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要挾
扶游被抓到寬敞的馬車裏,仰着頭,好讓軍醫幫他把額頭上的血擦掉,給他上藥。
秦鈎就坐在一邊,抱着手,板着臉,冷冷地盯着軍醫給他處理傷口。
軍醫被盯得頭皮發麻,手一抖,多撒了些藥粉,動作頓了一下,幾乎要跪下請罪。
扶游趕忙朝他笑了一下:“沒關系。”
軍醫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用帕子把多餘的藥粉粘掉,然後拿起細布,給他裹上。
馬車外面,晏知正指揮一群士兵,把陷進雪裏的馬車拉出來。
士兵們喊號子,十分洪亮,扶游都能聽見。
沒多久,扶游的額頭上被纏上了厚厚的白布,馬車也被拉出來了。
繼續啓程。
雪越下越大,行軍速度有所減緩。
所幸皇帝坐的馬車裏燒着炭盆,還算暖和。
但可能是扶游流了點血,他總感覺自己身上有點冷。
扶游偷偷地往炭盆那邊挪了挪,又蜷着指尖,放在唇邊哈氣。
下一刻,一個黑影從他眼前飛過。
一件銀狐狐裘砸在扶游頭頂,把他整個人都蓋住了。
扶游手忙腳亂地掙紮了半天,才找到出口,從狐裘裏探出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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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好像不小心碰到了額頭上的傷口,他擡起手,想要碰碰傷口,卻被秦鈎喝止了。
“還嫌傷口不夠大?”
扶游只能收回手,整個人都縮在狐裘裏。
秦鈎看見他呆呆的模樣,忽然有些煩躁。
扶游對方才那個軍醫都能有笑臉,對他就是呆呆的。
秦鈎怎麽知道自己哪裏不如那個軍醫?
扶游也沒有在意他,他自己夠難受的了。
扶游臉上沒有什麽血色,縮在狐裘裏,沒多久,腦袋就一頓一頓的。
他在犯困。
秦鈎兩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像拎着小雞仔一樣,把他拎起來。扶游一驚,迅速清醒過來,眨巴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秦鈎把扶游抱在懷裏,讓他坐在自己腿上,按着他的腦袋,讓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吧。”
扶游生怕自己摔了,拽着他的衣襟,別扭地坐着,試着不惹怒他、委婉地拒絕:“……不太舒服。”
秦鈎沒有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緊:“睡。”
沒有“吧”,說明秦鈎開始不耐煩了。
扶游不敢惹他,戰戰兢兢地閉上眼睛,試圖催眠自己。
睡吧,睡吧,就睡着了……
秦鈎抱着他,注意着不碰到他額頭上的傷口。
秦鈎不經意間,好像摸見扶游袖子裏有什麽東西,他舉起扶游的手,從裏面摸出——
半個沒吃完的餅。
怎麽還藏着這種東西?真跟倉鼠似的。
秦鈎偏過頭去,咬了一口餅,沒忍住勾起唇角。
大雪在傍晚的時候終于停了,不過他們還沒抵達驿站,還要再趕一段路。
士兵們點起火把,隊伍綿延,活像一條蜿蜒盤旋的火龍。
扶游在傍晚的時候也醒了,他是被餓醒的。
肚子在咕咕叫。
對了,他記得,中午吃餅的時候,他還有一點沒吃完。
扶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衣袖。
沒有,扶游有些急了,他的餅沒有了。
他舉起手,抖抖衣袖,然後被人按住了手。
“在找什麽?”
“我的……”扶游回過神,才反應過來,他還坐在秦鈎腿上,“沒什麽。”
他說着就要從秦鈎懷裏爬出來,秦鈎卻捏住他的後頸:“我吃掉了。”
扶游呆呆地看着他:“啊?”
“你藏起來的餅我吃掉了,這個還你。”
秦鈎說着話,就往他嘴裏塞了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
有點苦,難不成這世上還有苦苦的糖?扶游蹙眉,糖塊很快就在他嘴裏融化,苦過之後好像有點香,滑滑的,還有點頂餓。
扶游抿了抿唇角,回味了一下。
味道還不錯,比之前那個又涼又辣的好吃多了。
不知道秦鈎從哪裏弄來那麽多奇怪的食物,或許是皇帝專屬吧。
秦鈎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瓣,變戲法似的,又往他嘴裏塞了一塊黑色的糖塊。
抵達驿館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了,雪也停了。
驿館大堂裏,爐火熊熊,火上架着一頭已經剝幹淨的羊羔,油花滋滋,落在火裏。
随行世家分坐兩邊,秦鈎靠着虎皮,坐在正中主位上。他架着腳,按在上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膝蓋。
不太像是皇帝,倒像是個山寨土匪。
扶游坐在他旁邊,兩只手捧着馕餅,小口小口地啃,啃不動了,就把餅放到面前牛奶裏泡一泡,然後繼續啃。
很快的,崔直就切好一碟烤羊肉,雙手捧到秦鈎案上。
秦鈎放下腳,坐直了,卻喊了一聲:“小黃雀。”
扶游下意識擡頭,秦鈎卻又不看他,只道:“你去,拿給晏家。”
晏家父子立即起身謝恩。
扶游循聲看去,只看見晏家家主和晏知。
為了躲避世家針對,晏家安排晏拂雲這陣子裝病,閉門不出。
扶游放下手裏的餅,站起身,端起羊肉,走到晏家父子面前。
晏家父子剛要作揖,卻聽見秦鈎淡淡道:“不用,該是他向你們行禮。晏家兒郎遲早入主中宮,自然也是他的主子。”
入主中宮,便是要立皇後了,還是男皇後。
此話一出,站立場中的晏家,又一次成為世家矚目的中心。
畢竟是陛下在兩軍陣前,親口承認的最愛的人,扶游顯然是個小玩意兒,就像秦鈎喊他的那樣,小黃雀。
這對扶游來說是侮辱,所有人都知道。
但也只有身處漩渦的晏家父子清楚,這對晏家來說,也不是榮寵,同樣是一種侮辱與試探。
扶游垂着眼睛,只看見自己俯身行禮的時候,晏知的衣擺往邊上退了一點。
晏知側了側身,顯然不肯受他的禮。
随後扶游放下碟子,回到秦鈎那邊。
這件事情之後,他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不少,他只是安安靜靜的坐着,拿着餅,慢吞吞地吃,想起來的時候才動一下。
秦鈎看着,卻心情不錯。
宴會結束,回到房間,扶游托小太監幫他把自己的書箱拿過來。
扶游從書箱裏取出幹淨衣裳,又端了一盆熱水,繞到屏風後面梳洗。
這時候,秦鈎就在隔壁房間。
暗衛跪在他面前:“禀陛下,沒有找到扶公子與晏大公子的酬唱竹簡,臣将流傳的詩句抄錄了一份。”
秦鈎接過呈上來的絹帛,只是掃了一眼,就揚手丢開。
酸詞酸語。
他想了想,又問:“到處都找了?”
“到處都找了,這次回宮、扶公子的行李,行宮裏、還有皇宮裏扶公子的房間,都找過了,都沒找到。”
秦鈎低頭去看被他丢在地上的絹帛,勾了勾唇角:“那大概是被他弄丢了,也沒什麽了不得的。”
他讓暗衛下去,自己也站起身,一腳将地上的絹帛踢走,然後心情大好地走出門。
他走到隔壁的時候,扶游還在屏風後面洗漱。
隔着門,秦鈎聽見水聲,朝門外要通報的兩個小太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就揮手讓他們下去。
他推開門,獨自走進去,反手關上門。
驿館簡陋,沒幾件家具,所幸只住一晚。
秦鈎看了看屏風,然後背着手,走到桌案邊。
那上邊放着扶游的書箱,扶游的衣裳、書卷,都在裏面。
扶游的衣服都是舊衣服,布料被他穿得很柔軟。
秦鈎饒有興致地翻了翻,給自己挑了兩件中衣。
崔直當然有給他預備換洗的衣裳,但是秦鈎懶得喊人去隔壁拿了。
搜刮了兩件衣服,秦鈎仍意猶未盡,繼續翻翻,看看這只小倉鼠還給自己囤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忽然,秦鈎在書箱底部,摸到了一點不太一樣的東西。
他的眉心突地一跳,把書箱翻過來。
扶游洗漱完畢,抱着換下來的髒衣裳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床前帳子垂落,他覺得不太對,走過去一看,才看見秦鈎蓋着被子,已經睡在上面了。
扶游癟了癟嘴,輕手輕腳地把東西放回去,吹了燈,也準備睡覺。
可是他才爬上去,不小心摸到秦鈎略短的衣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扶游恍然,迅速爬下床鋪,小跑着過去,看自己的書箱。
什麽東西都沒少,就是少了一件中衣、一條中褲,都在秦鈎身上。
還少了……
扶游走到床邊,試着推推秦鈎:“秦鈎,還給我。”
還少了他少年時和晏家大公子對詩的竹簡,他放在書箱最下面的。
他蹲在床邊,推推秦鈎,輕聲哀求道:“秦鈎,還給我好不好?那上面什麽都沒有,只是幾句詩,還給我,求你了……”
可是秦鈎不理他,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扶游帶了哭腔:“還給我……”
秦鈎冷聲道:“你現在不睡,一晚上都這樣蹲着。”
話音剛落,秦鈎便坐起來,雙手摟着他的腰,把他從地上抱起來,丢到床鋪裏面。
*翌日清晨,隊伍準時啓程。
扶游紅着眼睛,背着自己的書箱,慢慢地走出驿館,在崔直的攙扶下,爬上華貴的馬車。
秦鈎已經在裏面了。
他坐在軟墊上,面前擺着兩三堆奏折。
扶游過去坐下,抱着自己的箱子,扭頭看向窗外。
正好這時,晏知騎着馬從旁邊經過。
在秦鈎發怒之前,扶游連忙把窗戶關上,轉回頭,沉默地坐着。
馬車開始駛動,秦鈎握着竹簡,喊了一聲:“小黃雀。”
扶游擡頭看他。
秦鈎看着他,緊緊地咬着後槽牙,仿佛要把什麽東西撕碎一般:“等回了皇都,我就把晏知給宰了。”
扶游臉色一變,竭力保持冷靜:“他……他是晏拂雲的哥哥,你要是殺了他,晏拂雲會難過……”
“晏拂雲會難過?還沒殺呢,你就開始難過了。”
秦鈎一腳踹翻奏折,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拽過來。
他把扶游按在自己身前:“不殺他也可以,來,你求我。”
扶游驚慌地擡起頭,秦鈎又按住他的後頸,把他壓回去:“就像你昨天吃餅那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