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立後

馬車檐下,銅鈴搖晃。

秦鈎根本沒有給扶游拒絕的餘地,也不肯再聽扶游說什麽。

他掐住扶游的臉頰:“小聲點,聲音傳到外面,被晏家大公子聽見了,可就不好了。”

扶游跪在他面前,擡眼看他時,雙眼通紅,悄無聲息地就淌下兩行淚來。

秦鈎原本急促的呼吸滞了一下。

他頓了一下,雙手捏着扶游的肩膀,把他扶起來。

“小黃雀,你怎麽這麽嬌氣?明明什麽都沒做,半刻鐘還不到就哭。”

秦鈎同他調換了位置,按住他,幫他解開腰帶,撩起衣擺。

“別哭了,還給你就是了。”

扶游張了張嘴:“秦……唔……”

下一刻,他就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就是秦鈎直接簡單的計算方式。

欠什麽就還什麽,他滿以為這樣很合理。

扶游咬着手,另一只手去推他:“走開……你走開啊……”

可是秦鈎真像是頭惡犬,會無緣無故咬人的惡犬。

扶游又驚又懼,幾乎要被秦鈎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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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秦鈎在做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沒多久,秦鈎擡起頭:“倒杯茶。”

扶游原本傻乎乎的,保持着一開始的姿勢不敢動,聽見他說話,才回過神,連忙轉身去拿茶壺。

秦鈎坐在他面前,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握住他的腳踝,單手脫他的鞋襪。

扶游吓得要把自己縮成一團,秦鈎用力握住他的腳踝,把他拽回來。

“踩我,你踩我總行了吧?嬌氣包。”

秦鈎拿了兩個墊子,讓扶游坐得高一些,然後握住他的腳踝,把他的腳放在自己的腰腹上。

秦鈎像是一頭惡犬,緊緊地盯着扶游,從喉嚨裏發出令人恐懼的、低沉的呼嚕聲。

他看着扶游,像是審問:“那兩句詩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就是寫景的。”

“你沒事和晏知寫什麽詩?”

“是文人之間的酬唱,很尋常的……”

“是嗎?你還和誰酬唱過?”

“沒有了。”

“為什麽把晏知的詩句藏起來?”

“我先前很……”扶游斟酌了一下,“很崇敬晏大公子,他文采很好,我很崇敬他,僅此而已。”

“你們差點成了師兄弟。”

“差了很多,他指點我很多,是我自己沒用。”

“他喜歡你。”

“不可能,他不可能會……”

“你喜歡他?”

“不喜歡,我不喜歡他。”

“再說一遍。”

扶游搖着頭:“不喜歡,我不喜歡晏公子。”

這樣一連串問下來,秦鈎一分一分地勾起唇角,看起來心情不錯。

好半晌,他拿着手帕,慢條斯理地幫扶游把沾濕的腳擦幹淨。

扶游試探着問他:“可以還給我了嗎?”

秦鈎擡頭:“什麽?”

“……竹簡。”

“丢掉了。”

扶游提高音量:“丢到哪裏了?”

“小黃雀,把你的聲音放小點,你敢這樣跟我說話?”秦鈎輕描淡寫道,“我看着不順眼,就丢到驿館的窗戶外面了,你現在回去也找不到了。”

他話音未落,扶游一擡腳,“咚”的一聲悶響,重重地踢在他的胸口。

扶游這個人總是呆呆的,反應不太快。踢完了也不懂得趕快躲,一下子就被秦鈎按住了。

秦鈎惡狠狠地把他拽過來:“你就是還想再來一次是吧?”

正午時分,聖駕回到皇都,百官相迎,萬民叩首。

這時候,秦鈎已經整理好衣裳,騎着馬到了隊伍最前面。

他騎着高頭大馬,進了宮門,在平時群臣朝會的紫宸殿前,也不下馬,踏馬上臺階,擁北朝南,俯看天下。

這時候,扶游正待在馬車裏,拿着帕子,沾一點茶水,想把自己的手擦幹淨。

外面群臣叩拜,呼聲震天,扶游也不出去,就躲在馬車裏擦手擦臉。

或許是大不敬,管他呢。

擦好了手,他悄悄掀開簾子,朝外望了一眼,但是很快又放下來了。

他看見許大史官在哪裏了,許大史官就是主管采詩官事宜的。

但是……還是算了吧,他已經見識過秦鈎有多會遷怒了,還是先不要連累別人了。

他自己想辦法。

皇帝寝宮養居殿早已經打掃幹淨了。

就和在行宮的時候一模一樣,秦鈎住在正殿,扶游就得跟着他住在偏殿。

後殿庭院裏,一樹梅花開得正好。

可是扶游沒什麽精神看,匆匆走過樹下,回到房間睡覺。

剛回皇都,晚上還有文武百官的宴會,秦鈎應該沒什麽時間折騰他。

從前要是有宴會,他作為“皇帝最寵愛的人”,是一定要出席的,但是現在肯定不用了。

那他就可以歇一會兒了。

舟車勞頓,再加上扶游還受了傷,他實在是沒什麽力氣,一沾床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傍晚,他是被鼓角聲吵醒的。

宴會開始了。

扶游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用手背捂了捂臉,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燙,大概是睡太久了。

兩個小太監給他拿了點吃的,見他恹恹的,還以為他是在為不能去宴會而難過,笨嘴笨舌地勸慰他。

“陛下本來是要帶公子去的,但是聽說公子睡着沒起,就吩咐我們不要吵醒公子,好讓公子多睡一會兒。”

扶游大概是沒聽進去,只是朝他們笑了笑。

吃了半碗小米粥,扶游就說要出去走走,不用他們跟着。

兩個小太監當然不肯,扶游舉起手保證:“我不去宴會那邊,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他再三保證,兩個小太監才肯放他出去。

扶游披上披風,戴好兜帽,攏着雙手就出了門。

晚上的風好冷,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

扶游縮了縮脖子,半邊臉都藏在毛領子後面。他走到宮門前,還沒靠近,就被守門的侍衛一眼瞪了回去。

硬闖計劃失敗。扶游往後退了半步。

正當此時,不遠處傳來車輪辚辚聲。

扶游聽見有人說:“還不快快放行?這可是晏小公子,是陛下最喜歡的小公子。”

扶游回過頭,正好與下車接受盤查的晏小公子對上目光。

晏小公子身着盛裝,鹿皮錦靴踩在雪地上,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扶游,你好些了嗎?”

他顯然也瘦了許多,大約是被其他眼紅的世家折騰的。只是他愛炫耀的一股氣,支撐着他繼續在扶游面前耀武揚威。

扶游笑了笑,實話實說:“我不怎麽好。”

“真是對不起啊,我沒想到陛下會這麽喜歡我,他說要一直保護我,還要立我做皇後,最近已經在給我們家下聘了,我也完全沒想到。”

扶游面上還帶着笑:“那恭喜你。”

他總是沒什麽反應,晏小公子這個炫耀一點都不得勁,他想了想,直接道:“扶游,你也該功成身退了,我會跟陛下說說,多給你一點錢,然後放你出宮的。”

要說這個,扶游可就不困了。

他眼睛一亮,點點頭:“好啊,那我先謝謝小公子了。”

“……”晏小公子哽住,他頓了頓,“我要赴宴了,你繼續散步吧。”

扶游點點頭:“好,小公子慢走。”

晏小公子轉身要走,扶游想了想,還是好心提醒他一句:“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晏小公子“哼”了一聲,不理會他,裹緊披風,匆匆趕往宴會。

其實他是偷偷來的,父兄總讓他裝病裝病,他已經裝了十幾天的病了。

他都聽侍從們說了,陛下親口說了“晏家兒郎要入主中宮”,他就是皇後。

父兄到底在怕什麽?

那頭兒,扶游也嘆了口氣,到底是自己多話,晏小公子有晏家依靠,有父兄幫忙謀劃,自然比他好。

他自己無依無靠的,還不知道有什麽着落,反倒去提醒人家小心,可不就是多管閑事麽?

扶游又在外面逛了一圈,才回寝宮。

他逛這一圈,連一個狗洞都沒找到。

也是,皇宮裏怎麽會有狗洞?

皇宮就是個金玉鑲嵌的大籠子。

他回去的時候,正殿裏,秦鈎也已經回來了。

他好像在正殿裏發火,還摔了東西,大概是宴會上出了什麽事吧。

扶游輕手輕腳地跑過走廊,回到偏殿,讓兩個小太監鎖好門。

不關他的事,他只需要注意防範夜間野狗出沒。

正殿裏,秦鈎偏着頭,死死地盯着從走廊上跑過去的扶游,人都回了房間,他還盯着濃重的夜色。

底下暗衛站在一地碎片裏:“……随後晏小公子離開,扶公子讓他小心一點,晏公子沒理。扶公子在宮裏逛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禀報完事情,他不敢再說話。

秦鈎一只手按在案上,指尖有節奏地點着桌案。

沉默良久,秦鈎忽然沉吟道:“你說,他是不是又在跟我鬧了?”

暗衛不敢輕易回答:“小的不知。”

秦鈎轉回頭,坐起來,揉了揉眉心:“他怎麽總是跟我鬧?前幾天也鬧,遞了折子說要走,我也教訓了一頓,結果好了沒幾天,又開始鬧了。”

暗衛想了想,斟酌道:“或許……扶公子是在吃、吃醋,這些事情都和晏小公子有關,他可能是在吃晏小公子的醋。”

秦鈎揉眉心的動作一頓,像是聽到什麽新奇的詞一般,側目看向暗衛:“吃醋?”

他豁然開朗,笑了一聲,了然道:“吃醋。”

偏殿的門鎖在秦鈎面前如同虛設。

扶游坐在榻上,擁着毯子吃點心的時候,秦鈎就進來了。

扶游回頭,還沒來得及起身,秦鈎就把他抱起來了,連同毯子一起。

秦鈎低頭咬了一口扶游拿在手裏的紅棗糕,又碰碰他受傷的額頭:“哎呀,我的小黃雀啊。”

扶游不解,秦鈎瘋掉了?

第二天是個壞天氣,陰雲翻滾,好像又要下大雪了。

秦鈎早起去上朝,扶游窩在床上看書,半晌不曾看一行。

他在盤算怎麽樣才能去采詩。

而且最近秦鈎對他好奇怪,忽冷忽熱的。

他就這樣發着呆,忽然好像聽見了誰的哭聲,隐隐約約的。

哭聲越來越響。

扶游把竹簡收起來,下了床,問兩個小太監:“外面怎麽了?”

“晏小公子跪在宮門口哭呢,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他?秦鈎怎麽會讓他在外面哭?”

扶游一邊往外走,一邊蹬上鞋,兩個小太監連忙拿起披風,追在他後面。

穿過走廊,扶游走到宮門口,跪在地上的人果然是晏拂雲。

他大哭着喊道:“陛下,求陛下饒過兄長吧,我知錯了,知錯了……求您饒過晏家……”

扶游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快步上前,喚了一聲:“晏公子?”

晏拂雲擡起頭,養尊處優的臉上,全是眼淚鼻涕,還有磕頭磕出來的血跡:“現在你滿意了,現在你滿意了,陛下要立晏家兒郎做皇後,但是不是我,是我哥!是我哥!我哥怎麽能……他不能……”

想起這件事情,晏拂雲連忙又爬回去,雙手按在地上,重重地磕頭:“陛下,陛下……”

兩個小太監追上來,要把披風給扶游圍上,扶游怔怔的,推開披風,跑上臺階,一把推開正殿的門。

秦鈎就坐在正殿裏,朝他招了招手:“小黃雀起來了?”

扶游快步上前:“你在幹什麽?你就算不喜歡晏拂雲……”

秦鈎拉住他的手,把他抱進懷裏:“我就知道,你在吃晏拂雲的醋,所以你鬧着想走。如果把晏拂雲換掉,你就不會鬧着走了。反正晏家兩個兄弟都是世家子弟,立哪個都一樣,晏知的脾氣還好些,做了皇後也不會故意招惹你。”

他得意洋洋地翹着尾巴:“你現在該高興了吧?”

秦鈎的邏輯總是這樣令扶游難以理解。

“你……”

不等扶游說話,他就把扶游抱起來,帶到一個木箱子前。

他用腳踢開箱蓋,在扶游耳邊低聲道:“竹簡,全部給你。”

正當此時,宮門外傳來晏拂雲的喊聲:“哥!”

晏知匆匆趕來,在雪地裏和弟弟一起跪下:“請陛下收回成命。”

秦鈎看着他們笑了笑,然後抱緊扶游,手掌扣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別走神,看着自己:“說,說你最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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