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而在府邸的另一頭。

“豆豆龍……”禧恩就是非要再聽一次故事才肯午睡。

毓齡抱着他小小軟軟的身子,看着眼前這張可愛的小臉,實在不忍心拒絕。

“好,那額娘再說一次,說完你就睡覺好不好?”

“好。”他大聲地回道。

她親了下禧恩紅撲撲的臉頰。“在很久很久以前……”

才要開始說故事,就聽到門扉被人用力推開,屋裏的人全都看了過去,只見納爾圖表情盛怒,跨進房門就瞪着毓齡。

正在整理小主子衣服的趙嬷嬷連忙起身行禮。

“阿瑪!”禧恩甜甜地叫喚。

看到兒子朝他伸出小手要抱抱,納爾圖只得硬生生的把話吞下去,表情也柔和了些,免得吓到他。

“阿瑪有事要跟你額娘談,讓趙嬷嬷在這兒陪你。”說着,他便朝趙嬷嬷使了個眼色,趙嬷嬷意會過來,将小主子抱了過去。

毓齡也看得出他神色不對,沒有多問,便跟着納爾圖步出房門了。

“發生什麽事了?”她詢問走在自己前頭的男人。

聞言,納爾圖沒有回答,一徑的往院落裏的園子走去,只見滿園白色鑲着淺黃的桅子花,正綻放最美麗的姿态,不過沒人有心情欣賞它們。

最後來到一座小巧玲珑的荷花池,前頭的高大身影終于在池畔的樹蔭下停住,毓齡也跟着站定,等着他自己開口。

“……聽說景瑛貝勒昨天來過,為什麽沒有告訴我?”納爾圖旋過身軀,用質疑的口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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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納爾圖的咄咄逼人,毓齡怔了一下。“因為你天亮回來,看起來好像很累,才想等你睡飽再說。”

“為什麽要讓他進府裏?”納爾圖嗓音帶着強烈的質問。

“因為他說非見到我不可,如果不讓他進來,不就表示心虛了,所以我才會答應。”她耐着性子解釋。

他沉吟一下。“你們談了些什麽?”

“也沒說什麽,他不過是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還說希望我有空的話去探望他的額娘,只有這樣而己。”毓齡也是有問必答,不希望他們之間再有謊言。

“就只有這樣?”納爾圖的口氣明顯存疑。

毓齡回想一下對話,然後點頭。“嗯,就只有這樣。”

“為什麽要親自送他到門口?”他緊接着又問。

“那是因為……”毓齡試着解釋當時的狀況。

他沖口而出心中最在意的那一段。“府裏的下人都在傳着,你和景瑛貝勒在府裏摟摟抱抱,是不是有這回事?”

聽到納爾圖居然會這麽問,毓齡先是錯愕,接着臉色一片慘白,兩眼直直地瞪着他,就是不回答。

納爾圖握住她的肩頭,怒聲命令道:“說話!”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毓齡心如刀割地問。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該這樣問我……”她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掄緊的拳頭還微微發抖着。“你在懷疑什麽?懷疑我和那個貝勒爺趁你不在家,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嗎?”

“所以才要聽你的解釋,只要你回答沒有,是有人造謠生事,全是胡謅的—”納爾圖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這樣你就會相信嗎?你已經懷疑了,甚至已經認定發生過那種事,那麽為什麽還要特地來聽我解釋?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我也沒必要回答這個問題。”毓齡眼中閃着淚光,是氣憤,也是委屈。

原來他們之間的“信任”是這麽脆弱不堪,原來光只有愛還是不夠的。

毓齡還以為他可以把自己和琳寧格格分得很清楚,看來全是她的自以為是,納爾圖并不這麽想。

偏偏她最在意的是這個男人的想法。

“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納爾圖似乎有些清醒了。

她瞪着面前的男人,望進他的眼底,心痛地問:“納爾圖,你現在看到的是誰?是禧恩的額娘,還是我?”

納爾圖大聲地吼道:“當然是你!我不會把你們弄錯!”

“真是這樣嗎?”毓齡的心卻冷到了極點。“我認為你現在看到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個背叛你的琳寧格格。”

“當然不是!”他大聲駁斥。

“就因為我是附在琳寧格格身上,你就把我當成是她了,可是我不是她、我不是她……你聽清楚了投有?”她朝納爾圖吼着,淚水也無預警地往下掉。

“你以為我喜歡這張臉嗎?我告訴你……我痛恨這張臉……我恨不得可以做整容手術,把這張臉換掉……”

毓齡的情緒整個崩潰了。

為什麽她那麽努力燭證明自己和琳寧格格是不一樣的,到了最後還是得不到納爾圖的信任?

“我為什麽要附在一個這樣的女人身上?和碩格格有什麽了不起?有個當親王的阿瑪又怎麽樣?随便在誰身上都比她好……就算醜一點老一點都沒關系……”毓齡開始嚎呵大哭起來。“我只想當我自、己……我不叫琳寧……我叫蘇毓齡……今年二十二歲……住在臺北……”

“毓齡!”納爾圖吓壞了,一把将她樓進懷中。

“不要碰我!”她用力推開他。

納爾圖真的慌了手腳。“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她,我只是聽到景瑛貝勒來過,聽到你親自送他到門口,聽到那些謠言,一時沖動……”

“就算是這樣,你也應該相信我,因為我不是禧恩的額娘,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她尖銳地指控。

納爾圖用力扣住毓齡的肩頭。“真的不是這個原因……”除了這麽回答,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不是這個還會是什麽?如果是本來的那個我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你能夠體會這種心情嗎?”毓齡淚如雨下地喃道。

見她哭成淚人兒,納爾圖巴不得揍自己幾拳。

為什麽要這麽沖動?為什麽馬上來質問她?

明明說過相信她不是嗎?心裏也很清楚她不是禧恩的額娘,可是為什麽還是沒有思慮清楚再問?

“毓齡……”他試圖亡羊補牢。

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也哭累了,毓齡臉上挂着淚痕地看着他,“這幾夭我會跟禧恩睡,不回房了。”

“我不答應!”他神色倏變。

“請尊重我的決定。”毓齡有着少見的堅持。

“難道非得這麽做不可?”納爾圖氣惱地吼着,“你是我的福晉,就該待在你該待的地方……”

毓齡像是心灰意冷了。“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是故意要鬧別扭,或是像禧恩的額娘那樣,因為不想跟你做夫妻而分房睡……”

“你不是說過不要逃避,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怕一旦分房睡,兩人之間的感情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吸了吸氣。“我不是在逃避,而且我也告訴你會睡在禧恩的房裏。并不是故意躲着你……”

“我不明白這麽做有什麽意義,難道分房睡就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嗎?”納爾圖不想因此而失去她。

“因為……我害怕你在看着我的時候,其實看到的是禧恩的額娘,會不會以後只要跟男人說話,你也會像剛剛那樣懷疑我……”毓齡神情凄楚。

他的表清像是突然挨了人家一拳。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她!”納爾圖提高嗓門吼道。

毓齡唇忍不住顫抖着。“可是……我己經對自己沒有信心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好不容易堅持到現在……一直告訴自己就算她做錯了事,也都和我沒關系,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來修正別人對她的看法……可是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毓齡……”他恍然明白,心也跟着抽緊了。“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替你設想周到……”

雖然在還不知道毓齡不是禧恩的額娘之前,也曾錯怪她,把過錯都加諸在無辜的她身上,卻從來沒有真正設身處地地幫她想過,單純善良的她是不是承受得了一個又一個的罪名。

想到這裏,納爾圖不禁眼眶發熱,好像有什麽要奪眶而出。

“那些事又不是我做的……這樣真的很不公平……我為什麽要受這種罪?當初還不如死了算了……”話聲方落,嬌軀就被狠狠地摟住。

“不許這麽說!”納爾圖驚懼地低吼,就怕閻王爺真的把她收走,或是和禧恩的額娘交換回來。“你可以不回房睡,但是不要說出這種話……”

毓齡因為他的緊抱,滾下更多的淚水。“好,我不說……我真的好累,先回禧恩房間了……”得不到納爾圖的信任,讓她失去了前進的動力,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

看着她離去,納爾圖卻無計可施,氣自己太過沖動,這樣胡亂冤枉她,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用力地将拳頭打在樹幹上頭,一拳不夠,又是一拳,直到右手的指節都紅了、腫了,甚至都流血了。

不知在荷花池畔待了多久,納爾圖才神情凝重地離開,往他和毓齡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不過是分房幾天罷了,她還在這兒,沒有不見,納爾圖這麽安慰自己。

何況他也能趁這段時間,好好地理清自己的思緒,這也是為了他們的将來着想。

又走了一段路,他終千感覺到來自右手的痛楚,看着呈現紅腫的指節,心想還是要上點藥,免得執毫書寫時會不方便。

“啊!郡王爺受傷了?”一個柔細的嗓音驚呼着。

他擡起眼,瞅着快步來到身前的娟秀婢女,想了一下,才認出她是半年前從辛者庫派來服勞役的,曾經是官員之女,不過被抄家之後,家中男子全數處死,婦女則被送進辛者庫。

“只是小傷,不打緊。”納爾圖淡淡地回道。

他之所以會記得這名婢女,也是因為跟死去的額娘有着類似的家世,以及相同的命運,所以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玉蘭滿臉憂急之色。“都已經流血了,玉蘭這就去拿藥。”這半年來,心高氣傲的她一直無法自稱“奴婢”,打心底不能接受這低賤的身份。

“拿了藥就到寝房來吧。”其實這種小事喚個奴才去取就好,不過見她怯憐憐地望着自己,仿佛随時都會掉下眼淚,納爾圖也就沒有拒絕。

“玉蘭這就去。”她小心地隐藏心底的喜悅。

納爾圖沒有瞧見,又舉步往前走。

過沒多久,玉蘭取了傷藥來到寝房。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這扇門扉,想到家裏若沒出事,爹貪污的事沒有被皇帝查出來,自己也不會落到這麽悲慘的下場,從一位堂堂的官家千金變成有罪籍的辛者庫婢女。

不過就算是這樣,玉蘭也要抓住所有可能的機會,想要好好表現,因為她已經沒有爹娘可以依靠,因此只要成為郡王爺的女人,得到寵愛,即使得不到正式的名分,至少有個男人可以依靠。

“……要不要玉蘭去把福晉請回來?”她到洗臉架前,擰了濕手巾過來,先幫納爾圖拭去指節上的血跡。

坐在幾案旁的納爾圖由着她擦拭血跡,簡單地回道:“不必了。”

“是。”玉蘭在心裏揣測着兩人是不是吵架了。

她不禁想到昨天無意間撞見福晉和來訪的客人在廊上發生的小插曲,問了其他人才知道對方是誰,便故意散播一些耳語,盤算着只要讓他們夫妻不和,自己或許就有機會接近郡王爺,乘虛而入了。

納爾圖沒有察覺到玉蘭陰暗的心思,心裏只想着方才毓齡的激烈反應,那是她從清醒之後,頭一次那麽失控,都是他的疏忽,沒有顧及到毓齡的心情,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之後,不只是周遭環境,連自己的長相也變了,還得擔下禧恩的額娘所犯下的過錯,這是多麽艱辛的處境,可是她不但一肩扛起了,甚至還想辦法将錯誤一一導正,這是需要莫大的勇氣和韌性才辦得到的。

可是他從來沒有去關心過毓齡的感受,反而是毓齡不斷地為他和禧恩付出,他不禁感到漸愧不己。

玉蘭瞥見他愁眉深鎖,柔聲地問:“疼不疼?”

“不礙事。”納爾圖把心思拉回來。

“那就好。”她想到進入府邸半年,和郡王爺見過幾次面,王爺并沒有因為自己身份而有一絲鄙夷,反而因為知道她來自辛者庫,讓幾個嬷嬷多教教自己,就是這樣一份體貼,才讓她覺得這個男人足以讓自己依靠。

就在這當口,負責伺候的奴才進門,還以為主子會待在小少爺那兒,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奴才快步上前,瞥了正在上藥的玉蘭一眼。“主子怎麽傷着了?”

“只是一點小傷。”納爾圖見上好了藥,便把手掌從幾案上收回,“你去忙你的吧。”

“是。”玉蘭心底期待着能再多待一會兒,卻也不得不聽命離開。

直到玉蘭步出房門,奴才把視線調回主子身上。

“主子,奴才剛剛去打聽了一下,那些婢女一個個都推說不清楚謠言是誰傳出來的,不過有的人相信那些謠言,有的則相信福晉是清白的。”奴才禀報了調查的結果。

聽完,納爾圖不禁斂眉反省。

剛聽到那些謠言,他确實是怒不可遏,想要将造謠之人揪出來嚴懲,可是自己何嘗不也相信了,所以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前去質疑毓齡。

他實在錯得太離譜了。

府裏的奴仆何嘗不是把毓齡當作禧恩的額娘,想到她過去的行徑,會相信謠言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可是這樣對琉齡更加地不公平。

只要想到這一點,納爾圖就好心疼。

這個夜裏,他在炕床上輾轉反側,少了身邊的溫暖和柔軟,一個人好孤單好空虛,怎麽也無法入睡,幹是穿上長袍出門。

待納爾圖來到兒子居住的院落,站在拱門外頭,卻不敢進去吵醒他們母子,只能癡癡地凝望。

他當然可以分辨出毓齡和禧恩的額娘是不一樣的,這點是無庸置疑的,那麽又是為什麽呢?

你害怕毓齡會喜歡上其他男人……

一個聲音在腦中響起。

納爾圖如遭雷霆般地僵住了。

他抱住頭顱,嗤笑了兩聲,可是卻像是在哭泣。

沒錯!他害怕毓齡認為自己不夠好,出身又不高,到了最後也後悔喜歡上他,納爾圖苦澀地思忖。

是他的膽怯和自卑傷了毓齡的心。

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這一刻,他寧可毓齡當場賞自己一個耳光,狠狠地把他打醒。

納爾圖不禁流下懊悔的淚水。

又一天過去了。

因為白天玩得太累,禧恩不用人哄就睡着了。

己經過了平時,毓齡坐在桌旁,縫着自己剪栽的豆豆龍,當她把布偶的肚子縫好時,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她擡頭望着窗外的月光,想到這個時間,納爾圖應該已經睡了,雖然分房睡是自己提出來的,可是她卻無法否認自己有多想念納爾圖,想念他的陪伴。

因為愛他,就算被他傷害了,還是想跟他在一起。

只是沒有了信任,他們又能走多遠?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在景瑛貝勒身上,毓齡不能讓他用和琳寧格格指尖的事來當作把柄,不止威脅自己乜用來傷害納爾圖,如果她想要保護自己所愛的男人,就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原本還在猶豫該不該單獨去見景瑛貝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應付,可是她現在不得不作出決定,因為她想徹底解決這件事。

她把棉花塞進豆豆龍預先留下小洞的肚子裏,直到塞得圓嘟嘟的,才把小洞縫上,只剩下手和腳就大功告成了。

直到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整座府邸又開始活躍起來,她終于把豆豆龍布偶完成了,她将它擺在禧恩身邊,等他醒來看到,應該會很高興。

到了第三天。

毓齡喂禧恩吃過午飯,便回到和納爾圖居住的寝房。

因為納爾圖一早就進宮,大概傍晚左右才會回來,毓齡打算趁這段時間前往赴約,希望這一趟出門能把梗在心頭的事情徹底解決。

“格格真的要去見貝勒爺?”兩名婢女聽了毓齡的決定,還以為主子終于想起什麽,不由得露出喜色。

“我只是想說跟他聊一聊,或許會想起更多的事。”她早就想好借口。

“奴婢這就去叫人備轎。”其中一名婢女馬上出去準備了。

另一名掉女利落地為主子梳發。“希望格格能決點把以前的事都想起來。”

“你們真的這麽希望我想起來嗎?”毓齡随口詢問婢女,琳寧格格并不是個懂得體恤的主子,真不明白她們為什會這麽喜歡她。

婢女用力點頭。“這是當然了。”

雖然以前的主子發起脾氣來,她們這些伺候的人就遭殃了,不過還是有不少好處的,至少端郡主府的奴仆都不敢得罪她們,雖然都是下人,也因為有主子撐腰,還能使喚其他人。

聽婢女這麽回答,毓齡喔了一聲,想起以前打工,要是碰到那種待員工不好,或是會亂扣薪水的老板,有時迫于現實,還要忍耐,因為工作不好找,或許她們也是這樣的心态吧。

“我盡力就是了。”毓齡不希望讓她們抱太大的期望,因為除非又交換回來,否則她是不可能變成那個“顧人怨”的琳寧格格。

“呃、嗯,是,格格。”說起話來這麽客氣的主子,讓婢女真的覺得毛骨悚然,才會希望她快點恢複正常。

毓齡梳好兩把頭,又換了件繡滿花樣的長袍,踩着花盆底鞋,一切終于準備就緒了。

“格格,轎子已經在外頭等了。”方才出去的婢女回來了。

她深吸了一大口氣。“你們應該記得路怎麽走吧?”

“奴婢當然記得……”

“格格以前可是經常上貝勒府……”

兩名婢女的話讓毓齡的心驀地又往下一沉,雖然她是她,不是琳寧格格,但若證實了琳寧格格和景瑛貝勒真的有什麽,她真的很為納爾圖心疼……

于是,毓齡就在這樣沉重的心情之下,前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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