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離開大梁已有幾日,梓幽終于到了鹹陽。記得上一次離開鹹陽,也是一個月夜。

身子隐在一處暗影裏,她對着身旁的人淡淡道:“謝謝你,孟将軍。”

“為了公子,一切都值得,只是姑娘你——”孟堯看着少女,有些不解:當初她深恨公子,如今為何願為他冒這麽大的風險?

“這事叔父不知道吧?”梓幽突然問道,有些擔心。

“放心。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孟堯回道,抹去了少女心頭的疑慮。

梓幽不再回話,抹去最後一抹笑意,一縱身,沖入茫茫夜色中。

她已做好了決定。

孟堯遲疑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才飛身而起,逐着她的身影,跟了上去。

兩人在黑暗中掠過,一前一後,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孟堯一直在黑暗裏潛行,無人發覺。

夜風輕輕揚起他的衣擺,發絲拂過臉上的紫色紋印,星魂仰頭望着夜空,目光有些迷蒙。

明月又奪去了群星的光輝,這樣的夜晚讓他忌恨。他想要的是群星大放異彩,奪人心魄,讓明月黯淡無光。

他的願望正在一點點達成。東皇太一和月神不知為何已悄然隐去。他與他們終不是一路人。

幽妄城也徹底毀了,再也沒有誰能與陰陽家抗衡。

帝國上下只剩他一個大巫,當今皇帝還得仰仗他。他有的是機會。

“趙高,李斯……”他默念着,眼裏掠過一絲狠意,他要把他們一個一個的拔去,直到他大權在握的那一天,到那時,他就可以……

臉上的紫色紋印又隐隐發燙,流轉着藍紫色的詭異色澤,好像一只玄燕翩然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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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慢慢按住那個紋印,良久才緩緩擡眸。

此刻他正在自家庭院裏。雖升了官職,但他依舊居住在舊宅。

月亮在桂樹上投出一片巨大的暗影,他不禁一瞥,少女俏立枝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是你!”星魂認出她,咬牙道。原來她并沒有死在幽妄城裏。

他曾派人去城中查看,只看到韓倉的屍體和一片廢墟,那群怨鬼都不複存在。

為何阿梓能活下來?難道幽妄城餘孽未淨?難道魏淩也活着?那他如今又是匿身何處?

他冷眼打量着少女,眸裏的神色幾番輪換,半晌,冷冷開口:“你還敢來這裏,就不怕死麽?”

梓幽的目光掃過星魂的右手,只見皮膚下面有一股暗青色在湧動,心裏暗暗舒了口氣。

“聞說師父破了幽妄城,位居帝師,徒兒特來道喜。”梓幽說着,向他拱了拱手。

“說吧,你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星魂有些不耐,冷冷問。

“我要問你結火印的破解之法。”梓幽的眸光慢慢冷了下來,冷觑着星魂,一字一頓地說。

“結火印?”星魂說着,有些微微詫異,“這等秘術竟也有人使用?”

他習過馭鬼之術,知道這結火印是至陽至剛的秘術,專門對付陰魂邪鬼。但它對功力要求極高,所以很少有人能運用出來,此刻她來求取破解之法,又是為了何人?

難道是他!

星魂略一思索,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你問這個,是為了你的情郎吧?”

“自是為了魏淩。”少女在院中踱着步,不慌不忙道。她倒也毫不隐瞞。

星魂的眼睛微微眯起,裏面閃過一絲危險的神色:她坦白的說出魏淩的名字,是故意要他知道。但自己與幽妄城是死敵,又怎會救魏淩?她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巨大的疑問在心頭盤旋。星魂越發弄不懂少女的意圖。

“你以為我會救他?他死了對我更有利,這你還不明白?”星魂漠然開口,等待着少女的反應。

“不,師父,”少女擺擺手,冷嗤道,“若這樣,你就大錯特錯了。你想想,你何以位居帝師,不就是因為破了幽妄城麽?但你若把帝國的敵人清除的一幹二淨,皇帝留你又有何用?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這樣的道理你不會不懂。所以魏淩活着,對你來說更有好處。如今帝國裏,只有你能對付他,這也是你的價值所在,而且魏淩的威脅越大,帝國就會越重視你。我想目前‘帝師’的名號,你肯定不滿足吧?”

梓幽打量着他,眼裏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星魂仔細思索着她的話,一時沉默不語。

半晌,他忽而開口:“是麽?”星魂不禁笑道,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他斜睨着她,問道,“那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你兩次謀劃刺秦,想做什麽,我還不清楚嗎?”少女冷笑着,在月光下踱着步,“其實這個計劃你很早就開始執行了吧。當初派陰陽傀儡将我捉到羅網的,也是你吧。否則,羅網怎麽能馭使傀儡士?”

心頭猛的一震,星魂的眼光微微收緊,嘴唇緊抿着,沒有說話。

“以羅網的名義收納一個完美的影魅,再以扶蘇的名義将我舉薦給皇帝。而暗地裏卻派我行刺,這樣出了罪責,也都由趙高和扶蘇擔待。而你卻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又怎樣?”

“現在扶蘇被賜死,胡亥也當了皇帝,你離自己的目标越來越近,只是還有趙高和李斯擋路,對吧?”

“呵,”星魂冷嗤道,“所以我必須留着魏淩,為帝國留下禍患,再出兵平之,樹立威信,積攢功業,才好将趙高和李斯踩在腳下。你是想這樣勸我麽?”

梓幽輕輕擊了兩下掌,贊嘆道:“師父果然聰明絕頂!但我猜趙高和李斯都是小問題,你的目标是整個帝國,否則你也不會有弑君的想法。你本想殺了嬴政,将責任推給扶蘇,再扶胡亥上位,而你就是第一功臣,對麽?”

不等他開口,梓幽又道:“可是如今你還是差了一步,擁立新君的功勞被趙高搶了。”

“所以,我還得留着魏淩?”星魂反問道。

“沒錯。”

“你就這麽确定自己說的都是對的?”星魂冷冷道。

少女又轉過身來,漫不經心道:“我開始不确定,但後來我隐約猜到你的身份,才敢作此推斷。”

“我的身份?”星魂重複道,右手已微微攥起,裏面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流。

少女不再看他,而是擡眸望向夜空,曼聲長吟:“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你的化身是玄燕,如果我沒猜錯,你應是商纣的後人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天下,對麽?”

“咔咔咔——”仿佛被驚雷劈中,全身都炸裂開來,星魂臉色煞白,臉上湧着漫天驚浪,紫色紋印也已扭曲,好像要化作玄燕,掙脫束縛,翩然飛起。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往事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他是商纣的第九子,母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巫女,因此他很不讨父王喜歡。他出生時,殷商已隐隐有亡國之兆。

他素有大志,常以振興朝綱為目标,可父王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母後生下他,就被打入冷宮,他幾乎見不到她。父親不喜他,他一出生臉上就帶有詭異的紫色紋印,大巫師說那是不祥之相,父王就再也沒抱過他。

他被遠遠地排斥着,父王遠離他,兄長欺侮他,母親更是被幽囚起來,見不上一面。

父王荒淫無道,暴虐成性,倒行逆施,終于引來了滅頂之災。

牧野之戰,周武王大敗殷商,父王逃到鹿臺,***而死,卻抛下他和母親,任由周人宰割。

那時朝歌已被攻破,從冷宮裏逃出的母親為了保護他,以一身鮮血為祭,用秘術将他化為玄燕,封存在一個鳥卵裏,藏在隐蔽處。并告訴他七百年後,若逢機緣,自有高人救他脫困,并授以秘術,到時就是他一展鋒芒之時。

那一年,他十四歲。

七百多年後,他果然遇到高人。東皇太一将他帶到陰陽家,授以陰陽術,為秦國效力。

他一刻也沒忘記,母親是以生命為代價換得他的重生,他也沒忘記天下曾是他殷商的天下,他早晚要奪回來。

如今,他仍然保持着十四歲的面容。但他的心已歷經數十年的滄桑。

而今,離他的目标只差一步。只要扳倒趙高、李斯,掌握大權,取而代之是遲早的事。

只是沒想到,他的意圖竟被一個影魅看透。

而她的每句話都正中他的心思。

難道真如她所說那樣:留下魏淩,以備争權奪勢之用?

他擡起頭,慢慢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斜睨着少女,冷冷道:“我救魏淩可以,但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以為我能留下你麽?”

“既然我來這裏,就沒打算回去。”少女坦然道,面無懼色,“我只要結火印的解救之法。你只管說便是。”

“說了也是徒勞,我會放你走麽?”

“看來師父是不想要紅棘花的解藥了?”唇角微微勾起,少女臉上一副嘲弄的表情,“你只知道,紅棘花是治傷聖品,殊不知,它也是一種慢性毒藥麽?”

“什麽!?”星魂臉色驟然慘白,眼珠幾乎要掙裂眼眶。

“你若予我所需,我亦予你所需。”

“聽着,”星魂終于怒不可遏地吼出來,“要解結火印,須有至陰至寒之水。”

“要解結火印,須有至陰至寒之水。”

“要解結火印,須有至陰至寒之水。”

“要解結火印,須有至陰至寒之水。”

梓幽對着夜空大聲喊了三遍,直到屋頂瞥見那道暗影悄悄飛掠而去時,才放下心來。

“紅棘花的解藥呢?”星魂冷冷開口。

“紅棘花的解藥——“梓幽說着一半,突然沖天而起,身影沒入夜色裏,冷風傳來她的聲音,“我根本沒有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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