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錯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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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成親,還不如說是侍寝。

傍晚時分,扶游被一群侍從拉回去,按進浴桶裏洗洗刷刷,洗得白裏透紅,香氣撲鼻。

倒也不能怪他們直接,畢竟秦鈎表現出來的意思,就是這樣。

但是扶游在看見那件薄如蟬翼的紗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發問:“這也是秦鈎要求的?”

侍從們笑着道:“這是宮裏侍寝的規矩,還有香膏,能叫公子少受些苦。”

扶游頓了頓:“我不太喜歡這些。”

“陛下讓我們一切按照規矩來辦,扶公子暫且忍忍吧。”

“秦鈎也不太喜歡這些。”

“這……”

扶游順勢道:“我知道他喜歡什麽,你們下去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侍從們互相看看對方,猶豫了一下:“扶公子……”

“你們放心,我在他身邊待了三年,當然知道他喜歡什麽,你們才來,恐怕是會錯了意。下去吧,要是有事也是我的事,不會教他遷怒你們的。”

侍從們最終還是笑着應了,把東西放下,然後退出去。

他們離開之後,扶游便從浴桶裏爬出來,把沒有遮蔽功能的紗衣丢到一邊,找了件正常的衣裳穿上——厚厚的兔絨中衣,暖和。

得虧他是在自己房間沐浴的,否則連一件正經衣裳都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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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游在案前坐下,好奇地打開侍從們留下的香膏盒子看了看,用手指剜了一點。

他不知道這是做什麽用的,聞了聞,香得要把他熏死過去。

扶游想了想,拿過紗衣擦擦手指,然後拿起梳子,給自己梳梳頭發。

這時,門外侍從輕聲通報:“扶公子,陛下派人送東西過來。”

扶游放下梳子,走到門前,崔直雙手捧着木托盤,将一個疊得整齊的紅布遞到他面前。

“扶公子。”

扶游捏着布料一角,把它提起來。

是個繡着白鷺的紅蓋頭。

秦鈎才給他送過劉家的首飾,現在送個姑娘蓋的紅蓋頭,好像也不奇怪。

秦鈎總是這樣,自己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扶游把紅蓋頭放回去:“能不能麻煩你們,幫我把陛下今天賞的那幾個箱子擡過來?”

崔直回到養居殿正殿複命。

“陛下,東西送到了,扶公子在梳頭,馬上就好了。”

秦鈎仍舊坐在位置上,手裏拿着奏折,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他握着竹簡,大約是沒怎麽看,半天也不轉一下,手指不自覺地敲在竹簡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又不是什麽大事。秦鈎心想,不過是為了哄扶游高興。

扶游為了他要立皇後的事情,悶悶不樂好一陣子了。

陪小黃雀耍一耍,過家家。

沒一會兒,崔直又道:“陛下,估摸着扶公子快好了,陛下要不要也換身衣裳?”

“不用那麽麻煩。”秦鈎想都沒想,便直接回答,只是指尖還輕輕地點着竹簡。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站起來了,走向裏間。

崔直快步跟上:“陛下今天也穿身紅的吧?喜慶些。”

“老東西,朕成親,你高興什麽?”秦鈎笑着罵了一聲,“朕偏偏就穿黑的。”

崔直笑着應了一聲,就退了出去:“老奴多事了,老奴去請扶公子過來。”

秦鈎笑了一下,換了一身黑顏色的衣裳。

不多時,崔直報喜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來:“陛下,扶公子到了。”

秦鈎正了正腰帶,走出裏間。

扶游也沒穿紅顏色的衣裳,就穿了今年冬天新做的玉白顏色的衣裳,頭上頂着秦鈎賞他的紅蓋頭,蓋頭下流蘇輕晃,看不清扶游的臉。

一群侍從簇擁着扶游,崔直扶着扶游的手,引着他往前走。

分明只是一場不倫不類的成親,比小孩子過家家好不到哪裏去,可秦鈎在看到扶游朝他走來的時候,忍不住幾分心悸。

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随後崔直把扶游的手遞到他面前。

秦鈎握住扶游的手。

扶游的手其實并不細也不軟,他是典型的文人手,手指白皙修長,指尖上還有細細小小的、削竹簡時留下的小傷口。

只是和秦鈎長握刀劍的手比起來,他算是好得多的。

秦鈎骨架大,手掌也大,握着他的手,能把他的手全部包起來。

扶游低着頭,看着腳下的路。

秦鈎把他牽進裏間,讓他在床邊坐下。

然而裏間,除了照明用的紅燭,再沒有別的什麽。

紅蓋頭裏,扶游聽見秦鈎說:“小黃雀,不鬧了?你為了立皇後跟我鬧,有什麽好處?你離世家遠點,我們就跟從前一樣。”

扶游好像沒什麽反應,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

秦鈎就當他是默許了,擡手去揭他的蓋頭:“本來沒打算成親的,後來想想,你可能會想,那就成親吧。聘禮看了嗎?喜歡嗎?”

蓋頭被揭開,搭在扶游的發髻上,秦鈎看見他的模樣,不再說話了。

扶游垂着眼睛,白皙的臉在紅燭與蓋頭映襯下,如玉一般通透。沒挽好的散發,絲絲縷縷垂落在臉頰邊。

秦鈎看着古怪,便擡起手,從他發髻上摘下一支珠釵。扶游的一縷頭發也跟着落下來,垂在肩上。

秦鈎捏着手裏的珠釵,翻來覆去地看,直到摸到珠釵葉子上小小的“劉”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劉家的東西。

咔嚓幾聲,秦鈎把珠釵捏折,捏得不成樣子。

他目光陰鸷:“這是誰給你弄的?”

扶游擡眼:“你忘了?是你早晨賞我的……”他回想了一下那個詞:“聘禮。”

紅蓋頭下的扶游,挽着姑娘家的發髻,發髻上胡亂地戴着寶藍色的珠釵,原本還有一個鳳冠的,但是扶游不知道該怎麽戴,就把能戴上的全都放到頭上了。

他也不怎麽會挽頭發,松松散散的,稍微動一動,珠釵就要滑下來。

竟也有一種古怪的、淩亂的美感。

他沒敷粉,但是用了口脂,紅得豔麗。

扶游朝他笑了笑,唇邊淡淡的笑意暈開。他沒有諷刺的意思,眼睛裏黑白分明:“聘禮我不太喜歡,不過我以為你喜歡,所以戴上了。”

秦鈎哽了一下,随後迅速把蓋頭全部掀開,把他頭上松散的珠釵全部取下來,丢到地上。

晦氣。

秦鈎道:“別胡鬧,我不喜歡,是底下人送錯了。”

扶游坐在床邊,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秦鈎,你覺得我會因為這樣的成親高興嗎?”

秦鈎扶住他的腦袋,難得對他有耐心:“底下人弄錯了,明天就給你換。”

扶游捋了捋散下來的頭發,斟酌着用詞,盡量不把秦鈎惹怒:“但是我現在不想和你成親了,我要回去了。”

他擡眼看看秦鈎的神色,在他發怒之前,小心地挪到一邊。

這句話他早就說了,還說了兩遍,但是秦鈎好像一直都沒聽見。

現在應該聽見了。

扶游站起來,然後逃出去。

不料崔直竟然帶着一群小太監在門外偷聽,他一拉開門,一群內侍嘩啦一下就倒在他面前。

扶游扶了一把崔直,讓他站穩,然後朝他們笑了笑,自己走回去了。

小太監們不解,低聲問崔直:“公公,陛下怎麽這麽快?”

崔直敲了一下提問題的小太監的腦袋:“閉嘴,不要命了?”

他理了理衣裳,走進裏間。

只見秦鈎背對着門,站在裏面,雖然看不見臉,周身不悅的氣場卻已經足夠明顯。

他擡腳碾碎丢在地上的珠釵,臉色陰沉:“誰辦的事情?”

侍從們跪了一地,誰都沒敢說,是他自己辦的。

崔直很快就去了一趟內廷,找到了負責此事的兩個內侍。

兩個內侍被按在長凳上,兩只手掌寬的板子一下一下地落下去。

兩個內侍剛開始還有力氣喊冤。

“冤枉啊,小的們冤枉啊。小的們都是按照陛下吩咐辦事的,拿的都是最貴最漂亮的珠寶,請陛下明鑒。”

打了兩下,扶游那邊的小太監匆匆跑過來,在崔直耳邊說了幾句話,崔直便讓人停下了。

兩個內侍有冤訴不出,得虧只挨了兩下打,還不算厲害。

扶游讓小太監給了他們一人一點銀兩,好讓他們去看傷。

分明是秦鈎自己的吩咐,要最貴的、最漂亮的,他們拿來了,秦鈎看了兩眼就讓人擡給扶游。

如今出了錯,也要怪到他們頭上。

怎麽不說是秦鈎自己沒留心?

秦鈎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有錯。

處置完兩個內侍,崔直回到養居殿複命。

秦鈎冷着臉聽完了,然後把折子一丢,起身去偏殿。

他過去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小太監攔住他:“陛下,公子睡下了。”

秦鈎面色一沉,看了一眼門裏,問道:“他回來之後去哪裏了?”

“公子回來之後沒去哪兒,吃完飯,在後殿那棵梅花樹下待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秦鈎用淩厲的目光逼退小太監,然後推門進去。

扶游确實已經睡下了,裏間連蠟燭都吹了。

秦鈎摸黑走到床前,在他身邊坐下,靠着軟枕,拽了拽扶游散在枕上的頭發。

“生氣了?兩個怠慢你的太監我處置了,也已經讓其他人重新給你找新的首飾了。我真沒注意是劉太後的東西,你戴上我才看出來。”

扶游沒理他,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秦鈎想了想,又揉了揉他的腦袋:“小黃雀,你紮小姑娘的頭發還挺好看的,就是首飾不太好,等首飾拿來了,再讓他們給你找兩身裙子穿。”

扶游噌的一下坐起來,扭頭看他,正色道:“我不想穿。”

秦鈎笑了一下,抱住他:“那你想要什麽?過幾天再成親?”

“不用了,要是被世家知道,你苦心經營的局面不就被毀了?”扶游倒不像是在賭氣,像是認真在為秦鈎考慮,“我暫時不想和你成親,秦鈎,難道你想和我成親嗎?”

秦鈎面上笑意凝了一下,他……

或許他不想,又或許,他不敢承認。

于是他反問扶游:“還在為立皇後的事情跟我生氣?”

“我不生氣了,反正你一直都是這樣。”扶游朝他笑了笑,伸出手,摸摸他的心口,“秦鈎,你會後悔的話,如果,我真的跪下來、給你磕頭、求你,放過晏家大公子,你可不可以……”

秦鈎捧住他的臉,看着他的眼睛:“小黃雀,別說胡話,我絕不後悔。”

他頓了頓:“那個小白臉到底有什麽好的?不是照樣被我踩在腳底下?你別管他了。你總是說他,我真的會忍不住提刀殺人的。”

秦鈎笑了笑,湊上前,抿掉扶游臉上的淚珠,随口道:“不要哭,你穿裙子戴首飾求我,我就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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