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己經三天了。
納爾圖足足躲了她三天。
“唉!”毓齡嘆了口氣,神情沮喪。
被她牽在手裏的禧恩睜着大眼,一直仰頭看着毓齡,似乎已經察覺到大人有心事。
“額娘……”
毓齡被這稚嫩的叫聲給驚醒過來,連忙彎下身,摸了摸他的頭。“對不起,禧恩,額娘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
似乎有點聽懂了,不過禧恩還是用擔心的眼神看着額娘。
“好,額娘不想了,來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她又重複一次。“來,跟額娘說一遍,故、事。”
“故、事。”禧恩跟着她牙牙學語。
“對,故事……要說什麽故事呢?”毓齡又牽起小小的手,漫步在春暖花開、景色宜人的園林中,只見她穿着一襲淡紫色袍服,領口、袖口和袍擺都鑲着精美的花邊,和周遭的景致融為一體。
她努力回想以前看過的兒童讀本,最後懊惱地咕哝。“真是的,臨時要講,一個都想不起來……”
就在一大一小經過涼亭前,毓齡便決定在裏頭休息。
她先将孩子抱到石凳上。“禧恩要乖乖坐好。”
禧恩兩只小手扶着石桌,然後看着她說:“額娘……”
毓齡搔了搔頭。“好,讓額娘再想一想……”
一直跟在後頭大約十步遠的趙嬷嬷在經過這些天來的相處,似乎也漸漸放下戒心,不再害怕讓小主子跟毓齡獨處。“福晉,奴婢去準備些茶點過來。”
Advertisement
“謝謝,那我跟禧恩就在這裏等。”毓齡颔首說道。
趙嬷嬷也慢慢習慣說話這般客氣的福晉,回了一聲,便轉身張羅去了。
“額娘!”禧恩搖晃着兩只小腳,催促着叫道。
她沉吟一下,只記得自己最喜歡看的宮崎駿電影。
“那額娘來講‘豆豆龍’的故事好了……從前有一個叫禧恩的孩子,他跟着爸……不是,是跟着阿瑪搬到鄉下的房子住,有一天禧恩的阿瑪在工作,因為很忙,不能陪禧恩,禧恩只好一個人在院子裏玩,他看到天上有好多好多蝴蝶和蜻蜓在飛,禧恩就追着它們,想要跟它們玩,突然之間禧恩看到一只好可愛的豆豆龍……”毓齡表情很豐富,還比手畫腳地說着改編之後的動畫。
禧恩睜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聽着額娘講故事。
“豆豆龍發現禧恩跟在後面,心裏非常緊張,想要找地方躲起來,禧恩就一直追一直追,想要跟豆豆龍玩……”說到這裏,毓齡兩手做出跑步的動作,逗得禧恩格格地笑着。
“豆豆龍……”禧恩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了。
毓齡笑着點頭。“對,豆豆龍就躲起來了,禧恩到處都找不到,然後豆豆龍就偷偷地想從別的地方逃走……不過禧恩好聰明,一下子就發現豆豆龍,就趕快用跑的去追……”
“豆豆龍……”他揮動着小手,開心地笑着。
“禧恩一直跑一直跑。不小心就跌進了一個洞裏頭,原來那裏面還有一只好大好大的豆豆龍,它正在睡覺,而且還會打呼,嘴巴張得好大好大……”毓齡張開雙臂,比出很大的動作,看得禧恩笑得更響亮了。
就在這時,距離涼亭不遠處的花叢後,不知何時冒出好幾顆腦袋,有男有女,都紛紛往那邊瞧去。
“你們說她真的是福晉嗎?”
“不是福晉,難道會有人假冒?”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跟以前的福晉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福晉可從來不曾陪禧恩少爺玩過。”
“說得也是,我聽說福晉自從墜馬受傷清醒之後就變了……”
“是啊,她現在見到咱們,都會先微笑,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
幾個奴才和婢女全聚集在那兒竊竊私語着。
“你們在這兒做什麽?”趙嬷嬷端着茶點經過,見一夥人都躲在花叢後頭,疑惑地問道。
他們忙不疊地把趙嬷嬷拉了過去,想要問個清楚。
“咱們聽說福晉現在天天都去陪禧恩少爺,真有這回事?”
“福晉怎麽突然改了性子?”
趙嬷嬷先往涼亭看了一眼,就見福晉抱起小主子,母子倆笑得好開懷。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福晉真的變了,至少變得比過去親切,而且又很疼愛禧恩少爺,每天晚上都會來哄他睡覺。”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福晉真的變好了,那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你們說是不是?”
那幾個奴才和婢女先是面面相觑,然後又不約而同的望向涼亭的方向,都在想這個問題。
“……額娘。”禧恩稚嫩地喚着。
毓齡望着他紅撲撲的小小臉蛋,一雙大眼充滿信賴,不再有恐懼,話就這麽從嘴裏吐了出來。“禧恩,你喜歡是我,不是你的親生額娘對不對?在你眼裏,看到的又是誰?是我還是你的額娘?”
話才說出口,她馬上警覺到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
“我到底怎麽了?明明己經決定要當琳寧格格了……”毓齡抱緊懷中的小小身子,聲音像是快哭出來似的。“對不起,忘了額娘剛剛說的話……”
這時,趙嬷嬷端着茶點走進涼亭內。
“福晉請用。”她一面倒茶一面說。
毓齡馬上收拾好心情,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
她道了聲謝,然後将禧恩抱在大腿上坐着,拿起碟子上的饽饽,掰了一小塊給他。“來,慢慢吃。”
“額娘……豆豆龍……”禧恩指着遠處的樹叢,好像是在說他也要去找豆豆龍,想跟它玩。
她輕笑一聲。“等一下額娘陪你去找豆豆龍……”
而站在一旁的趙嬷嬷想起方才那幾個奴才、婢女的困惑,根據她這些天來觀察的結果,現在的福晉己經不再有過去的嚣張跋扈,只有溫和有禮,而且不擺架子,又好相處,讓人願意去親近,無論原因為何,都該是可喜可賀的事。
幫禧恩擦了下嘴,毓齡這才擡起頭來。“趙嬷嬷,你也坐下來吧,沒關系,不用客氣。”
趙嬷嬷自然不能忘了身份。“多謝福晉,奴婢站着就好。”
盡管不太适應這種尊卑的傳統,毓齡也不便勉強,于是低頭看着正在啃着悖悖的禧恩,然後考慮一下,又揚起眉眼,一副有話要說的神情。
“呃……”毓齡還在猶豫着該不該問。“我有件事……一直放在心裏,又不曉得該問誰才好……”
見福晉一臉難以啓齒的表情,趙嬷嬷只得這麽回道:“福晉想問什麽?”
毓齡說得有些吞吞吐吐。“自從撞傷了頭之後,我就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所以能不能告訴我……我以前是怎麽和納爾圖……嗯……‘相處’的?”她不想說得太難聽,只能用含蓄一點的字眼表達。
“福、福晉怎麽突然想問這個”這下換趙嬷嬷猶豫了,畢竟身為下人,絕對不能批評主子。
她苦笑。“因為我和納爾圖前幾天發生一點争執,他現在都避着我,我想應該跟以前的我有關,所以才想把原因找出來。”
“這……”趙嬷嬷一臉為難。
“我知道你可能不方便說,不然這樣好了,我問你答,能說多少算多少,這樣好不好?”毓齡期待地問。
“是,福晉。”趙嬷嬷想了想,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總算有人可以問了,毓齡不禁露出喜色,想着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主題。
“我知道我和納爾圖以前的感情不太好,連禧恩都漠不關心,不過這是為什麽?她……不是,我就這麽讨厭他們嗎?”還以為古代的女人都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都很認命的。
聽到福晉這麽問,趙嬷嬷深深地看着她納悶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懂其中的原由。
“奴蟀是聽說……只是聽說罷了,其實福晉心裏似乎早就有喜歡的人,所以對皇上指婚的事相當不滿,偏偏又不能不嫁。”
毓齡知道自己張大嘴巴的樣子一定看起來很好笑,不過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是說她……我另外有喜歡的人,是真的嗎?”
“奴婢也只是聽說,并不是很确定。”見福晉的表情似乎真的不記得了,趙嬷嬷保守地回道。
她愣了好久。“納爾圖知道嗎?”
趙嬷嬷一臉同情地說:“郡王爺多半也聽說了,只是沒人敢拿出來說嘴。”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原因嗎?”毓齡心想這種八卦也不能完全信以為真,聽聽就好。
“還有……因為郡王爺的生母有辛者庫罪籍,出身卑微,依福晉的出身自然是瞧不起,甚至……除了成親那一晚,這三年來都拒絕再與郡王爺同床共枕,所以連帶着對禧恩少爺就……”趙嬷嬷生怕她聽了會不高興,卻見毓齡眼眶倏地泛紅,有些擔憂地喚道:“福晉?”
“還有呢?我還對他做過什麽?”毓齡微哽地問。
趙嬷嬷見她落下淚來,似乎深深在忏悔着,也就大着膽子說了。“還有……福晉總是不顧郡王爺的顏面,經常在奴才面前……諷刺他、羞辱他不過是個妾婢子,是因為皇上指婚,才被冊封為多羅郡王,是托了她的福氣……”
“原來……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惡……”她夾着哭音,一臉忿忿然地咕哝。
“她到底是不是人?”
我不是琳寧格格!我不是她!
可是我也跟那個女人一樣傷害了他。
“額娘……”偎在毓齡懷中的禧恩舉起小手,幫她抹去淚水。
毓齡用力吸了吸氣,淚水還是又往下掉,為納爾圖哭,也為自己哭,難道出身不好就該被人這樣恥笑嗎?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毓齡終于知道為什麽納爾圖聽到“妾婢子”三個字的反應會那麽激動,會那麽受傷,一定以為她又跟以前一樣看不起他了。
“我要快點跟納爾圖道歉才行……”
她不能再等下去,今夭一定要見到納爾圖。
亥時
夜已深沉,毓齡瞪着那扇朱色大門,兩手環在胸前,就是要等納爾圖回來,不讓他有機會再躲下去,非要開誠布公的把話說清楚。
她不禁又想到那個晚上,站在寒風中等着男友,等到的卻是一個令人失望和諷刺的結局,可是這次絕對不會。
府裏的奴才和婢女全躲在遠處交頭接耳,沒人敢過去問,想到福晉以前的行徑,不免憂心忡忡。
“格格,都這麽晚了……”伺候的婢女不明所以,只想說服主子回房歇着,實在犯不着站在這兒等侯。
毓齡态度強硬地說:“要是困的話,你們先去睡。”
“奴掉怎麽能先睡?格格……”另一名婢女有些辭窮,實在猜不透眼前這個主子在想些什麽。
無視她們的為難和疑問,毓齡就是非要等到人不可。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半小時,也可能是一小時,她對時辰的算法還不是很習慣,只知道現在已經是半夜了,總算聽到大門外有了動靜。
當納爾圖帶着兩、三分酒意跨進朱色大門,一眼就觑見杵在門內的妻子,高大身影在月光下一震,兩人就這麽面對面,誰也沒有開口。
最後,還是毓齡先說話,不想再這樣僵持下去。
“你回來了。”她只要想到納爾圖聽到那些傷人的話,是什麽樣的感受,心就整個泛疼了。
納爾圖很訝異妻子會在這裏等他,本能地應道:“嗯。
“我有話要……”毓齡才上前兩步,就聞到了淡淡的酒味,眉心輕颦。“你喝醉了?”如果是,該先談,還是等他酒醒再說?
“我沒醉。”
毓齡只是輕颔下首,接着便伸手攙住他的右手手腕,不讓納爾圖有機會再閃躲下去。“不管有沒有醉,我先扶你回房去。”
因為驚愕妻子的舉動,納爾圖忘了要拒絕,也忘了要如何反應,只能任由毓齡攙扶着他走向兩人居住的院落。
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奴才和婢女都是滿臉錯愕,原以為福晉會故态複萌,又要故意在下人面前讓郡王爺下不了臺,結果跟原本預料的相反,不禁開始相信她真的變了,真的跟以前不一樣。
走進寝房內,毓齡先讓兩名嬸女離開,然後關上房門,就是不想讓任何人聽見她和納爾圖之間的談話。
納爾圖解下肩頭上的披風,這才轉身面對妻子,只不過三天不見,卻仿佛過了三年,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在動了真感情之後,想耍和她形同陌路,更是難上加難。
“坐下!”毓齡真的動怒了。
他一怔。“你……”
“你躲了我三天,我想我有權利發這頓脾氣,就算你心裏有再多的不滿,大可以說出來,或是狠狠地臭罵我一頓都可以,不要像這樣避不見面,我最讨厭你們男人這種處理事情的方式,這麽龜縮、這麽不幹脆……”
毓齡不想再忍氣吞聲下去,如果壓抑本性,就怕會得罪人,怕對方不高興,會不喜歡她,可是這麽一來只會讓自己難過,那麽為什麽她要這樣委曲求全,相處是兩個人的事,不是單方面的貴任。
“你到底想要躲到什麽時候?”她索性直接問了。
聽毓齡說出這些匪夷所思的話,納爾圖完全不曉得該怎麽響應。
她指着凳子,又說一次。“我說坐下!”
這次納爾圖被她的氣勢給震懾得不得不乖乖照辦。
毓齡站在他面前,深吸了口氣,然後彎腰認錯。
“對不起!”她大聲地說。
聽妻子突然開口道歉,納爾圖先張開嘴巴,可是又不确定要說什麽,只得又閉上了。
既然起了頭,接下來想說的話也就容易多了,毓齡決定要一口氣把話說完,不希望再存有任何誤解。
“那天我之所以那麽問,并沒有看輕你的意思,只是想要了解‘妾婢子’到底是什麽意思,想要多了解有關你的事,沒想到這樣一個念頭卻傷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我才想親自向你道歉……”她愈說愈激動,但是沒有停下來。
“我真的沒有看不起你,也不會看不起你,其實該說為什麽要看不起你,有什麽樣地出身,不是任何人能決定的,沒有人有資格用出身來評斷一個人的品德好不好,未來又能不能出人頭地,至少我就不會,出身不好又怎麽樣?這世上多的是出身好,家財萬貫,卻不學無術,只會坐享其成的子孫,那才真的教人看不起……
就因為自己也是受害者,所以毓齡對“出身”兩個字相當敏感。
“你不想聽到有人提到‘妾婢子’這三個字,是因為你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尤其還是從自己的妻子口中,所以更無法忍受,這樣的心情我很了解,因為最大的傷害總是來自身邊最親近的人……”
想到交往三年的男友,毓齡又逸出一聲苦笑。
“就算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也不容易辦到,但也因為這樣,我們可以比任何人都還要堅強,也更不容易被擊倒,這就是我們比別人強的地方不是嗎?”
聽到這裏,納爾圖目光顯得更為專注,他思考着毓齡這番話,突然有一種比之前還要真實還要清晰的感覺,那就是此時此刻站在眼前,正在跟自己說話的女人,并不是怡親王的女兒,不是他的嫡福晉。
“……你是誰?”納爾圖總算說出這三個字。
“你是誰”這三個字曾經不止一次掠過納爾圖的腦海,可是都被他否決,直到現在終于開口問了。
毓齡遲疑了片刻。“為什麽這樣問?”
“如果只是因為頭部受過傷,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也不至于能說得出這番大道理來,就好像……你親身經歷過這些遭遇,有着很深切的體會一樣。”納爾圖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測。“你究竟是誰?”
她也不想再隐瞞下去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說了,就像你想的那樣,我并不是琳寧格格,雖然外表是她沒錯,不過……”毓齡斟酌着該怎麽解釋比較容易理解。“現在跟你說話、在用頭腦想着該怎麽回答你問題的是另一個女人。”終于說出來了!
納爾圖不發一語的瞪着她,似乎不确定是該不該相信。
“我現在很清醒,也沒有瘋,完全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就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所以我只好推說不記得以前的事……”她瞄了下表情僵硬的納爾圖,有點擔心他會吓到,怯怯地問:“你可不要昏倒了?”
他還是怔怔地瞪着她看。
毓齡手心悄悄捏了把冷汗,有些緊張和不安。
“也許你不相信這種怪神亂力,不過我真的沒有騙你,也想了好久,既然人都死了,不是應該去投胎轉世,為麽會跑到另外一個女人身上來?可我怎麽都找不到答案,但是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或許就是因為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體會那種無論如何都不肯去承認,也不肯去面對的自卑感,還有渴望着有人能夠了解自己,能夠填滿心中的空洞,不為別的,就只為了得到一份幸福而已,所以……我才會到這裏來。”
她除了這麽想,真的找不出原因來。
說不定他們之間真的有所謂的“心電感應”,才能産生這麽強大,甚至跨越兩、三百年時空的共鳴,毓齡知道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但又衷心希望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便代表兩人真的有緣。
被毓齡一語道破心聲,納爾圖喉頭不由得梗住了,因為終于有人可以了解自己內心的渴望。
“你……真的不是她?”他慢慢地接受這驚人的事實。
“對。”毓齡毫不遲疑地點頭。
見她颔首,納爾圖又把整件事的始末回想一遍,原來不是妻子變好了,而是根本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那麽……琳寧呢?”他下意識地問。
原來這個男人在乎的還是他真正的妻子,毓齡心頭有些空蕩蕩的,不過又安慰自己,他們才是夫妻,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小三”,要怎麽跟人家比。
“我不知道。”她黯然地垂下眸子。
“她還會回來嗎?”納爾圖馬上又問。
如果“她”不是原本的她,那麽彼此又該是什麽關系?還算是夫妻嗎?他甚至對眼前的女人一無所知。還有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又會引起什麽樣的風波?首先是岳父那一關又該如何瞞過去?
從來沒想過會遇上這麽懸疑離奇的事,讓納爾圖有些慌亂、有些迷惘,要考慮的事愈多,臉色也就愈凝重。
“我也不知道……也許會,也許不會。”毓齡的心情也很沉重。
這個男希望琳寧格格能回來嗎?做了這麽多,自己還是比不上他的妻子嗎?才這麽想,毓齡不禁用力甩了下頭,明明說過不要回報的,可是她卻奢望能得到一點點愛,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納爾圖看着眼前神情落寞的女人,早該想到她們是截然不同兩個人,之前已有不少跡象可循,只是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況,那麽現在呢?現在的他又該如何面對這個有這妻子的外表,內在卻是別人的女子?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很混亂,這種事也很難讓你相信,可是就算我想離開琳寧格格的身體,也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毓齡見他沉默得愈久,心情也愈低落。
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我并沒有要你離開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光是這麽想,心就好痛。
毓齡一臉驚喜。“你相信我的話了?”
“除了相信之外,我找不到還能有什麽其他的解釋。”納爾圖嘗試着用其他角度來看待眼前的女人。“你說……你其實已經死了?”
“應該是吧。”她泛起一抹苦笑。
“你是哪裏人?”他又問。
“你應該問我是什麽時候的人才對,我大概推算一下,也不确定對不對,我想距離現在差不多是兩、三百年後……”瞅見納爾圖一臉呆愣的表情,她也知道很難令人接受。
“不管你是信還是不信,也不要考我有關清朝的歷史,問了也是白問,因為我記得的不多。”
納爾圖聽出了端倪。
“你提到‘歷史’二字,那就表示我大清朝到那時候已經……”說到這兒,倏地噤聲不語。
“己經換人當皇帝……不是,那時候已經不叫皇帝了。”毓齡聽懂他的意思,點了下頭。
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我把真相都說出來了,你……打算怎麽辦?”她兩手握成拳狀,仿佛在等待死刑的到來。
他該拿“她”怎麽辦帳內爾圖愣愣地看着不是他妻子的女人,就算相信這番說辭,一時之間還是理不出個頭緒。
“我……必須好好想一想。”他與她之間,到底算是什麽?現在的納爾圖腦子只有一片空白。
“那、那你慢慢想吧。”毓齡苦笑道,語調裏有幾分哽咽,心想他會有這種反應很正常,應該多給他一點時間。
沒有再多看她一眼,納爾圖強迫自己起身,腳步踉跄地離開寝房。
不知走了多遠,當他意識過來,已經踏出了院落,清涼的夜風也讓納爾圖的頭腦清醒許多。
“她”并不是他的妻子。
自從妻子墜馬受傷,然後清醒之後,一舉一動便開始牽動着他的心思和目光,就算選擇相信她真的不記得以前是怎麽對待自己和禧恩的,願意和她重新開始,但是在納爾圖心中,從頭到尾依舊認定她是三年前皇上指給自己的嫡福晉,也就是怡親王的女兒琳寧格格。
可是突然之間知道“她”不是她,這個認知令納爾圖産生不小的錯亂,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心究竟是為誰而動。
“我是因為她是琳寧而心動,還是……”他不由得扪心自問。“不!我是因為‘她’的善良還有體貼,以及願意為禧恩付出關懷和疼愛才喜歡上的……如果‘她’不是這樣的個性,根本不可能會喜歡……”
在寂靜的夜色中,納爾圖試圖剖析自己的感情。
“萬一有一天‘她’真的離開了,換成禧恩的額娘回來,一切回歸原位,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嗎?到那個時候……不!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我不要失去她……
就算她是另一個女人……我還是要她……”說到這裏,納爾圖頓時領悟了,他真正喜歡的是這個據說來自兩、三百年之後的“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妻子。
就算外表一樣,內在卻是截然不同,他不該把這兩個女人混淆了。
納爾圖不禁憶起曾經錯怪“她”的事,想到自己把對妻子的怨怒全都加諸在無辜的“她”身上,便馬上往回走,想要請求“她”的原諒。
當他來到寝房外頭,只見屋內的燭火己經熄了,剩下黑暗,作勢推門的手伸到一半,考慮之後,又緩緩地落下。
也許今晚他們都需要獨處,好好想一想兩人的未來。
不過等天亮之後,納爾圖決定要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和心意,然後呢?然後和“她”真正的開始。
翌日一早
毓齡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角不時地瞟向同桌吃飯的男人,昨晚把事情都說開之後,還以為納爾圖需要幾天的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以及調适彼此的新關系,想不到才過了幾個小時就來了。
“……多吃一點。”納爾圖主動為她挾菜。
她愣了一下。“呃,謝謝。”這表示納爾圖接受自己了嗎?
納爾圖也發現她不斷投來的揣測眼光,便将目光調到毓齡身上,被逮到自己在偷看,她臉蛋一紅,連忙低頭猛扒着飯。
見狀,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當選擇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待她時,自然也就産生一種嶄新不同的感受。
他們就仿佛是對初相識的男女,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想要親近對方、了解對方,或許是因為她不是他的妻子琳寧,所以完全抛開過去的成見和心結,用全新的眼光來審視對方。
“你在看什麽?”毓齡被他熾熱強烈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這種眼神是之前不曾有過的。
經她一說,納爾圖才困窘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嚨,好掩飾尴尬。
毓齡先是滿臉臊紅,不過很快又褪去了。
“你……看着我的時候,其實看到的是禧恩的額娘對不對?”
就算她不是琳寧格格,可是在他人看來,自己就是琳寧,但是毓齡真的好希望至少在納爾圖眼中,她就只是她而已。
納爾圖看見她眼底的自嘲,連忙開口解釋道:“不是……”
“你承認也沒關系,我不會生氣的,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不知道多少次,如果想留在這裏,就得要用另一個女人的身份,那麽我會盡一切努力去接受……”毓齡綻出有些無力的笑靥。“我也會好好疼愛禧恩,把他當作親兒子一樣,絕不會傷害他的。”
“我當然相信你……”聽她說得這般委曲求全、這般小心翼翼,讓納爾圖心髒猛地抽緊,多想一把抱住她。
這就是她和禧恩的額娘不一樣的地方,能夠懂得設身處地為人着想,懂得付出,就算是跟自己毫不相幹的孩子也願意去關心和疼惜,這麽好的女人又有誰會不動心呢?
“這些日子以來你為禧恩所做的,我都看在眼底,你才有資格當他的額娘。”
納爾圖肯定地說。
“謝謝。”這番話對毓齡來說,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納爾圖輕咳一聲。“你的閨名是什麽?”
“閨名?”這個字眼讓毓齡差點笑了出來,“我姓蘇,蘇毓齡……不過就算知道了,也不能這這麽叫,得奇怪。”雖然很想聽他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另一個女人的,可是也很清楚現實并不允許。
他臉色一正。“這倒也是,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的說法,免得引來無謂的猜測和事端。”
已經失去胃口,毓齡便放下手中的碗筷,怯怯地問:“你真的不在意我不是……她?”這句話得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問得出口,只有自己才明白。
“為什麽要這麽問?”他也放下碗筷。
毓齡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是以為你寧可要一個至少熟悉的妻子,也不想面對一個口口聲聲說來自兩、三百年以後的女人。”
“昨夜的确讓我有些混亂,可是等到想通之後,卻很慶幸你不是她,如果讓我來選擇,我會選擇……你。”納爾圖語帶真摯地坦白。
她眼眶倏地紅了,有開心,也有感動。
“其實……我做得并不多……”毓齡還以為得要付出更多,才能聽到納爾圖親口說出這些話。
“你己經做得夠多了,就因為是你,我願意嘗試和禧恩的額娘相處,否則我和她這輩子只怕都只能當一對形同陌路,徒具名分的夫妻。”他主動握住毓齡擱在案上的小手,“讓我心動的女人是你,我喜歡的也是你。”
“我也喜歡你……”毓齡喜極而泣地說。
這是活了二十二年來,頭一次有人認同自己,打從心底選擇了她,這是毓齡一直以來的渴望。
納爾圖用另一只手掌捧起她的淚顏。“不過你要用她的身份待在這裏,必須耍克服很多難關,還要面對她的家人。”
“我知道,我己經有心理準備了……”毓齡笑中帶淚的看着他。“為了能和你以及禧恩在一起……我會努力的……”
沒錯!只要能跟他們父子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是問題。
就算在這個朝代,要用另一個女人的臉孔和身子活下去,即使這個女人有多麽“顧人怨”,有多麽任性無知,毓齡都可以忍受,也會想辦法去矯正大家對她的印象。
她有這個覺悟了。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趙嬷嬷的叫嚷。
“不好了……不好了……”趙嬷嬷一臉焦急萬分地奔來。
“發生什麽事?”納爾圖馬上起身應門。
會讓趙嬷嬷這麽憂急如焚,也只能跟禧恩有關,毓齡馬上抓住她的手腕,急問:“禧恩怎麽了?是生病了嗎?”
“不是……是禧恩少爺不見了……”趙嬷嬷頻頻用袖口拭淚,顯然是吓壞了。
“早上他睡醒之後,奴婢跟往常一樣幫他穿好衣裳,然後留他一個人在房裏,便去端早膳,結果一回來……就沒看到他了……”
納爾圖臉色丕變。“都找過了嗎?”
“院落裏全找過了……”趙嬷嬷硬咽地說。
不想再耽擱下去,納爾圖馬上出去,下令所有的奴仆和侍衛到府邸的每個角落去找,一定耍盡快找到兒子。
毓齡只要想到禧恩有可能會不小心掉進池子裏,他才兩歲多而己,根本不會游泳,就全身發冷。“禧恩早上起來,有說些什麽嗎?”
“奴婢記得……禧恩少爺說什麽……豆豆龍……”趙嬷嬷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小主子的那些童言童語。
毓齡奔出寝房,朝外頭的納爾圖嚷着:“我知道他在哪裏了……”
還沒說完,毓齡己經一手撩着袍擺,往禧恩居住的院落跑,要是連其他奴仆都沒看見,一定還在那裏,不會走得太遠的。
納爾圖和其他奴仆也全跟在後頭。
“禧恩……禧恩……”當她來到院落裏,不假思索地沖向園子,然後在每個花叢中尋找,萬一自己編出來的故事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