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端郡王府
好痛……
模糊地意識到全身上下傳來的劇痛,讓毓齡想要大叫,可是最疼的是遭到背叛的心,腦中似乎又響起男友的聲音——
“……我們分手吧。”張漢強在手機那一頭說。
她愣了一下。“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再當百貨公司的樓面主管,說好聽一點是管理職,每天卻累得跟狗一樣,還得要看總經理、經理的臉色,連客人不滿意專櫃小姐的服務态度都會把你叫出來臭罵一頓,一個月才領三萬塊的薪水,這樣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賺大錢,自己可以當老板……”張漢強愈說愈激動,表情盡是憤懑。
“毓齡,你和我一樣都沒有父母和親人,凡事都要靠自己,應該可以體會我這樣的心情,一定也不想讓人看不起,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對不對?”他已經受夠過省吃儉用的日子了。
蘇毓齡聽着二十七歲的男友訴說着滿肚子的不滿,交往了三年,雖然知道他有時會好高骛遠,總是羨慕別人比自己好運,但沒料到會這麽偏激。“這跟要和我分手有什麽關系?”
手機那一頭的張漢強目光透着心虛,吶吶地回道:“因為……前陣子我跟幾個同事去PUB喝酒,認識……一個女人……她是一家科技公司老板的小女兒……說可以介紹我到她爸爸的公司上班……”
今年才二十二歲的蘇毓齡或許還很年輕,不過從小就是孤兒,嘗過人情冷暖的她,想法也比同齡的人早熟,還不至于天真到聽不出男友話中的意思。
“這才是你要跟我分手真正的理由,因為她的條件比我好,所以想要追她。”變心就是變心,何必說這麽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們交往這三年,你一直對我很好,常常做便當來給我吃……”
可惜對你來說,我比麥當勞的外送服務還不如,因為連個謝字都沒聽你說過。她心痛地思忖。
“還有休假的時候也都會去我住的地方幫我洗衣服……”
是啊!她這臺洗衣機還不需要投幣,蘇毓齡也替自己的全心全意付出感到悲哀和凄涼。
“……還會幫我買衣服,甚至幫我搭配好好的,讓我可以穿得體面……”張漢強當然要先誇贊她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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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毓齡聽了很想大笑三聲,幫男友打點穿着,結果讓他去認識了別的女人,真是很大的諷刺。
“幸好交往這三年來我都沒有跟你上過床,所以也不用負什麽道義責任。”他自以為是地說。
總算認清男友颠倒黑白的本事,是自己一直堅持要等到結婚以後,而不是他沒想過,蘇毓齡感到一陣心寒。“你打這通電話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
“對,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嘟嘟嘟……
毓齡告訴自己不要哭,要堅強一點,失戀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當是個教訓,下次眼睛要睜亮一點。
眼角不知不覺地滑下一道濕意,才一下子,她又陷入了昏迷。
這時,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趨身上前,詢問跟着妻子從怡親王府陪嫁過來的婢女——
“她醒了嗎?”
在炕床邊伺候的婢女擡頭回道:“格格還沒有醒,不過在流眼淚,可能傷口還很疼吧。”
納爾圖默默地瞅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妻子,也就是怡親王的愛女琳寧格格,見她頭上包紮着傷口,眉心緊皺的疼痛模樣,粗犷俊挺的臉龐不免透着憂色,想到妻子的個性向來就驕縱任性,聽不進他人的勸告,昨天無視奴才和婢女的阻攔,硬是要去騎馬,結果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導致頭部撞傷,身上也多處擦傷,都已經快三天,還沒有清醒的跡象。
當深幽的黑瞳再次審視和自己結缡三年的妻子,那張平日總是帶着鄙夷和輕蔑的明豔臉蛋,此時只剩下蒼白和脆弱,感覺真的很複雜,腦中不由自主地響起她曾經說過的那些傷人的尖酸話語、嘲弄諷刺,納爾圖不知有多少次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卻還是無法完全釋懷。
“你不過是個身分低下的妾婢子,根本不可能封爵,要不是皇上把我指給你,你也不可能坐上多羅郡王的位置,這點應該感謝我才是……”
“要不是阿瑪叫我忍耐,根本不會和你圓房……”
“我心裏早有喜歡的人了……”
“從今以後不許再碰我一下……”
納爾圖不由得逸出沉重的嘆息,想到為了保護皇帝,只身抵擋三名武功高強的叛黨,結果身中數刀,還險些命喪黃泉,因此皇帝破例讓身為妾婢子的他,繼承阿瑪的多羅郡王爵位,也不需減等冊封,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寵,最後還将怡親王的女兒指給自己。
可是納爾圖卻不能告訴妻子真正的原因,畢竟叛黨竟能潛入宮中行刺皇帝,茲事體大,絕對不能傳揚出去,就連他的枕邊人也一樣,更何況他并不信任妻子,既然連岳父都只字未提了,他自然也不希望這個女人把這事拿來亂說,所以只能保持緘默,忍受妻子那些幼稚無知的論調。
就算這三年,兩人除了成親那個晚上同房過之外,就不曾再同床共枕,但是既然已經是夫妻,納爾圖對她還是有份責任和義務,于是步出寝房,為了慎重起見,決定派人再去請禦醫到府裏來。
把事情交代完畢之後,納爾圖又回頭看着那間曾經貼着大紅囍字的寝房,想到衆人無不羨慕自己能娶到這朵貴族之花,卻沒人知道妻子私底下的個性和脾氣實在令人不敢領教,他是有苦難言。
高大挺拔的身軀就這麽動也不動地站在長廊上,不過二十有五的年紀卻渾身散發一股滄桑和孤獨,棱角分明的五官也蒙上淡淡的憂郁,而那雙墨黑深邃的眼瞳,總是靜靜地凝望着遠方,波瀾不興地幽沉着。在習慣了寂寞之後,他學會了不去奢求,早就認清現實,這輩子他注定都會是一個人,直到老死的那一天為止。
“阿瑪!”一個小小、稚嫩的嗓音響起。
納爾圖循聲偏過頭去,就見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搖搖晃晃地朝自己走來,而負責照料的趙嬷嬷則是緊跟在後頭,就怕小主子跌倒。
不對!自己并不是一個人,因為他還有禧恩,他的兒子。
“怎麽跑到這兒來了?”納爾圖露出慈父的笑臉,彎下身軀,抱起軟軟香香的兒子。
“阿瑪玩……”禧恩兩頰紅通通的。
“好,阿瑪來陪你玩。”他笑睇着兒子圓嘟嘟的小臉蛋。“要不要進去看看你額娘?”
“不要……”聽到“額娘”兩個字,禧恩露出有些懼怕的表情,小小的手臂抱住阿瑪的脖子,猛搖着小腦袋。額娘不喜歡他,即使還很幼小,什麽事也不懂,但禧恩依舊能感受到生母形之于外的冷淡。
“為什麽才跟你同房一次,就有了孩子……”
“我不要生下他……”
納爾圖想起妻子曾說過的話,不由得摟緊懷中的兒子,滿眼痛楚。
“走吧,阿瑪陪你玩。”納爾圖當初和妻子談判,只要她把孩子生下來,從此不再勉強她任何事,自然也不會要她善盡生母的責任,因為他并不希望禧恩受到同樣的傷害。
聽到阿瑪這麽說,禧恩這才咧開小嘴笑了。
接下來的日子,納爾圖依舊每天早晚去探視妻子的傷勢,盡管夫妻感情不睦,還是希望她能早日恢複意識。
于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很快地,已經過了十天。
毓齡的意識在黑暗中載浮載沈的,她想要睜開眼睛,可是卻使不出力氣,活像這具身體根本不是她的,手腳完全不聽使喚,連想動一根手指頭都很困難。
不過她卻可以聽到聲音,而引起毓齡注意的是一個男人的嗓音,聽來低沉、渾厚,就像用大提琴拉出來的音律,真的很好聽,而且有種撫慰人心的感覺,讓她想要豎起耳朵,傾聽對方在說些什麽,也想看看他的長相。
她試着要集中精神,試着要掀起像鉛塊一樣重的眼皮,試着要移動四肢,一次不成就再試一次,只要不放棄,相信最後總會成功的。
當毓齡終于睜開雙眼,距離發生墜馬意外那一天,已經快半個月了。
“格格,你總算醒了……”
“格格真是把奴婢吓壞了……”
從怡親王府陪嫁過來的兩名婢女,還是沒有改口,依舊稱呼主子一聲格格,這會兒全都圍在炕床邊。
相較于她們的激烈反應,毓齡卻覺得自己站在一片濃霧當中,讓她看不清置身何處,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兩名淚流滿面的婢女半天,然後又往上盯着帳頂,看到的一切似乎很不真實。
“格格的頭還疼不疼?”
“格格怎麽不說話?”
“是不是還沒完全清醒?”
“恐怕是這樣……”
兩名婢女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是想知道主子目前的身體狀況。
過了好久,毓齡才又把目光焦距拉回到她們身上,很确定自己根本不認識,又仔細看了下兩人穿在身上的古裝衣服和發型,以及說話的口音,幸好大致還聽得懂在說些什麽,原本的迷惑也漸漸清晰了。
原來自己真的死了。
那麽這裏就是所謂的“陰間”。
而她這個初來乍到的人也因為還沒有完全“清醒”,才會意識不到自己已經死了,不過就算是這樣,毓齡也不覺得害怕,因為人都死了,害怕又有什麽用,只是想到被曾經交往過的男友害死,依然感到痛心不已,等她去轉世投胎,絕對要記得下輩子不要又愛不對人了。
毓齡雖然不懂陰間的規矩,可是在二十二年的成長環境中,早就學會什麽叫随遇而安,也知道乖巧聽話的好孩子才會讓人喜歡,所以無論要她幹什麽,只要照做就好,當兩名婢女扶着自己坐起來,又喂她吃東西喝湯,也沒想過要拒絕,只是用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待眼前的人事物。
她本能地擡起虛軟無力的手腕,撫着還纏着布條的額頭,傷口帶來的疼痛,讓整個腦子都還覺得昏昏沉沉。
“格格的頭還疼嗎?”婢女關切地問。
真正疼的不是她的頭,而是心,毓齡只要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地為男友着想,為他付出一切,最後卻……
毓齡好輕好輕地搖着頭,不願再去想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格格的頭不疼就好。”婢女誤解了主子的動作。
“格格該喝藥了。”另一名婢女将碗緣湊近她的嘴邊。
想不到電視上那些什麽命理老師、靈異專家也不是真的随便亂掰,陰間的鬼真的和陽世的人一樣的過日子,也都要吃飯、睡覺,更要喝苦死人的中藥,最後這一點雖然讓毓齡相當納悶,不過也沒有心思去想太多。
她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事物,其實待在“陰間”也不錯,有得吃有得住,還有專人照顧生活起居,這輩子從來沒這麽好命過,總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就這樣,毓齡又躺回炕床上,幾乎馬上就睡着了。
過沒多久,納爾圖便又來到寝房探視,自從知道妻子清醒之後,這幾天都是趁她睡着才來,畢竟他可不想自讨沒趣,而只要她人沒事,他也好給岳父一個交代。
“她今天的狀況如何?”他開口問負責伺候的婢女。
兩個婢女搶着回答問題——
“格格清醒是清醒了,不過都沒聽她說半句話……”
“是啊,而且看着奴婢們的眼神,好像是陌生人。”
“奴婢總覺得格格的表情和眼神怪怪的……”
“奴婢也是這麽認為……”
聞言,納爾圖面露沉思地想着她們說的話,因為這兩名婢女是跟着妻子陪嫁過來,也是最熟悉她的人,應該不至于會弄錯,接着又睇向睡得正熟的妻子,思索着可能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墜馬時,撞傷了頭,現在神智還不清醒,再等兩天看看。”他只能這麽回答。
婢女們颔了下首,只希望主子快點好起來。
又過了十日——
當額頭的傷口開始愈合,毓齡的體力也在漸漸恢複當中,她瞪着自己的手掌,呆呆地看了一個小時,心裏冒出很多問號,因為這雙手好白皙,而且十指纖細,指腹上連個繭都沒有,完全不像她的。
正在伺候穿衣的婢女注意到主子看着自己的手發呆,忍不住開口問道:“格格在看什麽?”
毓齡這幾天聽她們“格格、格格”的叫着,總覺得這個字眼好熟悉,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
“我只是想……”毓齡才要說出心中的疑惑,這也是連着幾天下來,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卻發現聲音變得好奇怪,好像是藉由別人的嘴巴說出來似的。
婢女見她起了頭又不說了,試探地喚道:“格格?”
難道人死了,原本的一切都會跟生前不一樣?毓齡在心裏問着自己,不只是手而已,連聲音都變了,該不會……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觸感特別細膩柔軟,鼻梁的高度、嘴巴的大小形狀跟記憶中的也完全不同。
“鏡子……”還是再确認一下比較好。
婢女愣了愣,随即答道:“格格要照鏡子?奴婢這就去拿。”
待婢女拿了一把用琺琅鑲框的手鏡過來,毓齡便看見鏡中的女人差不多十八、九歲,披着一頭及腰的烏黑秀發,除了臉色白了一點,可以說是明眸皓齒、豔麗動人,要不是比出同樣的動作,還真難相信鏡子裏的美人就是她。
“原來到了陰間,連長相也會變得不一樣……”毓齡還是比較喜歡自己原來的臉,雖然不是豔光四射,可也算得上是清麗漂亮,屬于耐看型,現在這個模樣還真是不習慣。
聽主子一個人自言自語,婢女小心翼翼地問:“格格在說什麽?”
“我叫什麽名字?”該不會連這個都改了。
聞言,婢女先是愣了一下,還是照主子的意思回答:“格格叫……琳寧。”
“琳寧、琳寧……”毓齡反複低喃幾次。
現在不只長相,連名字也換了,就算毓齡想要恢複本來的名字,也不曉得該去跟誰争取權利,再說将來遇到十殿閻羅,祂要核定誰該去西方極樂世界,誰該去投胎時,會不會搞錯人了?
“格格?”兩名婢女總覺得主子真的怪怪的。
“噢,沒事。”毓齡想既來之、則安之,她總會習慣的。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毓齡忽然想到了什麽,只穿着白襪的雙腳已經直接往寝房門口走。
“格格還沒穿鞋……”
“外頭很冷,格格別出去……”
婢女們在身後叫嚷着,毓齡已經開門出去了,不過才走沒兩步,一陣風吹來,頓時打了個噴嚏。
“哈啾!”毓齡連忙用袖口捂着鼻子,用力地吸了吸氣,心想難道都當了鬼也會感冒?
這一幕正巧讓前來探視的納爾圖瞧見了,見她只穿着長袍,連披風都沒有,眉峰馬上皺攏。
“人才剛醒,怎麽就跑出來了?”他不贊同地問。
毓齡立刻認出這個男人的聲音,就是在昏睡時經常聽到的沈厚嗓音,不免好奇地打量朝自己走來的男性身影。
眼前的高大男人大概二十五、六歲,也是一身古裝打扮,頭上戴了頂瓜皮帽,生得是濃眉大眼、豪邁粗犷,可以說介于俊美和性格之間,不只很有氣勢,還擁有獨特的男性魅力。
由于曾經在百貨公司的男裝部待過一年,依照毓齡的目測結果,對方高大結實的體格相當完美标準,也幸好不是那種胸、腹和手臂都是肌肉累累的猛男,她可是一點都不欣賞那種類型。
“格格快進屋裏去,免得着涼了。”婢女攙扶着她的手肘說。
毓齡沒有移動腳步,還是一直盯着納爾圖,想着這個男人看起來這麽年輕,而且身強體壯的,總不會是病死的。
納爾圖方才在與妻子面對面之後,已經做好被她奚落嘲弄的心理準備,這會兒卻見她眼神流露出茫然不解,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表情。
“……”他輕啓嘴唇,不過又閉上了。
想到他與琳寧格格雖然是夫妻,還有一個兒子,但彼此之間毫無感情,甚至充滿不信任,所以決定等她開口。
“你……呃……”毓齡不知道該怎麽問。
這個男人和她在“陰間”是什麽關系?為什麽會在這裏?
幽黑的目光狐疑地觑着妻子,卻見毓齡有些畏冷的瑟縮一下,納爾圖便将視線移到婢女身上。“先帶你們格格回房。”
兩名婢女一左一右,很快地将主子攙進寝房。
站在門外的納爾圖猶豫一下,想到身為夫婿的責任,就算待會兒又會和她鬧得不歡而散,還是得去面對。
就這樣,納爾圖也跟着走進房內,順手把門關上。
“讓她喝點熱茶,暖暖身子。”他開口使喚着婢女。
婢女有的倒茶,有的則是拿披風圍在主子肩上。
“格格喝茶。”婢女将茶碗遞給毓齡。
毓齡雙手接過茶碗,啜了一口,眼角卻還是不時地瞟向納爾圖,見他兩手背在腰後,站得直挺挺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讓她把想問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到底是誰?
是閻羅王?不像。是牛頭馬面?更不像。還是判官?毓齡把喜歡看的靈異節目中所形容的“陰間”回想一次,都跟這個男人的外表和打扮不太符合。
而納爾圖并不是沒注意到妻子正在看着自己,可是根據這三年來的經驗,若是主動和她說話,得到的回答總是那一句“你沒資格跟我說話”,為了不再自取其辱,只得轉向負責伺候的婢女。
“午膳用過了嗎?還有藥也喝了嗎?”他問其中一名婢女。
自從滿人入關,一直到現在,不斷地學習和模仿漢語,以致冷落了滿語和滿文,而在漢化之後,不會說滿語的八旗子弟不乏其人,若非必要,納爾圖平日也都說漢語,對于滿語難免生疏了。
婢女連忙颔首。“格格已經用過膳,藥剛剛也喝下了。”
“嗯。”納爾圖依舊面無表情。
坐在凳子上的毓齡忍不住看着他們,就算再搞不清楚狀況,也大概聽得懂眼前的男人是在詢問有關她的事,那為什麽不幹脆直接問自己,幹麽還要問別人,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若是她的頭又疼了,或是身子哪兒不舒服,得要盡快讓我知道。”他還是同樣交代兩名婢女。
“奴婢記住了。”兩名婢女平日仗着有主子當靠山,氣焰可高得很,不過這會兒也不敢太放肆,要嚣張也得等主子身體痊愈,有人撐腰再說。
聞言,納爾圖又把視線落在妻子身上,清冷地吐出幾個字來。“你就好好歇着,我明天再過來。”簡單地叮囑一句,便轉身踱出了寝房。
見他就這麽走了,毓齡愣了一下,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欸”,想要把人叫回來,可惜納爾圖已經帶上門扉離開了。
“格格是怎麽了?”婢女對于主子異于平常的言行有些錯愕。
另一個婢女怯怯地開口問:“格格沒事吧?”
“呃,我沒事。”毓齡看着臉上驚疑不定的兩名婢女,便用手指比着房門。“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格格不記得他是誰了?”
“他是格格的夫婿……”
夫婿?毓齡頓時目瞪口呆。
意思是說她和那個男人是夫妻?
這個“陰間”對她還真是禮遇,不只有專人伺候,居然還配一個老公給她,肯定是因為生前沒做過壞事,還在孤兒院擔任義工,善有善報,才能享受這麽好的福利。
毓齡過了半天才完全吸收這個驚人的訊息,繼續問道:“那他叫什麽名字?”
“格格連這個也忘了?”
“或許是因為傷到了頭,才會想不起來。”另一名婢女這麽解釋。
“這也是有可能。”這麽一想,那名婢女也就沒有再追究下去。“格格,他是多羅端郡王納爾圖。”
聞言,毓齡又愣住了,沒料到對方還有爵位,原來生前是個貴族,難怪氣場那麽強,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納爾圖……納爾圖……”這就是她“夫婿”的名字。
數日後——
因為額頭上的傷口愈合的情況良好,所以毓齡也不想再喝藥了,這裏的中藥就跟陽間一樣苦,現在光聞到味道就很想吐。
毓齡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想到連着幾天下來都沒再看到那個名義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心裏不禁納悶,既然是夫妻,怎麽一天到晚見不到人,連晚上睡覺也沒同房,她當然不是想跟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要有個人可以問。
她只要想到在這裏不只要吃飯、睡覺,居然還得用夜壺和便盆來上廁所,這個時候就更想念沖水馬桶的便利,毓齡實在不習慣這麽“古代”的生活方式,就連想洗個澡都很麻煩,萬一連每個月都會來的好朋友都照常報到的話,又該去哪裏買衛生棉,這個所謂的“陰間”真是愈來愈古怪了。
“嗯……我可以問一件事嗎?”毓齡只好求助身邊的兩個女孩子,雖然負責伺候,可不曾把她們當作下人。
兩名婢女先是錯愕,接着交換了個眼色,心想主子什麽時候用這麽客氣的态度跟她們說過話。
她沉吟了下,問道:“我的時間什麽時候到?”還是早點去投胎,喝過所謂的孟婆湯,就可以忘記前世的痛苦了。
“時、時間?”兩名婢女怔怔地喃道。
“就是投胎的時間……”毓齡以為她們聽不懂自己的意思,畢竟這裏的語言表達方式和她從小到大所說的多少有一些差異,于是說得更詳細一點。“還是在這裏用別的名詞?”
這下把她們吓得臉色都發白了,想到主子撞傷了頭之後,就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又聽她這麽問,更加不對勁。
“我、我去告訴郡王爺……”其中一名婢女急急地嚷。
另一名婢女驚慌失措地問:“那我怎麽辦?”
“你在這兒看着格格……”說完,那名婢女已經沖出房門了。
她是哪裏問錯了嗎?毓齡看着兩個女孩子像活見鬼似的瞪着自己,其中留在房裏的更是站得老遠,不敢太接近,更是一頭霧水。
難道不能問什麽時候可以去投胎?在這裏算是一種禁忌?毓齡也只能這麽解釋,難怪她們會這麽緊張了。
過了好一會兒,納爾圖在聽婢女結結巴巴地說着妻子反常的言語,自然也立刻過來探視。
當納爾圖踏着沉穩,但又有幾分懷疑的步伐來到妻子面前,定定地端詳着她的表情,那張曾經讓不少王公子弟心儀愛慕的嬌容,此刻卻不見一絲傲慢鄙夷,只有迷惘和困擾。
他略帶疑慮地問:“聽婢女說你方才問了一件奇怪的事。”
“噢,其實也沒什麽,我只是随便問問而已。”如果真的是禁忌,那還是別問的好。毓齡這麽回道。
納爾圖不太滿意這個回答。“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只不過……”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想到他們在這裏是夫妻關系,毓齡還是有些別扭。
“只不過什麽?”他不免疑心地問。
不知道是不是毓齡多心,總覺得這個男人不太相信自己,而且眼神相當防備,好像她會害他似的。
“算了!當我沒說好了。”毓齡也不想一直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或許做夫妻只是暫時的安排,這個男人根本也是被迫的。
這種口氣又很像妻子原本會說的,讓納爾圖不禁猜想是婢女太過慌張,才會誤解她的意思。
他淡淡地回道:“沒事就好。”
“呃,納、納爾圖……”是這麽念沒錯吧,毓齡試着叫他的名字。
聽見妻子叫着自己的名諱,納爾圖全身的肌肉不由得繃緊,因為通常都不是什麽好話。
毓齡似乎也注意到他的沉默和警戒,狐疑地睨了他一下。“你……要不要先坐下來?這樣我很難說話。”
一向拒絕與他同桌而食、同床共枕的妻子,此刻居然會這麽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納爾圖心中的不信任感也更深了。
“想說什麽就說吧。”這女人究竟在玩什麽花樣?
聽納爾圖的口氣真的不太友善,毓齡也只能告訴自己要忍耐,畢竟人家比她先來,菜鳥和老鳥還是有差別的,這個道理她很清楚,還是等問題解決了再說。
“我只是想既然在分開之前,都要一直相處,那麽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個性比較好。”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輪到她去投胎,毓齡才想先打好人際關系,就算不想當夫妻,至少可以做個朋友。
納爾圖疑心又起。“分開?我不可能把你休離的。”這是皇帝指的婚,就算他不愛她,而她也厭惡自己,都不可能分開。
“好,我明白,如果這裏的規矩是這樣訂的,當然要遵守了,我也不過是想跟你和平共處,日子也能好過點。”毓齡想到自己雖然沒結過婚,但也待過不少間公司,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和同事之間合不合得來,如果遇到比較機車的就很頭痛了,所以才會試着跟他溝通。
他冷冷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心想到底是誰在跟誰過不去,又是誰不想跟誰和平共處了。
“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納爾圖絕不會給她有羞辱自己的機會。
毓齡愣了愣。“目的?”
他們好像是在雞同鴨講。
“無論你的目的為何,一切維持原狀就好。”寧可兩人像陌生人,也不想讓這個女人有機會再傷害他們父子。
說完,納爾圖便忿忿地拂袖而去了。
“等一下……”她話還沒說完。
聽着腳步聲漸行漸遠,毓齡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那個男人又是在發什麽脾氣,想到都頭昏腦脹了。
“我到底是什麽地方得罪他了?”她皺眉苦思。
這時,守在房外的兩名婢女見納爾圖離開了才進來。
“格格?”她們怯怯地喚道。
毓齡用指腹揉着太陽穴,虛弱地說:“我頭有點暈,想躺下來睡一下。”
“是。”兩名婢女有些戰戰兢兢地上前伺候。
兩人想到納爾圖方才離去之前說主子沒事,只是頭部的傷口還沒完全複原,才會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躺在炕床上的毓齡只是翻了個身,面部朝向內側,把自己蜷縮起來,這是種自我保護的姿勢,心想有什麽事等睡飽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