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召幸
15
除夕宮宴,舞樂不休。
容貌清秀的小倌将酒樽捧到帝王面前,千嬌百媚地喚一聲:“陛下。”
秦鈎偏頭瞧着,扶游和晏知挨得近,晏知的手還扶在扶游背上,動作輕緩。
“好了,沒事,晚上還是你生辰,不要哭,那麽多人都在呢。”
扶游低着頭,揉了揉眼睛,再擡起頭時,雖然看不見眼淚,但一雙眼睛還是紅的。
然後他就沒忍住打了個嗝。
糟糕,剛剛沒留神,往嘴裏塞了太多吃的。
晏知給他倒了杯水,放在他手裏。
秦鈎收回目光,從名為懷玉的小倌手裏接過酒樽,抿了一口。
懷玉笑了笑,又夾了點小菜,放在秦鈎面前的碟子裏。
秦鈎往後一仰,靠着軟枕,揣着手沒動筷子,卻揚了揚下巴,示意小倌繼續夾菜。
懷玉心中一喜,再要把菜夾到他嘴邊,卻被秦鈎驟而變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手裏的筷子險些掉了。
秦鈎冷聲道:“只讓你夾菜,沒讓你做別的,別自作聰明。”
懷玉連忙低頭應道:“是。”
各式各樣的菜在碟子裏堆成一座小山,秦鈎也沒動過,他只是靠着軟枕,目光在殿裏梭巡,偶爾向扶游那邊投去一眼。
Advertisement
晏知也在給扶游夾菜。
扶游慢慢地吃,像一只小倉鼠。
沒心沒肺的小東西。秦鈎揣在袖子裏的手指摩挲着,還不服軟,還不吃醋。
或許扶游也在故意氣他。
扶游接過晏知遞過來的半碗剔好刺的魚肉,往裏面倒了點香醋。
吃醋。
良久,夜深。
怡和殿外百官侍立,秦鈎抱着手,站在正中的臺階上。
扶游與晏知站在他身側,晏知有意擋着扶游,将他與秦鈎隔開,又把懷玉往這邊拉了一把,把他推上去。
這樣扶游同秦鈎就離得更遠了。
扶游轉頭去看晏知,喚了一聲:“兄長。”
晏知朝他搖搖頭,讓他別管,反正是懷玉自己要往前面擠的。
扶游想了想,最後還是把懷玉拉回來了,笑着向他解釋:“你站在那邊不太好,太引人注目,明天會被言官罵……”
至于他為什麽會知道,自然是因為他先前被罵過。
晏知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正當此時,“嘭”的一聲,煙花升空,把扶游吓了一跳,也打斷了他的話。
扶游扭頭去看,剎那間,燦爛的火光映在他面上,教他有些失神。
下一刻,有人站到他的身後,捂住他的耳朵。
“小黃雀,吓傻了?”
扶游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他放着正中寬敞的地方不站,偏偏要跑到自己身後來,裝模作樣。
其實秦鈎已經忍了一晚上了,他一晚上都在等扶游過來服軟,可是扶游就是不動。
扶游不動,他也不動。
直到放煙火的時候。
來的時候,秦鈎就說要帶他看煙火,扶游到現在還不服軟,秦鈎想了想,還是讓步了。
今晚是扶游的生辰呢。
秦鈎轉頭看他的時候,他也是一副傻傻的模樣。秦鈎不想跟他計較了,走過去,捂住他的耳朵。
不太好聞的酒氣從身後傳來,扶游沒管他,擡頭看着天邊。
晏知和懷玉站在他身邊,沉默之中,不知道是誰悄悄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像撥弦一樣。
煙火落幕,百官告退,夜色重歸寂靜。
後殿裏,崔直捧來狐裘與帽子,秦鈎回頭,朝扶游招了招手:“小黃雀。”
扶游看了一眼晏知,随後上前,再沒有別的動作,秦鈎嘆了一口氣,給他披上狐裘,又給他戴上狐貍毛的帽子,壓實。
扶游一張小臉都被掩在漆黑的狐貍毛裏,秦鈎推了他一把:“去馬車上。”
扶游應了一聲,然後跟着崔直走了。
秦鈎回頭,睨了一眼晏知同懷玉,道:“晏大公子,後宮歸你管,這個人你安排。”
他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晏知行禮稱“是”,懷玉還有些不明所以。
他輕聲問:“皇、皇後……陛下今晚是要召幸扶公子嗎?那我……”
晏知扭頭:“不該問的別問。”
馬車裏燒着炭盆,暖烘烘的。
扶游才在馬車裏坐好,馬車簾子一掀,秦鈎也進來了。
秦鈎在位置上坐下,然後把扶游抱進懷裏,說話時帶着酒氣:“哎呀,我的小黃雀啊。”
他把扶游頭上的帽子摘掉,冰涼的臉頰貼了貼他的臉:“晚上沒跟我一張桌子吃飯,跟你那個小白臉兄長一起吃,高興了?”
他好像有點醉了。
扶游垂了垂眼睛,又捂着鼻子,沒有說話。
好臭。
秦鈎偏偏要把他抱緊,跟他湊近了說話:“怎麽不說話?吃醋了?就準你跟小白臉一起吃飯,不準我跟小倌一起吃?”
扶游擡眼看他:“我沒有。”
“就有。”秦鈎像一頭大狗,在他頸側蹭來蹭去,拱來拱去,“小黃雀,今天你生日,我才讓着你。要是平時,我早都上去掀桌子了,還由得你在那裏吃。”
“你要做戲給世家看,你不會……”
秦鈎笑了一下:“世家?我有五百種法子,對你就一種都沒有……”
他的話忽然中斷,扶游疑惑地看着他,害怕他是酒喝太多要吐了,趕忙拿出帕子堵住他的嘴。
沒多久,秦鈎揉着眉心睜開眼睛,他看着扶游,同他碰了一下額頭:“小黃雀,你怕我吐在你身上。”
扶游不敢承認,默默地別開了臉。
很快就到了養居殿,扶游下了馬車,原本準備回自己的偏殿去睡,還沒走出一步,就被秦鈎扯了一下,拽回正殿。
正殿那些紅綢挂了有些日子了,秦鈎一直沒讓人拆。
寝宮裏侍奉的太監們早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秦鈎沒讓他們跟進來,反手把門關上,自己去洗了把臉,灌了兩口醒酒湯,然後又去抓小黃雀。
他把正在洗漱的扶游從屏風後面撈出來:“小黃雀?”他捏了捏扶游的肚子:“剛才和小白臉一起吃飽了沒有?肚子還有沒有空?”
看了醒酒湯一點用處都沒有。
扶游被他抱着,蹬了蹬腳:“秦鈎,你……”
扶游被他抱進裏間。
裏間裏沒點蠟燭,或許是被秦鈎吹滅了,總之漆黑一片。
扶游還什麽都沒看清楚,就被秦鈎拽着往前走。
秦鈎在黑暗中倒是如履平地,拉着他,不曾有片刻遲疑。
“坐下。”
他把扶游按在榻上,然後吹了吹火折子,點起案上的一支蠟燭。
不是尋常的紅燭,扶游只見過兩次這種彩色的小蠟燭。
每年除夕,正好也是扶游的生辰。這三年來,每年這個時候,秦鈎從宮宴上回來,就給他點一支這樣的蠟燭,說給他過生辰。
第一年蠟燭插在一個白饅頭上,扶游不解,但還是吹了蠟燭,因為在宮宴上沒吃飽,他很快就把饅頭給吃了。
第二年秦鈎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個又漂亮又好吃的小糕點,扶游又吹了蠟燭,用勺子挖着糕點,很珍惜地、慢慢回味着吃。
也是在這一年生辰,扶游傻裏傻氣地對他說:“我要和秦鈎長長久久的,永遠陪着秦鈎。”
當時秦鈎勾了一下唇角,笑話他傻,說他肯定是為了每年都能吃點心才這樣說的,還讓他不要把願望說出來。
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
一語成谶。
今天正好是扶游第三年的生辰。
第三年,桌上擺着比去年大了一倍不止的糕點,聞起來很香。
秦鈎把點心推到他面前,淡淡道:“給你過生辰。去年許了什麽願,今年原模原樣地許,許完就給你吃蛋糕。”
扶游見他應該是醉了,便大着膽子搖搖頭:“我不要。”
秦鈎喝醉了也一樣強硬:“快點,許願。”
扶游搖頭:“不要。”
過去一年,他在秦鈎身邊,已經吃了太多的苦頭,他已經知道錯了,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如果去年的願望截止到現在為止,那就讓它截止到現在好了。
僵持良久,秦鈎又道:“那就說你喜歡我,這個比先前那個簡單。”
扶游眨了眨眼睛,燭光暈染之中,他的雙眼卻黑白分明:“我不……”
“你……”秦鈎捏住他的下巴,打斷他的話,“不許說那句話,你永遠不許對我說那句話。”
扶游被他掐得生疼,臉色都白了。秦鈎看見他的模樣,松開手,忍住火氣,又道:“行,随便你,随便你想許什麽願,行了吧?”
“陛下金口玉言,可以幫我實現嗎?”
秦鈎沒有回答,只是從喉嚨裏輕輕地“嗯”了一聲。
扶游正色道:“希望兄長可以出宮……”
秦鈎被他氣到沒話說:“許你自己。”
“那我想出去采詩。”
扶游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才恍然反應過來,噢,願望不能說出來。
他雙手合十,低下頭,閉上眼睛許願,沒有看見秦鈎愈發陰沉的表情。
扶游睜開眼睛:“你剛才說,可以實現的。”
“實現個屁。”秦鈎扭過頭,将蠟燭吹滅,“你這輩子哪裏也別想去,只能留在我身邊。”
周圍又陷入一片黑暗,秦鈎好像站起來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好像故意要氣扶游一般。
“崔直,崔直,去鳳儀宮傳旨,朕今天召幸皇後!讓皇後馬上過來!”
他沒喝醉,也沒犯糊塗,他只是想再聽扶游說一句“喜歡”,就這麽難?就他媽的這麽難?!
從前說的時候跟不要錢似的,現在要他說,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已經前所未有地在求他了,扶游還要怎麽樣?
行,反正他知道扶游的命脈在哪裏。
扶游果然小跑出去,拉開殿門,小聲對崔直道:“公公,陛下喝醉了,在說胡話,別去鳳儀宮。”
崔直有些為難,還沒來得及回話,扶游就被秦鈎抱回去了。
“哐”的一聲,秦鈎把殿門給踢上了。
崔直摸了摸鼻尖,思忖着,應該是不用皇後來了。
扶游被攔腰抱回去,秦鈎的手臂像鐵做的一樣,勒得他生疼,五髒六腑都要移了位。
除夕夜裏沒有月亮,裏間一片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
秦鈎抱着人,大步往裏走,準準地把他丢在喜被上。
扶游暈乎乎地要爬起來,然後又被面前的人一推手,就壓了回去。
秦鈎松了松腰帶,把外裳丢在地上,一腳踢開,然後欺身而上,拇指按進扶游的嘴裏:“不讓朕去找皇後,那就只好找你了。”
扶游說不出話,含含糊糊地嗚咽。
“小黃雀,照我那兒的規矩,你可早就成年了。”
随後,扶游感覺秦鈎用手指蘸了點那個糕點上的糖糕,抹在他的臉上。
冰涼涼的。
扶游掙紮着,碰到放在榻邊的銅制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