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色深沉,烏雲遮住了清麗的明月……

歲暮天寒,朔風凜冽,細細密密的雪花從天上緩緩飄落,山間悄無聲息地換了種顏色,淺淺的積雪泛着銀光,與天地渾然一色,靜谧而美好。

院內種植着一棵玉蘭樹,禿裸樹幹本該顯得蕭索,卻因覆着白雪而顯得妍雅華淨。

藍熹微站在廊檐下,定定地看着飛舞在空中的雪花,腦海裏驀地浮現殺了屠戮玄武之後,魏無羨靠在她懷裏說的那句話。她眨眨眼,恍恍惚惚想起半個月之前的事。

岐山玄武洞,她、藍忘機、魏無羨三人在那裏待了好幾天,沒有水喝,也沒有糧食,每人身上都有傷。

藍忘機的腿傷勢加重,她也沒好到哪去,肋骨斷了加上強行運轉靈力,又痛又困,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而魏無羨暈過去後,高熱不退,情況更是糟糕。

江澄金子軒帶人來救他們的時候,魏無羨已完全沒了意識,藍忘機則帶着疼得說不出話的她,連夜趕回了姑蘇。

再然後,就是面對一團亂的雲深不知處,好在藍啓仁體內火毒已清除幹淨,多加調養即可痊愈。

前腳踏進雲深不知處,她後腳就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足足睡了三日,醫師說是她運氣好,肋骨只斷了一根,平日裏靈力精純恢複的快,又醫治及時,才醒的這麽快。

不過她沒想到,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人,會是滿臉憔悴的藍啓仁。

是藍啓仁守了她三天三夜,望着他眼底濃郁的擔憂與心疼,她險些落淚,在那一刻,她才知道藍啓仁對她,和對藍曦臣、藍忘機是一樣的,他們三個,在他心裏都是孩子。

休息了一日,她便開始與藍忘機一同打理雲深不知處,甫一藍忘機不同意她參與進來,連藍啓仁也讓她好生靜養。

藍氏的責任沒有道理全部由藍忘機一人承擔,他的腿上也有傷,不是嗎?所以她堅持,他們也只能讓她參與。

十幾日後的雲深不知處,終于告別了那日的瘡痍狼藉,有了點兒最初的模樣。

瑞雪兆豐年,藍熹微如是想到。

藍忘機撐傘走入院內時,一眼就看到伸出手去接雪花的人,目光在掃到對方單薄身影時愣了愣,他皺了皺眉,大步上前。

“怎麽只穿了這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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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熟悉的聲音,藍熹微手中還沒來得及接住一片雪花,她擡眸看向來人,笑了笑:“二哥,我不冷。”

藍忘機走到她面前,一邊利落收傘,一邊柔聲道:“進屋說話。”

知曉他是關心自己,藍熹微也沒多說,信步走向屋內。

自從她醒來後,曉室便安置了火爐,進屋就能感受到一陣暖意,關上門後的屋裏與外面俨然是兩個世界。

藍熹微坐到桌案旁,先給藍忘機倒了杯熱茶,又給自己倒了杯,緩緩道:“大哥...還沒有消息嗎?”

聞言,藍忘機端杯的指尖一頓,琉璃般淺淡的眸子暗了暗,“沒有。”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透着多少無奈與難受。

屋內暖如春日,可只要一提起失蹤的藍曦臣,藍熹微的心就熱不起來。他們将雲深不知處整理好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找藍曦臣。

至今整整四日,杳無音信。

藍熹微斂了斂神,又岔開話題,道:“二哥腿傷可痊愈了?”

“已痊愈了,不用擔心。”藍忘機柔了眼神,看向藍熹微,“你呢?胸口還疼嗎?身子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的嗎?”

能讓藍忘機說上這麽多話,也只有她了吧?藍熹微莞爾一笑,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什麽,星眸怔住。

不只有她,還有魏無羨。

“怎麽了?”見她半天不答話,藍忘機不免有些着急,“是不是真有地方不舒服?不舒服就和二哥說,我現在就去找醫師。”

“二哥,我沒事。”藍熹微連忙答道,“叔父每日給我送一碗補藥,我現在哪裏還會有不舒服的啊,就算有,那也是喝補藥喝多了。”

藍忘機被她這番話說得半信半疑,瞧她面色朝霞映雪,的确不像有事的樣子,況且這些天藍啓仁為了他們兩個的傷,怕是熬了大半個雲深不知處的珍貴藥材。

“真沒事?”他不放心地問道,畢竟那日藍熹微是直接在他眼前暈過去的,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脈搏也是虛浮微弱,他都不敢想若是再晚回一日,她還能不能活下來。

“真沒事。”藍熹微點頭道,“我只是在想,魏無羨他們有沒有安全回到雲夢。”

藍忘機沉默着看她,沒有說話,神色晦明莫辨。

“當時我們走得匆忙......”藍熹微垂眸看向手中茶盞,兀自說着,“也不知道他燒退了沒有,有沒有回到雲夢。”

他靜靜地聽着,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在玄武洞裏,她一直瞞着傷勢讓魏無羨靠,又撕下衣角沾濕給他降溫,因為魏無羨嘟囔一句想聽歌,就哼了許久的姑蘇小調,直到她真的疼到開不了口才作罷。

可這些日子都未曾聽她說起魏無羨或者雲夢的事,藍忘機以為在玄武洞得出的念頭,是他誤判了,藍熹微只把魏無羨當朋友,并不是喜歡。

眼下她的話,又一次印證了他原本想推翻的念頭。

藍忘機想了想,抿唇道:“熹微,二哥有事想問你。”

“好,你說。”藍熹微沒有猶豫。

“你是不是......喜歡上魏嬰了?”他問的語氣飄忽不定,以至于話出口的剎那,藍忘機就有點後悔了,剛想再說些什麽,就聽見清越的聲音——

“是,我喜歡魏嬰。”

藍熹微回答得幹脆又堅定,在說出“魏嬰”這兩個字的時候,彎了眼眸,裏面泛着星星點點的光,璨如星辰,比任何時候都要熠熠動人。

她眼裏,有那種只為一人歡喜而散發着的光芒。

藍忘機無法推翻自己的猜測了。

他知道,藍熹微是真的喜歡上魏無羨了。

......

魏無羨沒有想過,自岐山回雲夢後,那無憂無慮養傷的日子,是雲夢留給他最後的一段美好回憶。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與江澄、江厭離會面臨這樣大的一場浩劫。

那一夜,蓮花塢屍橫遍野,死人如麻,其中有前些日子還幫他撿風筝的六師弟,有給他送過香包的師妹,還有江楓眠和虞紫鳶。

遍地都是血色,就像罪魁禍首溫晁穿着的紅袍一樣,紮得他眼睛生疼,心宛若被淩遲似的,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像是一張大網,将他、江澄、江厭離死死纏住。

溫馨和美的居所,一夜之間,變成了人間陰森煉獄。

而後,就是不停的奔波。

江澄被抓回蓮花塢,他潛入蓮花塢遇上溫寧,溫寧幫他救出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江澄,再帶着他們姐弟三人前往夷陵監察寮去找溫情,再然後,他從溫情口中得知,江澄被溫逐流化去了金丹,靈力盡失。

壞事一件接着一件,毫不留情地朝魏無羨襲來,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其實很累了,但當時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得看醫書,得看古籍,他得找到如何重新結丹的方法來幫江澄。

江澄已經沒有家了,他不能再讓他沒有金丹。

于是他找溫情借來了所有的醫書古籍,不眠不休的熬了一夜,卻毫無頭緒,根本沒有一本書上提到再次結丹的事。

“阿羨,你累了,你需要休息。”江厭離看着魏無羨,只覺得凄入肝脾,她的一個弟弟昏迷不醒,另一個弟弟眼裏全是血絲,她從小在親人的陪伴下長大,如今痛失雙親,無論是江澄還是魏無羨,她都不能再失去了。

魏無羨長眸裏一片黯然,望向桌案上的書,聲音沙啞異常:“不,我不累,我還要看書,書裏面一定有記載重新結丹的方法,只是這裏的書真的太少了,要是在雲深不知處該多好......”

話一出口,魏無羨就愣住了,他艱澀開口:“不對,雲深不知處被燒了,古籍都沒了,還有誰可以幫我?”

整個腦子都在嗡嗡作響,他努力讓自己想想誰能幫自己,腦海裏閃過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久違的名字脫口而出:“藍泱,藍泱她那麽聰明,一定有辦法的!師姐......”

說着他就起身往門外走去,卻被人牢牢拉住。

“阿羨!阿羨!”

江厭離用力抓住魏無羨的手臂,眼裏淚珠在打轉,“阿羨,你很累了,你得休息,我不想等阿澄醒過來你再倒下了。”

“師姐。”魏無羨嗤笑一聲,說出的話苦澀至極,“也許真的都是我的錯,也許真的像虞夫人說的那樣,一切都怪我。”

如果不是他,蓮花塢不會被血洗,江楓眠虞紫鳶不會殒命,江澄也不會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他寧願他死在了岐山玄武洞內。

江厭離聽了他的話,聲淚俱下:“我怪你什麽呢?爹娘被殺嗎?江氏滅門嗎?阿澄失去金丹嗎?那現在事情都這樣了,怪誰有用嗎?能改變什麽呢?”

是啊,事已至此,他們都沒有退路了。

“阿羨,爹娘已經走了,阿澄他又病了,我們現在只有靠自己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真的不能連你也失去。”江厭離泣不成聲地跌坐在蒲團上,清秀眼眸裏盈滿了哀傷,“那我就真的只是一個人了。”

魏無羨緩緩蹲下身來,顫聲道:“師姐......”

江厭離伸手握住魏無羨的手,哽咽出聲:“阿羨,你答應過我的,我們要回蓮花塢的,你忘了嗎?”

極力隐忍住的情緒,在江厭離說完這句話後,魏無羨徹底繃不住了,伏在江厭離膝間失聲痛苦起來。

蓮花塢留給他的記憶頃刻湧上心頭,記憶越溫暖,他此刻就越痛不欲生,在這一瞬間,他哭得像個小孩,既無措又茫然。

夜色深沉,烏雲遮住了清麗的明月,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沖刷着泥濘世界,卻沖刷不掉世人背負的血海深仇。

少年人,終究一夜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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