主張。公子,你想做什麽,就放心地做什麽,我永遠支持你。你不是說嗎?人生也就百年好活,只要俯仰無愧,不傷及旁人,那選擇最開心的一條道便好。”
這句話的确是陸清則給陳小刀說的。
沒想到會被陳小刀反過來再交給他。
陳小刀的眼睛幹幹淨淨的,像一面鏡子。
陸清則和他對視片晌,慢慢點了點頭。
宮門由遠及近,很快便至,不過片刻,周遭的防守便已經加重了許多,見有馬車過來,立刻便有禁軍上前盤問。
陸清則心裏微沉,立刻跳下馬車,将牙牌亮出來。
禁軍頭領檢查了下牙牌,臉色一斂,低頭側讓開來:“這位大人,外來的馬車不得擅入宮中。”
陸清則知道規矩,又回頭和滿眼擔憂的陳小刀颔了颔首,便頭也不回地走入了宮門之中。
宮中的防衛果然又加緊了許多,多了陸清則不甚熟悉的錦衣衛巡守。
陸清則的心跳不由微微加速,疾步往乾清宮去,不過幾步,迎面來了個熟人,領着一群錦衣衛。
當年鄭垚的得力手下小靳。
這位錦衣衛陸清則記憶深刻,多才多藝是一回事,三年前也是他追到了段淩光的商船,将段淩光押送入京的。
如今已經是靳同知了。
見到陸清則,小靳臉色一訝——錦衣衛內部幾個高層已經知曉陸清則的身份,連忙下馬問:“陸……殿下,您怎麽會在這裏,整個宮城的人都在尋您……”
陸清則略喘勻了呼吸,徑直問:“陛下呢?”
小靳略一沉默:“陛下……眼下在寄雪軒,您随我們來。”
陸清則看他的反應,心裏又是一沉。
難不成當真出現了那萬分之一的幾率?
小靳正想扶陸清則上馬,身邊清風一掠,陸清則已經越過他,利落地翻身上了馬,只丢下三個字:“借一下。”
話畢,一抖缰繩,直接調了個頭,奔向了寄雪軒。
深夜的冷風拍打在臉,快馬在狹窄的宮道之上狂奔之時,陸清則的心也像疾奔的馬蹄,忽上忽下的,噔噔跳個不停。
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擔憂攝滿心神,就算寧倦此刻就在寄雪軒裏坐着,等着他自投羅網,他也甘願。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他現在只要立刻見到寧倦。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寄雪軒的輪廓映入眼簾,陸清則在馬兒即将沖到門邊時一扯缰繩,勒住去勢,便翻身而下。
他從未騎得這麽快過,劇烈的颠簸之下,下馬時腿甚至軟了一下。
附近的侍衛全都認識陸清則,見他騎馬而來,紛紛傻住,吓了一跳,上前想要扶他。
陸清則一擺手,快步走了進去。
陸清則的寝房內燈火通明,長順正在屋外焦慮地徘徊,急得嘴角都長了個燎泡,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靠近,猛地擡頭,見到陸清則匆匆而來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臉色說不出的複雜,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陸大人,您怎麽能又……唉,快進去吧。”
陸清則向他略一點頭,輕輕吸了口氣,推門而入。
屋內沒有關窗,在他推門的瞬間,夜風傾灌而來,沒有想象中濃烈嗆鼻的藥味。
一瞬間陸清則心有了悟,但沒有停頓,反手合上門扇,走進裏間,擡頭便看到了靜靜靠坐在窗邊榻上的寧倦。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分開前還滿眼柔軟笑意,難以掩藏眉目間喜色的寧倦已經變了個模樣,英俊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眸黑得探不清情緒,又仿佛充斥着另一種濃烈得能将人吞噬的暗色。
他手裏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只酒盞,聽到腳步聲,也只是平靜地擡起了眼,望向陸清則,沒有絲毫波瀾。
這樣的寧倦,反倒比發怒的寧倦更讓人覺得不安。
陸清則一路上都在擔心寧倦,甚至忘了如何組織語言解釋,見到寧倦的瞬間,到口的話也不由一滞。
“陸清則。”寧倦盯着他,慢慢開口道,“我剛才在數。”
這樣的寧倦讓陸清則不敢随意開口,慢慢地一步步接近他,順着他問:“數什麽?”
“我在數,在那炷香燃完之前,你是跟着陳小刀離開京城,還是會回來看我一眼。”寧倦垂眸望向手裏的酒盞,“我賭你會不會回來,你若是不回來,我便準備飲下這杯酒了。”
他身旁的香已經燃至根底。
意識到寧倦手裏那杯酒裏有什麽,陸清則的神色猛然一變,在還剩三兩步的距離時,快步沖上去,意圖将那杯酒奪走。
然而在靠近寧倦的瞬間,他眼前一暗,便被一把掀翻按在了榻上。
寧倦低壓下來,呼吸沉重,咬牙切齒地露出絲顯得扭曲的笑:“你也知道擔心害怕的感覺了?”
害怕?
陸清則眼前昏了昏,順着寧倦的話想。
他的确在害怕。
一路趕來時,慌亂陌生的情緒充斥着他的心口,他在陡然間忽然明白了“失去”的恐慌,不敢有任何一絲的僥幸。
原來那就是害怕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寧倦嘗到了兩次。
他腦子一時鬧嗡嗡的,盡量讓語氣平緩:“果果,我沒有想要離開,你先把那杯酒丢開,我們再談,聽話,好嗎?”
寧倦卻只是露出絲古怪的笑意,一手卡住陸清則的下颚,将那盞酒湊到他唇邊,毫不猶豫地灌了下去。
陸清則頓了頓,沒有掙紮,只是瞳眸微微睜大,一眨不眨地望着寧倦,順從地将辛辣的酒咽下了肚,胃裏霎時燎燒起了火。
他這般反應倒讓寧倦怔了一下,丢開酒杯,擦去他唇角沒來得及吞咽下去的酒,淡淡道:“這不是毒酒,朕怎麽可能會那麽傻……安穩地睡一會兒吧。”
酒中下了昏睡的藥。
陸清則的眼睫顫了顫,很快便因着酒勁與藥效,墜入了無知無覺的夢境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昏蒙。
陸清則的腦子還有些發暈,勉力睜開眼,模糊判斷出,現在距離他被灌下藥睡過去前的時間并不遠。
他像是躺在一張床上。
紗幔之外,明燭躍動,寧倦正在桌邊斟酒。
陸清則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下床走過去,哪知道擡手的時候,卻聽到一陣鐵鏈碰撞般的聲音,手腳皆被什麽東西束縛住了,擡不起來。
他遲緩地低下頭,借助透過紗幔而來的朦胧燭光,看清了那是什麽。
是一副黃金打造的手铐和腳铐,尾端系在床頭,将他鎖在了床上。
陸清則愣了一下,随即發現,他的衣服也被換了。
原先穿着的那身玄色禮服不知道被扔去了哪兒,現在他穿着的是一身大紅色的喜服。
一瞬間陸清則感覺有點荒謬,寧倦給他換上喜服,将他鎖在床上……是想做什麽!
寧倦也聽到了鎖鏈的聲響,端着兩只酒盞,拂開紗簾走了過來。
陸清則被鎖得有些惱,正想質問,便聽到寧倦先開了口:“你又抛棄了我。”
一句話便把陸清則心底的薄怒散了大半。
他也是這時才發現,寧倦也穿着身大紅的喜服。
不僅如此,這間屋子便是大婚時才有的裝飾,喜燭喜字,喜慶非常。
寧倦的聲音裏卻沒什麽喜意,他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陸清則只能聽到他狀似平淡地道:“就像三年前……你答應我會盡早回京,我滿心歡喜地等着你回來,等回來的,是你的死訊。”
“今日你沒有拒絕我,即使只是因為是我的生辰,我也很高興。”
寧倦一步步走近,語氣平靜:“我知道我從前做錯了,所以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但我不夠乖嗎?我那樣聽話……你還是又準備走了。”
他看着陸清則的态度逐漸軟化,不再那麽抗拒,甚至有松動的跡象,以為自己勝利在即,以為讓長順準備的這一切用不上了。
沒想到還是用上了。
陸清則的喉結哽了哽,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并非是因為寧倦身上那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而是另一種陌生的情緒:“我當真沒有想離開,你誤會了……”
“我擔心你今晚受了涼,會發熱。”寧倦截斷他的話,話音平穩,端着酒盞的手卻在微微發抖,将酒放到了床頭,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座死死壓抑着噴薄的岩漿的火山,“所以便讓長順過去看看。”
然後長順慌慌張張地跑來禀報他,陸大人沒有回到寄雪軒,也不在小殿下那邊,附近都沒有陸大人的身影。
他的頭暈了暈,空白了很久。
三年前得知驿站大火消息時的恐懼再次席卷了他,從指尖蔓延到心尖。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他果然應該親自把陸清則送回寄雪軒躺下了再走的,萬一陸清則出了什麽事……
他渾身冰涼地找來鄭垚,派他秘密搜尋整座宮城,然而還沒有動作,下面就有人報上了陳小刀的異動。
寧倦方才知道,陸清則不是遇到了危險,只是再次離開了他。
他和陳小刀離開了。
那一瞬間,從重逢開始,就一直死死壓抑在心底的所有怒火與陰郁情緒一同爆發。
他恨不得即刻揮領大軍,去将陸清則捉回來,另一個念頭卻在同時滑過了腦海。
于是他吩咐錦衣衛去傳了那道假消息。
“如果沒有那個消息,你就會直接離開了吧,躲到一個我找不着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寧倦彎下了腰,陸清則終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年輕帝王那雙一看到他總是會亮起的眼睛陰郁而無神,面無表情地伸指重重碾過他眼角的淚痣,輕聲細語:“你總是那麽無情……我對你而言,随時可以抛棄。”
帶着薄繭的指腹磋磨過眼角,陸清則剛剛醒來,眼中本來就有些濕潤,薄薄的皮膚被用力碾過後,眼尾添了一抹紅,看起來像是哭過一般。
陸清則心口陣陣收縮發疼:“不是這樣,對我而言,在這世上,你是最重要……”
“騙子。”
“為什麽答應了我的事卻沒有做到,為什麽要修好那盞冰燈?為什麽要留下那封信?”寧倦打斷了他的話,聲音驟然一厲,“你一走就是三年,三年啊陸清則!你就那樣不要我了,你還有心嗎……我痛死了。”
他終于将見到陸清則那一刻就想宣洩的怒火宣洩了出來,尾音卻低了下去,有些發顫,像是突然被什麽猛地紮了一下,痛得讓聲音都不穩了。
陸清則的心口也疼得厲害,喉頭不斷發哽,吞咽變得困難起來,啞聲道:“果果,我從未想過抛棄你。”
話音落下,寧倦卻沒有緩下臉色,反而欺身壓來,捏起他的下颚,冷冷道:“不要這麽叫我。”
他的力道太大,陸清則捏得有些發痛,蹙了下眉。
寧倦察覺到了,指尖滞了滞,稍微放松了力道,摩挲他精致的下颌線,語氣陡然又和緩下來:“今日是我們大婚的夜晚,懷雪,我們喝合卺酒吧。”
前後反差仿佛分裂了似的。
明明眼前的寧倦不似之前會按着他咬的瘋狗,看起來格外冷靜,陸清則卻感覺面前的寧倦要更危險、更瘋一點。
但寧倦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的。
陸清則的呼吸略微急促,腦子裏無數念頭洪流一般,混雜在一起,沖刷着他的理智。
寧倦傾身拿過床頭的酒盞,先自顧自地飲了一杯,旋即将另一杯含入口中,低下頭,吻上陸清則的唇瓣,強硬地将烈酒渡給了他。
柔軟的唇瓣貼上來,陸清則壓根無力拒絕,嘴唇被迫分開,酒液被強行灌入,灼燒的感覺從喉間滾到了胃裏。
新的酒液連同着之前飲下的酒,在瞬息之間騰地爆發,熏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那些洪流倏地就沖垮了堤壩。
陸清則自诩的從容沉靜在寧倦面前徹底崩潰,在寧倦放開他的時候,沙啞地開了口:“寧倦,我是你的老師。”
寧倦微微一頓,冷聲道:“我不在意。”
若他當真在意那些,也不會走到今日。
去他的綱常倫理。
“在你之前,我也有過一些學生,你在我眼裏,曾經和他們一樣,但你又是最不一樣的。”
陸清則卻并不是說來提醒寧倦要尊師重道的,鎖鏈聲晃動,他擡起手,在片晌的遲疑後,落在了身上人的眉目間,輕聲道:“我陪着你長大,看着你成長,看着你……成為我心目中的君主。”
寧倦是他最滿意的學生。
“我從一個很遠的地方而來,在這個格格不入的地方,你是我最大的慰藉。”
他的指尖像翩跹的蝴蝶,描摹過寧倦的五官,讓寧倦一動不敢動。
寧倦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陰鸷冷漠的神色緩了下來,低聲道:“我知道。”
陸清則不知道寧倦回答的是上半句,還是下半句,但他已經有些微醺了,理智被沖垮之後,平時從不将心裏話說出來的人,繼續說起了心中事:“我心中有标尺,從前覺得,我們的關系只能止步于師生與親人,但重逢的這段時日……”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接着說下去。
寧倦的感情是他從未感受過的熾烈,與他平靜如一潭死水的性格完全相反。
寧倦的熱烈讓他心底的死水跟着變得溫熱、沸騰了起來。
那條線早就在不斷的後退中,變得模糊不堪了。
“我不想你面對世人的異樣目光。”陸清則的手貼着寧倦的側頰,他醉眼朦胧地望着這個英俊得有些陌生、但又熟悉無比的青年,“我不想讓你做出有損于你的抉擇,我想要你……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寧倦不敢驚動他的指尖,臉部肌肉繃了繃,咬牙切齒道:“我也不稀罕什麽流芳百世!”
他用力吸了口氣:“我們不是已經面對過一回了嗎?懷雪,世人的目光沒有那麽重要,他們有什麽資格評判,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陸清則看着他眉目間的堅定決然,恍惚了一下,嘴角勉強扯了扯:“值得嗎?為了我這樣一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時時刻刻都得操心,我還比你大那麽多歲,往後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
寧倦終于打斷了他一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眉目發沉:“是我心甘情願,我樂意犯賤,陸懷雪,你不知道,哪怕你瞪我一眼,我都開心得會做美夢,你就那麽看輕我對你的感情嗎?如果你擔心的便是這些,那我可以告訴你,你擔心的事永遠都不會發生。”
陸清則愣愣地看着他,眨了下眼,忽然便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自眼角滑了出去。
好半晌,他才意識到,那是方才就在眼中搖搖欲墜的淚。
我哭了?
陸清則茫然地想,他不曾為誰而哭,那些激烈的情緒仿佛天生與他隔着一層水膜,他沉在水底,冷眼看着岸上的人落淚,淚水滴入那條長河之中,倏然便被帶走,了然無痕。
他會為旁人悲傷嘆惋,但不為誰哭。
陸清則怔怔地摸了摸濕潤的眼角,從此前就跳得極為厲害的心髒陡然間又激烈了一些,艱難地道:“或許在你心裏,我似乎沒有私欲,但我其實有許多私心……”
他紅潤的唇瓣張合了幾下,聲音竟有些發顫:“果果,我……”
“不要這麽叫我。”寧倦的手上移,握住他的手,撫摸着自己的臉頰,“懷雪,叫我霁微。”
上一次寧倦想讓陸清則叫他的字,陸清則沒有回應。
寧倦不再叫他老師,執拗地叫他的字,是為了不斷地提醒他,他們之間已不再是單純的師生,陸清則從回來以後,也只稱呼寧倦陛下,永遠帶着一絲距離。
陸清則感覺自己的理智像是被那兩杯酒燒灼得蕩然無存了,嘴唇微微動了動。
寧倦握緊了他的手,急不可耐地低下頭,仿佛沙漠中迷途的旅人,渴求着一絲水源,重複道:“懷雪,叫我的字。”
陸清則與那雙灼熱漆黑的眼眸對視了良久,閉了閉眼,輕聲道:“快到城門口的時候,我在想你,霁微。”
他那時候才發現,他不願意看到寧倦身邊有另一個人。
尾音落下的時候,寧倦欣喜若狂的吻也随之落下,他用力地親吻陸清則眼角的淚痣,呼吸急促:“有私欲的才是凡人,懷雪,對我的私心再重一點吧。”
最好因他而學會嫉妒吃醋,不甘占有。
寧倦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唇瓣反複親吻着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像是命令,也像是請求:“懷雪,嘗試着接受我。”
陸清則眼底還殘存着幾絲冰涼的淚意,渾身的血液卻是滾沸的,朦朦胧胧地想:
他教陳小刀,俯仰無愧于天地便好。
至少此刻,他與寧倦應當不愧于天地罷。
他與寧倦對視了良久,緊緊繃着的神經終于松緩下去,點了一下頭,道:“好。”
得到的回應不再模糊不清,寧倦的臉上終于綻出了一縷笑容。
身上的喜服被剝開的時候,陸清則只是微微瑟縮了一下,便沒有再拒絕。
他的臉龐因為激烈的情緒與酒意,熏陶着一股醉人的紅,眼睫濕潤,淺色的眼眸被淚水洗得清潤而明亮,眼尾的淚痣一片洇紅。
大紅的喜服襯得那張容顏愈發盛極,如寧倦從少年時期到現在的猜想一般,陸清則穿上喜服後,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這是他一個人才能獨享的好看。
細微的鎖鏈聲裏,徹底占有到這縷梅香時,寧倦憐惜地親吻着陸清則他緊蹙的眉間,不斷安撫他:“沒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明月終于落入了滾滾紅塵。
他賭贏了。
所以陸清則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