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當今天子秦烈,十九歲繼位,在位三年,他遵照先皇遺命,施行了許多利于百姓的仁政,深受百姓愛戴,是大梁建國以來最為人稱道的年輕皇帝。
他如此深得民心的原因,當然不止是仁政這一點,還因為秦烈年輕有為,一表人才。雖生在皇家,卻絲毫沒有沾染皇子的惡習,從不吃喝玩樂,沉迷于享受,而是醉心于國事,勤政愛民。
最重要的是,秦烈長得十分俊俏,身形偉岸,能文能武,仰慕他的女子多不勝數,但他絲毫不沉溺女色。他當太子時沒有納太子妃,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後,若非知書達禮,蕙質蘭心的大家閨秀,如何能母儀天下?
秦烈繼位至今,已經三年了,只選過一次秀女,還是太後執意要進行的。現在他的後宮,只有太後為他選的兩位妃子,另外還有兩位貴人。堂堂一國之君,後宮僅有四個女子,這在梁國歷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的。
秦烈性情淡漠,不茍言笑,面對他的後妃也是一樣,連表情都很少給她們,更別提寵愛了。從來沒有任何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因為他對于美色并無興趣,但那并不代表沒有人能讓他動心。
成親當晚,秦烈從裕寧宮出來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就一直站在窗邊。他手中攥着一條白色的錦帕,就着月光,隐約可見錦帕上繡着一朵蘭花,和一個“錦”字。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一夜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新婚之夜沒有美人在抱,而獨自站着吹冷風的男人。剛剛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見到她的眼淚,他就不忍心再強迫她做任何事了。那樣離開,其實算是他被她的眼淚打敗而逃走吧。
他看着窗外,嘴角忽然微微上揚,自嘲地笑着說:“果然還是忘記了啊。”
尉遲錦年是第一個闖進他心裏的女子,她并非絕色美人,但就是能讓他心動不已。否則以他不近女色的行事作風,是絕不會無緣無故要她進宮做他的妃子的。
秦烈苦笑,其實在錦年進宮之前,他們已經見過兩次了,只是錦年不記得了而已。
不知道為什麽,他那次微服出宮,在酒樓遇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就立刻認出來她就是他尋找了七年的那個人。緣分使然吧,如果說七年前的那次邂逅,只是在他的腦中留下了一個身影的話,那酒樓重遇的那一次,他就是完完全全被尉遲錦年吸引了。
就是因為這兩次邂逅,秦烈的心早已完完全全被她所俘虜,有生以來頭一次有了這種非卿不娶的想法。那種看着她的時候,心跳驟然加速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秦烈看着手中的錦帕,像是把它當成了錦年一般,喃喃地對它道:“偶遇兩次,為什麽我都記得這麽清楚,而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呢?”
秦烈嘆了口氣,緊緊地攥着那塊錦帕,閉上了眼睛。
七年前——
梁國将軍府的後門圍牆邊一個狗洞爬進來兩個小姑娘,看上去都是十來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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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穿黃衣的小丫頭鑽出來之後,拍了拍衣服就直接往前跑着。後面穿綠衣的丫頭笨手笨腳爬過來,便立刻追着前面的丫頭跑去。
綠衣丫頭邊跑邊叫:“小姐,小姐,你跑慢點……”
黃衣丫頭沒有停下腳步,邊跑邊回頭對後面的丫頭說:“不能慢!宴會馬上開始了,一會爹發現我不在就死定了,小寒,你快點!”
這黃衣丫頭便是禮部尚書尉遲禮的千金——尉遲錦年。在後面追她的綠衣丫頭,是她的侍婢小寒。
今天是程玄書的父親程嚴将軍的壽宴,本來應該出席的尉遲錦年玩得忘了時辰。還好她經常在将軍府出入,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即使壽宴已經開始了,她也能帶着小寒從後門的狗洞抄近路進來。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着小寒,一時沒留意腳下,突然被什麽東西絆倒了,摔在了地上。
小寒連忙跑上來扶起了她,關切地問:“小姐,沒事吧?”
錦年利索地拍了拍衣服,搖頭道:“沒事沒事。”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什麽絆倒了自己,就聽見一個響亮但語氣不善的聲音:“你走路不長眼的啊?”
聞聲望去,一個穿着錦衣的小男孩正伸着腿坐在地上。
錦年歪頭看着這個小男孩,他似乎比自己稍微大一點,從衣着上看,應該是個富家子。大概是因為他的腿受了傷,坐在地上沒有動。
“你為何坐在這裏?”錦年上前問道,似乎對男孩剛才的無理并不介意。
哪知小男孩并不理會,只是偏過頭“哼”了一下。
錦年擡頭看了看小男孩後面的樹,了然的點了點頭,笑道:“從樹上摔下來了吧?”
男孩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不要你管。”
錦年笑了笑,對小寒招招手道:“小寒,來吧,我們把他扶起來。”
男孩一把揮開錦年伸過來的手,惡狠狠的吼:“說了不要你管,離我遠點!”
誰知錦年并沒有被他的腔調唬住,反而惡狠狠地吼了回去:“給我閉嘴!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這裏半天都沒人經過,要不是遇到我,你還不知道要在這坐到什麽時候呢!哼,還不要我管,我不管你,說不定你死在這裏都沒人知道!”
男孩似乎被錦年的怒吼吓到了,立刻噤了聲。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錦年和小寒把呆愣住的男孩扶到了一處石凳上,然後對小寒道:“小寒,你去叫個大人過來,看看他的随從在哪。”
小寒點點頭,便往前院跑去。錦年則是掏出了錦帕,幫男孩擦着膝蓋上傷口的血。
男孩疼得龇牙咧嘴的,時不時說一句“啊,輕點”,錦年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來。
“笑什麽笑,你從樹上摔下來試試,疼死你!”似乎男孩說話總是這麽兇的語氣。
錦年絲毫不怕他的兇相,說教似的對他道:“摔倒了應該要自己站起來。”
“廢話,能站起來我早站起來了。”男孩硬邦邦地說着,語氣中有種不屬于這個年紀孩子的成熟。
“那你也應該想辦法讓人知道你在這裏啊。這裏是将軍府很偏僻的角落,平常很少有人經過,等到他們找到你,你可能已經坐了好幾個時辰了。你就不會大聲呼救啊。”
男孩沒說話,其實他也想過大聲呼救的,但是覺得堂堂太子從樹上摔下來已經夠丢人的了,還要大聲叫“救命啊,我從樹上摔下來了!”,那他的臉還往哪擱啊。
“不關你的事。”男孩翻了個白眼,嘟囔了一句。
錦年擡頭看見小寒已經領着人過來了,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對男孩扔了一句:“喂,你脾氣這麽差,小心将來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哦!”說完,不顧男孩一副立刻爆發的臉色,拉着小寒快步跑走了。
“殿下,你沒事吧?奴才找了您半天了,原來您在這裏啊!吓死奴才了。”
男孩沒理會仆人的念叨,只是一言不發地望着錦年離開的方向。低頭發現她給他擦傷口的手帕還在這,輕輕摩挲,是質感不錯的上好蠶絲錦帕。雪白的錦帕上一邊繡着一朵蘭花,另一邊繡着一個“錦”字。
“剛剛那個,是什麽人?”男孩問仆人。
仆人看了看錦年和小寒跑走的背影,一時也不知道她們是哪家的小姐和丫鬟,于是對男孩道:“奴才不知……殿下想知道?奴才去問問。”
男孩制止了仆人,過了一會他突然又開口道:“本宮,呃,我脾氣很差嗎?”
身邊的仆人顯然被這個問題吓到了,唯唯諾諾地不敢開口。
男孩嘆了口氣,将錦帕收入了袖中。
尉遲錦年沒有想到秦烈會過來和她一起用早膳。他昨晚就那樣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今天一早又突然回來了。看着坐在自己對面面無表情的秦烈,一時覺得有些尴尬。
不知是白天的光線比較好,還是現在的情景和那天有些相似,錦年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她盯着秦烈的臉看了好一會,才拍着腦袋大聲說:“啊,我想起來了!”
秦烈聞聲擡起頭,看着錦年,等她說下去。
“你就是那天太白樓那位秦公子!想不到你竟然是……”錦年忽然發現那天自己是女扮男裝,不知道算不算是欺君,于是立刻噤了聲。
秦烈一言不發地看着錦年,半晌才忽然笑了起來,低聲道:“記性真差。”
幾個月前,微服的秦烈在太白樓喝茶的時候,出于正義感救了一個被登徒子調戲的賣唱女。後來他從賣場女哭訴中得知,由于她家鄉連年災荒加上苛捐雜稅,家裏實在負擔不起了,才被迫出來賣唱的。
秦烈同情心泛濫,給了這個賣唱女很多銀子,要她回家鄉與家人團聚。看着那個賣唱女對他千恩萬謝,他覺得非常自豪,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酒樓的人也都紛紛誇贊他,讓他感覺好極了。
此時從隔壁桌冷不丁地傳來一句:“兄臺這樣只是治标不治本。有何值得驕傲?”
秦烈聞聲望去,心頭不由得一震。即使身穿男裝,但他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裝。而且不知為何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可以肯定,她就是七年前在将軍府遇見的那個黃衣丫頭。
沒錯,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就是尉遲錦年,她正坐在他的隔壁桌悠閑地喝着茶。
秦烈壓抑住狂跳不已的心,笑着向她問道:“這位兄臺何出此言?”
尉遲錦年喝了一口茶,緩緩地說:“如今黃河連年泛濫,再加上朝廷苛捐雜稅,災區的百姓早已民不聊生。兄臺今天救得了這位姑娘一個,日後還有更多像這樣的百姓,敢問兄臺都能救得了嗎?”
秦烈笑了笑,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大義凜然的話,頓時對她産生了更濃厚的感興趣。
他走過去,很自然地在錦年旁邊的位子坐下,拱手道:“那,依兄臺所言,如何才能治本呢?”
錦年不疾不徐地說:“自然是參加科舉考取功名,三甲及第之後,在朝為官,便可為民請命。再奏請皇上派人治理黃河,并提倡減賦。這樣,才能真正救民于水火。”
秦烈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心裏更是震驚,同時也被她說話時認真的表情深深吸引住了。
“只是,科舉每年僅有一次。等到科舉結果出來,也不知餓死多少人了。”
錦年蹙眉道:“兄臺的方法起效雖快,但只能治标,且只能救活一個人。我的方法雖然起效慢,但是卻能治本。兩相權衡,我認為還是我的方法更好。”
秦烈強壓住了上揚的嘴角,又問:“閣下的意思是,當今聖上管理得不好嗎?”問完之後又有些緊張,想看看她是如何看待他的。
錦年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民間的這些情況,若官員有心欺上瞞下,皇上又如何知曉?當今聖上登基不久,對于許多事情還不甚了解,政績也還未顯現出來。但皇上善于納谏,且深謀遠慮,若是有幾位敢于直言進谏的臣子在側,定會事半功倍,成就不會低于先帝。”
秦烈見她對他評價還不錯,心頭很是高興,不禁也跟着點頭道:“嗯,兄臺所言甚是。”
錦年對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對了,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秦烈看着錦年的笑容有些出神,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微微颔首道:“哦,在下姓秦。”
錦年恭敬地說:“幸會幸會,在下喻弛。看秦兄氣度不凡,想必是出身名門。”
喻弛?秦烈壓住心頭的喜悅,微笑着說:“過獎了。”這樣的誇贊他聽得太多了,但是不知為何聽到錦年這樣說,他格外高興,心中一陣狂喜,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揚。
不同于秦烈的喜悅,錦年仍是一臉認真地說:“恕小弟直言,秦兄的條件如此優渥,難道沒想過參加科舉,為民請命?”
“啊,這個……”秦烈頓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總不能告訴她其實他每年都要進行殿試,只不過是他來考別人吧?
錦年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然後對他淺笑道:“人各有志,抱歉逾越了。萍水相逢即是有緣,今日小弟還有事在身,無法久留,先告辭了。秦兄,後會有期,請。”說完對他拱了拱手,起身離開了。
跟在她身後扮成小厮的丫鬟對着店小二指指秦烈的桌子,示意他茶錢連那桌的一起付,然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快步跟着走了。
“啊……兄臺,兄臺……留步……”秦烈對着錦年的背影叫着,但她并未聽到,已經走出了太白居,很快便消失在人群裏。
店小二過來收拾的時候,秦烈才開口問:“對了,剛剛這位喻弛公子是?”
“公子是外地來的?”店小二詫異地看着秦烈,上下打量他,“京城大名鼎鼎的喻弛公子你都不認識?”
秦烈一言不發地看着店小二,過了一會才問:“那位喻弛公子,是這兒的常客吧?”
店小二自豪地說:“那當然,喻弛公子經常會到小店來品茗談天,我們這兒沒有人不認識他的。”
秦烈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示意身邊的随從掏出一錠銀子給那店小二。
店小二捧着那錠銀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秦烈,讪笑道:“公子,您這是……?”
秦烈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緩緩地說:“我只是想知道些表面之下的事,不知道夠不夠分量?”說完對着小二意味深長地一笑。
店小二會意地笑道:“夠夠,當然夠。嘿嘿,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啊!”居然看出尉遲錦年是女扮男裝。
他收好銀子湊過來低聲音道:“那是禮部尚書尉遲大人的千金,是咱們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尉遲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聰明絕頂,還有一肚子的文采!比許多男子都強多了!唉,只可惜她是女子,否則一定是狀元之才!”
秦烈聽罷暗自點點頭,心道自己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響,喃喃道:“原來是尉遲禮的女兒……”
看尉遲禮平時那不茍言笑的樣子,還真想象不到那個老頑固,居然有個小時候那麽潑辣,長大了還女扮男裝的女兒。不過,既然是他手下的臣子,那就更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