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成親【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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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游花了三年時間才明白。
秦鈎本性惡劣,喜歡對他來說,就是嘲笑、貶低和戲耍,或許還有敷衍和欺騙。
原本就出身不好、沒有得到過旁人太多優待的扶游,一開始把他看做是天底下對自己最好的人,把嘲笑當做玩笑,把戲耍當做玩鬧。
他就在日複一日的嘲笑和貶低裏消沉下去,在秦鈎忽冷忽熱的對待裏,汲取少有的愛意,以為自己很幸運。
終于,在不止是自己,還有最親近的兄長都受到秦鈎的惡劣對待之後,遲鈍的扶游才醒悟過來。
原來秦鈎一點都不好。
扶游不喜歡他了,一點都不喜歡他了。
蹲在他身邊的劉太後摸了摸衣袖,沒找到手絹,只能摸摸他的腦袋:“別哭了,我又不會哄小孩。”
扶游抱着米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頰通紅:“我錯了,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
劉太後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你還年輕,等從宮裏出去,還有好幾十年呢。”
扶游抹着眼淚,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我出不去了,秦鈎不讓我走,我已經寫了折子,可是他不準,他說我在鬧,還在半夜的時候把我從床上拖起來,夾住我的舌頭。他說,要是我再想走,他就拔掉我的舌頭,打斷我的腿……我出不去……”
劉太後哽了一下,嘆道:“他對屬下不是挺好的嘛,怎麽單單對你這樣?”
“我不知道,是我先招惹他的,可是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可是他不肯放過我,連我身邊的人都……我最近都不敢跟別人說話,秦鈎會遷怒他們,晏家就是被我連累的,都是我的錯……我已經努力去求情了,可是秦鈎騙我,他讓我放心,但是……”
劉太後對晏知的事情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道和扶游有關,更不知道,扶游竟然害怕到不敢和別人說話。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苦悶煩惱都憋在心裏,扶游終于找到個人可以說話,可是哭得厲害,說起話來,也語無倫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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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
劉太後嘆了口氣,站起身,走進廚房,沖了碗熱乎乎的糖水給他喝。
扶游蹲在屋檐下,雙手捧着碗,一邊喝,一邊哭。
他喝完一大碗糖水,才慢慢地緩過來。
劉太後坐在他身邊,指了指對面的屋檐:“你還是快點回去吧,有人找過來了。”
扶游揉了揉哭得通紅的鼻尖,平複好心情:“我知道了。”
他把碗還給劉太後,站起來,朝她行了個禮。
劉太後被他氣笑了:“你傻了?我已經不是太後了。”
扶游垂下眼睛:“習慣了。”
他轉身要走,劉太後卻又喊住了他:“扶游,等一下。”她從懷裏拿出一塊玉佩:“在行宮的時候,這是不是你拿過來的?”
扶游點點頭:“嗯,可是我跑掉了……”
劉太後笑了一下:“可是這宮裏除了你,誰還會做這種蠢事?”
扶游低頭。
“要是旁的人,早就拿着東西到皇帝面前謝罪了,你還給我拿過來。”
“只是一塊玉佩而已。”
“是啊,只是一塊玉佩。對我來說,是家裏人留下的唯一信物,對多疑的皇帝來說,又不知道是什麽了。”劉太後把東西收起來,“你沒事還是不要過來了,省得連累你。”
“我今天只是随便走才走過來的。”扶游扯着嘴角,笑了笑,“沒關系,反正秦鈎也經常遷怒我身邊的人。”
劉太後害怕會連累他,他恐怕也會連累劉太後。
都差不多,反正他們兩個都差不多,已經沒什麽可以被拿來威脅的了。
扶游從劉太後宮中出來的時候,遠處的鼓角聲已經停了。
應該是祭天結束了,接下來秦鈎還要移駕紫宸殿,接受群臣叩拜。晚上還要去怡和殿,大宴群臣。
難得秦鈎不得閑,扶游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瞎逛,不用和他待在一起。
扶游在宮裏逛來逛去,連午飯都沒吃,就是不想回去。
如果說整個皇宮是一個巨大的牢籠,那麽養居殿就是一個小一些的籠子。
同樣是待在籠子裏,他情願待在不那麽小的籠子裏。
傍晚時分,扶游從後殿偏門回了養居殿,還是沒回房間,就在後殿那棵梅花樹下坐着,往樹洞裏投一個石頭。
他靠着樹幹,不知不覺間,竟然睡着了。
就隔着幾堵牆,養居殿門窗大開,門窗外湧入的寒風将暖意吹散,豔麗的紅綢随着狂風亂舞,糾纏在一起。
秦鈎還穿着祭天的禮服,盤腿坐在案前,面色陰沉得要滴水。
分明是普天同慶的大喜日子,侍奉的人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連呼吸都放輕了,都怕惹惱了他。
而秦鈎抱着手,目光緊緊地盯着門外。
他在等扶游回來。
跟着扶游的暗衛說了,扶游終于從偏門回來了。
秦鈎像猛虎一樣眯了眯眼睛,眼神裏都是極度危險的征兆。
他想到方才暗衛的禀報:“扶公子先去了祭壇,被侍衛攔下來以後就走了。然後在西邊宮道上走了兩圈,路過劉太後宮中,喝了碗水,又去了藏經樓。在藏經樓附近繞了兩圈,就去了鏡明湖,在湖上的亭子裏坐了半個時辰,然後在宮道上轉圈……”
秦鈎算是知道了,他就是不想回來,寧願在外面吹風,連飯也不吃,就是不肯回來。
大典的時候,隔得雖然遠,秦鈎是看見他了。
但是那又怎麽樣?他不可能因為扶游在那裏,就中斷他要做的事情。
他給了世家一個耳光,接下來還會有要他們命的事情。
對,他是有一點私心,因為一種莫名的嫉妒,把皇後人選從容易掌控的晏拂雲換成了晏知。
他知道,扶游不敢和晏知說話,也不敢和晏知接觸,怕晏知被遷怒。可他越是這樣,秦鈎就越是惱火。
在扶游為了晏知給他下跪之後,怒火愈來愈烈。
秦鈎就是要讓扶游看着,他再崇敬的人、他再護着的人,在他秦鈎面前,也照樣軟弱得像一攤泥,照樣是個廢物東西。
扶游還是快點醒悟,回到他這邊才好。
秦鈎想到扶游近來的轉變,就覺得無力與煩躁。扶游不再對他笑,很怕他,下意識躲着他,睡着了也縮成一團。
凡此種種,都指向一個秦鈎絕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秦鈎一點都不明白,晏拂雲也好,晏知也好,在他眼裏已經全部是死人了,這到底有什麽好計較的?
明明是扶游自己說,會永遠站在他這邊的,會永遠喜歡他的。
所以,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有他秦鈎在就可以了。
他待扶游足夠好了,他給他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是扶游這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他已經算好給扶游的補償了,除了今天早上的幾箱珠寶,其他的他都已經安排好了。
可是扶游卻反悔了,他跑出去了!
秦鈎猛地推翻案上的香爐,香灰灑了一地,揚起大片煙塵。
他回過神,厲聲問道:“扶游呢?扶游還沒回來?不是說進了偏門了嗎?人呢?”
暗衛連忙跪下:“陛下,屬下确實親眼看見扶公子進了偏門。”
秦鈎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偏殿,行走時帶起大風。
他猛地推開門,定睛一看,随後快步走到床前,掀開帳子,咬着牙道:“你到底在鬧什麽?鬧夠了沒有?”
沒人。
扶游還沒回來。
秦鈎怔然,往後退了半步,把帳子放下。
他回頭,暗衛跪在地上,急得恨不能對天發誓:“扶公子真的已經回來了。”
秦鈎臉色鐵青,緊緊地咬着後槽牙,從喉嚨裏擠出沙啞的兩個字:“去找。”
天色漸暗,但是秦鈎沒有要去怡和殿赴宴的意思。
崔直第三遍前來請示的時候,秦鈎才沉聲道:“傳口谕下去,就說朕與皇後相見恨晚,共敘佳話,就不過去了。”
崔直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說什麽:“是。”
秦鈎是故意放出這話去的,他要讓人把這話傳到扶游耳裏,好好地氣一氣扶游。
正當此時,侍從匆匆跑來:“找到了,陛下,找到扶公子了。”
話還沒完,一陣風從他身邊刮過,秦鈎已經走出門去了。
他掩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穿過走廊,腳步聲緊迫又急促,像鼓點一樣砸在人心上。
一群侍從圍在後殿的梅花樹下。
“扶公子,怎麽在這兒睡了?快醒醒。”
秦鈎快步上前,推開他們。
扶游就卧在梅花樹陰面,梅花飄落,鋪了滿身,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掩埋起來。再加上天色昏暗,養居殿裏人來人往,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
侍從們瞧見秦鈎的臉色,不敢再說話,默默地退下去。
秦鈎就站在他面前,走廊上燭光映照,投下一片陰影,都覆在扶游面上。
秦鈎緊握的手松開,他推了推扶游,卻又差點把他推倒,語氣還是惡狠狠的:“你怎麽在這裏睡?不怕把自己凍死?”
抖落下衣上梅花,扶游兩只手撐在地上,勉強穩住身形:“我……”
他還是迷迷瞪瞪的,秦鈎擡頭吩咐旁人:“拉下去梳洗,換衣服。”
“是。”
一群侍從簇擁上前,要把扶游給請下去。
扶游回頭,很小聲地喊了一聲:“秦鈎,我們談談……”
秦鈎背着手,站在梅花樹下,沒有理他。
扶游被侍從們強拉回去,因為帝後大婚而被裝點起來的房間熱鬧喜氣,房間裏熱氣騰騰,幾大桶的熱水,邊上的衣桁還挂着扶游沒見過的禮服。
扶游不止一次對他們說:“麻煩你們通報一聲,我想見陛下,我想跟他談談。”
侍從們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按回去,耐心地哄他:“請扶公子再等等,等梳洗好了,就能見到陛下了。”
扶游獨自沐浴完畢,侍從們又進來幫他擦頭發、換衣服。
衣桁上的禮服原來是給他準備的。
扶游穿了一半才發現,這件正紅色的禮服不太對勁。
他恍然,推開侍從們,逃離重重包圍,跑出房間。
走廊上,侍從們拿着扶游還沒穿戴好的外裳頭冠在後面追趕:“扶公子?扶公子?”
扶游摟着穿得不太清楚的一身紅衣,飛快地跑過走廊,風吹動,像是夜空中劃過的星點。
他一路跑到正殿,推開正殿的門。
正殿裏也滿是喜慶的紅色,龍鳳花燭,合卺酒,都擺在秦鈎面前的桌案上。
秦鈎還穿着祭天時的禮服,就坐在正中,雙手撐在桌案上。陰鸷的表情,不像是辦什麽喜事,倒像是來讨債的。
看見扶游的模樣,他原本陰沉的神色才稍稍淡了。
比秦鈎想得好看一點。
扶游面白唇紅,長發烏黑,穿紅衣,就算穿得不清楚,也很好看。
只是他的語氣還是冷冷的,指節叩了叩桌案,像是審問:“怎麽了?衣裳都沒穿好。”
扶游站在門檻那邊,身後侍從追上來,看見秦鈎,又跪了一地。
秦鈎站起身,拿起放在身邊的紅綢與紅蓋頭,一步一步走到扶游面前。
“說了重新給你辦一次,禮服是新給你做的,聘禮早上給你了,你看了嗎?”
還是原來的那個繡白鷺的紅蓋頭,秦鈎抖落開,就要給他蓋上。
隔着一道門檻,扶游後退一步,卻問:“這也算在‘讓我放心’裏面嗎?”
秦鈎頓了一下:“你說算就算。我晚上不去鳳儀宮,晏知就是個擺設,等世家垮臺,我會饒他一命。”
他說完這話,就把紅蓋頭蓋在扶游頭上,又紅綢遞到他面前。
扶游卻退了半步,不肯接。
秦鈎挑了挑眉,難得有一回好脾氣,再往前遞了遞,還帶着命令的口氣:“聽話,牽着,我牽你進去。”
扶游搖搖頭,擡手把頭上的紅蓋頭摘下來。他擡頭看向秦鈎:“我不喜歡你了,我不要和你成親。”
倏忽之間,寂然無聲。
秦鈎張了張口,扶游看着他,搶在他有動作之前,道:“我知道,接下來你又要罵我了,我總是被你罵得說不清楚話。”
他把紅蓋頭丢還給秦鈎,一字一頓道:“但是我不喜歡你了。”
扶游不喜歡秦鈎了。
秦鈎或許早有察覺,只是一直都不願意細想,更不願意承認。
從今年入冬開始,扶游就不愛朝他笑、不愛讓他碰,在他面前總是怕怕的,連話也很少說。
秦鈎死死地捏着手裏的紅綢,恨不能掐斷扶游的脖子。
今天一早,祭完天、在紫宸殿接受完百官朝拜,他就立即趕回來了,為了兌現“你放心”的那個承諾,特意趕回來和他要辦這場婚禮。
結果人不在,他一早就讓人準備好的東西也沒用。
他就在養居殿裏等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找到了,也梳洗好,要換好衣服了,結果扶游跟他說什麽?
不喜歡了?
開什麽玩笑?
可是扶游眼中神色,清明澄澈,不似作假。
不是在鬧脾氣,他認真得很。他的眼睛裏沒有小星星了。
秦鈎雙手捧住他的臉,再湊近看,卻怎麽也看不到他默認存在的小星星。
扶游仰着頭,頭一回鼓足了勇氣,用這種堅定的眼神跟他對視。
身後侍從跪了一地,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仿佛天地之間都安靜下來,什麽聲音也沒有。
秦鈎的眼裏像是有火,咯吱咯吱地磨着後槽牙,嗓音沙啞低沉:“你再說一遍。”
扶游眨了眨眼睛,認真道:“我不喜歡你了,我不想和你成親,我想出宮采詩。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一談,但是你不要再罵我了,這樣沒用。”
秦鈎咬着牙,又一次從喉嚨裏發出那種野獸威脅獵物的低吼聲。
他試圖用這種聲音鎮住小黃雀,讓他快點把話給收回去,然後再像從前一樣,抱住他,跟他說“喜歡”。
他在給扶游機會。
他可以假裝沒聽到過這句話,他只給扶游這一次機會。
可是扶游頭一回在他面前這樣倔強,不肯讓步低頭。
秦鈎從來不會問他第三遍,更不會給他第三次開口的機會。
侍從們低着頭,在一片死寂之中,聽見扶游的驚叫,還有秦鈎的一聲怒吼。
“關門!”
秦鈎顯然沒有把扶游的話給聽進去,既然扶游不願意蓋蓋頭、不願意牽紅綢,他幹脆用紅綢把扶游的手給捆起來,然後像上次吵架一樣,直接把人給扛起來了。
笑話,小黃雀都要飛走了,還坐下來談一談?
談個屁,先把人關起來才是真的。
最前面的侍從不敢多看,低着頭,哆哆嗦嗦地拉住門扇,把門給關上了。
這時候,宮殿中還傳來扶游拍打秦鈎肩膀的聲音,還有扶游的叫喊。
“砰”的一聲,扶游把案上龍鳳花燭給踹翻了。
火光只亮了一瞬,蠟燭還沒流下燭淚,就熄滅了。
秦鈎勃然大怒,一只手臂死死地攬住他,另一只手去倒合卺酒。
酒灑出來不少,端到扶游面前的時候,只剩下半杯。
扶游拼命掙紮,偏過頭去,避開他遞過來的酒杯:“秦鈎,你別……你總是這樣,愛發瘋,剛愎自用,唯我獨尊,連話都聽不進去。我從前只是喜歡你而已,我又不是你養的……”
秦鈎很快就捉到了重點:“你果然喜歡我。”
扶游掙紮得頭發都亂了,聽見他這樣說,整個人都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麽會這樣理解?他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說話?
秦鈎前所未有地放輕了聲音:“不鬧了,乖,不鬧了。”
秦鈎放下酒杯,重新倒滿兩個酒杯。
他一連端起兩個酒杯,然後拽住捆着扶游雙手的紅綢,一只手按住扶游的後腦,手指穿過他的發間,把合卺酒渡到扶游口中。
鳳儀宮,青廬裏。
晏知帶進宮的随侍,從外面跑回來通報。
“大公子,陛下今晚肯定不過來了,大公子大可以放心了,洗洗睡吧。”
晏家大公子晏知身形挺拔,就算是穿着古怪的“皇後”禮服,在青廬裏跪了一天,也依舊保有世家公子的風度。
晏知轉過頭,周身沉着的氣度教随從不自覺就安定下來。
“話說清楚,怎麽回事?”
随從嘆了口氣:“養居殿那邊鬧起來了,好像是在吵架。”他壓低聲音:“貌似還打起來了,就聽見裏面砰砰砰的亂響。”
晏知蹙眉:“誰和誰打起來了?”
“住在養居殿的正經主子還能有誰?無非就是陛下,還有陛下養的那只……”
不等他說完,晏知便站了起來,轉身要出去。
随從攔不住他:“大公子,照着規矩,頭一天晚上不能出青廬。陛下不來,不是最好不過了嗎?大公子?”
晏知毫無顧忌地大步走出青廬,思忖着,轉頭吩咐:“去随便拿點吃的,我去養居殿看看。”
“公子……”
晏知語氣堅定:“還不快去?”
養居殿裏,狂風把沒關嚴實的窗戶吹開,窗扇“嘭”的一聲砸在牆上。
風吹入,吹暗滿天星燈,攪弄滿殿紅綢,糾纏不休。
榻前帷帳半垂,扶游被放在錦被上,原本就沒穿好的正紅禮服滑落到小臂上、堆積在腰上,只露出雪白的中衣。
秦鈎就跪在他面前,禮服還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一只手按着他的後腦,另一只手掌包住他被捆起來的雙手。
秦鈎鮮少親吻扶游。
按照秦鈎來說,扶游要二十歲才算成年。
可是他明明強壓着扶游,讓他做過很多事情了。
親吻,或者撕咬,又算得了什麽?
秦鈎就是一只實打實的肉食動物,他見到扶游幹淨的鮮血,自己肮髒的血液也開始奔騰咆哮。
沒多久,扶游就掙紮着擡起腳,一腳踹在秦鈎的胸口。
可他沒能把秦鈎踹走,反倒把自己給帶翻了。
兩個人的嘴裏都是酒氣和血腥味,分不清是誰的。
扶游倒在榻上,喘着氣,胸口起起伏伏,秦鈎仍舊跪坐在他面前,面不改色。
不像是在親吻,倒像是在打架。
扶游試着爬起來,就被秦鈎握住了腳踝。
秦鈎把他拖回來,按住,用拇指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跡,抹在他的雙唇上。
比紅綢還要豔麗。
秦鈎像往常一樣,捏住他的下巴,竭力保持着冷靜的語調:“小黃雀,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說‘喜歡我’,今晚就是你我大婚。”
扶游又要開口,秦鈎緊緊地盯着他,正色道:“你別忘了,我今天才剛娶了皇後。你不喜歡了,我随便招招手,自然會有其他人喜歡我,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扶游看着他:“随你便……”
秦鈎當然不肯聽他再說,一把抱住他。
扶游一把推開他,掙紮着翻下床榻,滾到地上,腦袋險些撞到床沿。秦鈎下意識伸手去幫他墊着,也就是在這樣一個空隙裏,扶游站起來,逃出去了。
秦鈎瘋掉了。
扶游含着嘴裏濃烈的血腥味,這樣想道。
他向來唯我獨尊,有人膽敢違抗他,當然沒有好下場。
可是扶游已經不想再順着他了,從行宮開始,他就在順着秦鈎。
又有什麽用呢?
他提出要出宮采詩的折子,被秦鈎當做是一個笑話。
他敬重的兄長晏知,被強拽進宮裏,做了天下的笑話、世家的靶子。
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反抗,都被秦鈎看做是小黃雀吃飽了撐着,在他手裏蹦跶的一場鬧劇。
秦鈎高興的時候欣賞鬧劇,不高興的時候就讓他安靜。
秦鈎說要和好,于是他們和好了。
秦鈎讓他來求他,于是他要跪下來求他。
扶游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也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人。
他用盡全身力氣拉開正殿大門,走到外面去。
外面沒有一個侍從,他們都不敢在這裏待着,生怕撞見什麽事情要被殺頭。
扶游跌跌撞撞地跑下臺階,回頭看看秦鈎有沒有追上來。
秦鈎就伫立在殿門前,身後是忽明忽滅的燭火,就那樣看着他,仿佛篤定他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忽然,扶游在臺階上一腳踏空,差點就要摔下去的時候,一個人扶住了他。
站在殿門前的秦鈎頓了一下,而後轉身回去,拿了一柄長刀出來。同樣身穿正紅禮服的晏知站在臺階下面,握住扶游的手臂,把他扶穩。
他低頭看向扶游,喚了一聲:“扶游?”
扶游怔怔然擡起頭,看見他的時候,卻連忙低下頭:“不是扶游,不是扶游。”
晏知扶起他的臉,看見他雙唇上的血跡,下巴上被捏出來的青痕。
他藏不住自己的怒氣,可還是盡力放輕聲音:“你在宮裏就是這樣過的?你不是說……”
扶游搖搖頭:“不是扶游……”他說着說着,便帶了哭腔:“哥……太丢臉了……我怎麽活得這麽狼狽?你別理我,別看我……我太傻了,我太蠢了……”
他哭着,泣不成聲。
晏知拍着他的背,溫聲道:“沒關系,沒關系,在兄長面前有什麽關系?”
秦鈎單手握着刀,拇指抵在刀柄上,将刀刃推出刀鞘半寸。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銀光。
秦鈎怒極氣極,周身氣焰幾乎要将整個養居殿焚盡燒化。
“哐”的一聲響,秦鈎手裏的長刀立在地上,震碎一整塊地磚。
在他面前,晏知抱住扶游。
晏知與扶游皆是一身紅衣,都是秦鈎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