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回,沒有人奮不顧身地奔向他……
雲夢江氏的消息傳到姑蘇時,藍熹微與藍忘機恰巧将溫氏在雲深不知處設立的監察寮清理幹淨。
難得的空暇,也是難得的晴日。
藍熹微低頭看着手中的信箋,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信是在外打探消息的藍氏弟子送回來的,寥寥寫着幾個字:雲夢慘遭滅門,江氏姐弟加上魏無羨三人失蹤,下落不明。
按理說送信回姑蘇需要三日,所以信中所說之事,是三日前發生的。
三日前......三日前雲深不知處下了第一場雪,她也是第一次在藍忘機面前承認了自己的心意,而她心悅之人,當時又在經歷什麽呢?
“下落不明......”藍熹微反複咀嚼着這四個字,星眸有些渙散。
藍忘機看着她,上前一步,輕攬住她微微打顫的身子,柔聲安慰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藍熹微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氣,慢慢冷靜下來。
若是魏無羨他們被抓了,依照溫晁的性子肯定巴不得昭告各個世家,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消息傳來。
藍忘機說得對,沒有消息,在眼下這個局勢裏,就等于魏無羨他們還活着沒有被抓。
她捏着信箋站了起來,目光澄清如水,望着眼前的藍忘機,緩緩開口:“二哥,從雲深不知處被燒,到雲夢滅門,溫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這封信從雲夢那邊傳來,最先收到的肯定不是我們,蘭陵金氏與清河聶氏不可能對此毫無觸動。”
聞言,藍忘機眸光輕閃,像似知道了她的意思,沉聲道:“兔死狐悲。”
藍熹微哂笑一聲,道:“這回是雲夢,那下一回就有可能是他們。”話音剛落,門外就有藍氏弟子高聲道——
“二公子,三小姐,蘭陵金氏來信。”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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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江氏的慘禍,終成為了三大仙門世家共同舉義、讨伐溫氏的最後導火索。
......
魏無羨蹲在夷陵街口的一隅角落,戴着鬥笠遮住慘白如紙的俊臉,劍眉緊擰。
他前幾日找到了唯一能讓江澄金丹恢複的方法。
把他的金丹,換給江澄。
就連溫情聽到這一方法之後都拒絕了他,從來沒有人施過換丹術,也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金丹換給別人。
可他還有得選嗎?這法子雖铤而走險,卻是唯一的出路。他求了溫情許久,她才願意幫他保密,幫他換丹。
本以為剖丹可以服麻藥,睡一覺就過去了,但溫情發現了一件事,将金丹剖出分離體內時,如果剖丹的人是處在麻醉狀态的話,那麽金丹也會收到影響,難以保證會不會消散。
所以,兩夜一天,他都得一直醒着才行。
當時他腦海裏渾渾噩噩地浮現出許多事,第一回 到蓮花塢,第一回喝江厭離做的蓮藕排骨湯,第一回與江澄下水捉魚。
這些美好的回憶,是他咬牙堅持的緣由。
在最痛的剎那,他耳畔響起了一個聲音,宛如叮叮咚咚的泉水,清越動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是藍熹微。
一想到她,魏無羨又想起玄武洞他靠在她懷裏,也不知道她那時是不是真的在哭,如果她真的在哭,他說的那句話,她聽見了嗎?
還沒來得及多想,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拉回他的全部神智。
他無比清醒地看到與靈脈相連的金丹被剝離出身體外,感受到洶湧的靈力漸漸的平息、平靜、平庸,直到變成一潭死水,再也興不起任何波瀾。
以至于此刻,他連腹部傷口的愈合,都異常艱難。
魏無羨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茶館,撐地直起身體,嘴上輕聲嘀咕着:“江澄這小子怎麽還沒來?”
換丹之事肯定是不能直接告訴江澄的,于是他編了個故事,騙江澄說他師祖抱山散人有法子讓他重新結丹,然後玄乎其神地說出抱山散人所在地,讓江澄對這件事深信不疑。
他提前與江澄約定好在夷陵客棧見面,所以他換完丹後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等了幾日都未見到江澄的身影。
他現下喉嚨幹澀至極,只想着去茶館喝口茶。
沒想到禍不單行。
魏無羨将将踏入茶館,取下鬥笠,就瞧見茶館內坐着不少溫氏弟子,他當即往外走,不料迎面就被人一掌拍中胸口,整個人重重地摔在茶館內,撕裂般的痛頓時蔓延全身。
他勉力擡眸看向站在門口的溫逐流,掙紮着站了起來,背脊上又被人大力一搡,霎時跌在地上。
“怎麽?趴下了?在屠戮玄武洞的時候,不是挺狂的嗎?”
頭頂傳來溫晁的聲音,下一秒,兩名溫氏弟子一左一右把他架了起來。
溫晁神情輕蔑,斜睨着魏無羨,道:“江澄在哪?”
“怎麽?不說啊?不說你也救不了他,江澄現在不過就是一個豬狗不如的廢人罷了,你們雲夢江氏,完了。主人死絕,你這只做狗的還不趕緊跟你的新主人搖尾乞憐啊。”
溫晁得意洋洋地看着魏無羨,走到他面前,笑道:“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你只需要趴在地上,爬三圈,我就放了你,怎麽樣?”
魏無羨冷嗤一聲,沒有說話。
“魏狗,你那是什麽眼神?”溫晁臉色一沉,他最讨厭別人這樣看他。
一側的王靈嬌也湊上來,極為嚣張地重複着溫晁的話:“溫公子叫你跪下,聽不懂嗎?”
魏無羨攏眉,掃他們倆一眼,開了口:“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只聽到一陣狗叫,沒聽見人叫。”
聽到這話,溫晁登時怒了,擡腳狠狠朝他腹部踹去。
腹部本來傷口就未愈合,再受溫晁毫不留情的一腳,魏無羨只覺得呼吸一滞,“嘩”地吐出一口血,摔在地上毫無抵抗之力。
溫晁氣得面目猙獰,他還以為魏無羨會服軟,哪想得到他還敢這麽說話,旋即吼道:“打!給我往死裏打!”
鋪天蓋地的拳打腳踢襲來,魏無羨薄唇緊繃,本能地護着頭。他原以為已經疼到麻木了,卻沒想還能更痛,肩頭、胸腔、膝蓋......無一幸免。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被溫氏弟子重新架起來,渾身沒有一處地方是舒服的。
“溫逐流,給我化了他的丹,我想聽他像江澄那小子一樣慘叫。”溫晁死死盯着魏無羨,面目陰森。
“好啊,那我們就先化了他的丹,再砍手。”王靈嬌樂呵呵地補充道,她可沒忘在玄武洞,魏無羨丢過來的長弓,害得她疼了好久。
“多謝你的美意,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魏無羨調整着呼吸,額間冷汗涔涔,“有本事你們就折磨死我,越殘忍越好,我死後必然化成厲鬼,日夜糾纏岐山溫氏上上下下,詛咒你們。”
溫晁不屑道:“世家子弟從小受熏魂安魄的儀式,化不成厲鬼,別聽他瞎說。”
像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魏無羨止不住地笑了起來,“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溫公子,我又不是從小在江家長大,我是家仆之子,沒有機會熏魂安魄,我若死後當真怨氣沖天化為厲鬼,你可要小心啊。”
這話讓王靈嬌慌了神,她顫巍巍地伸手抓住溫晁衣袖,底氣不足地呵道:“你閉嘴,哪有這樣的事情?這人死後都化成一根根白骨,埋在地裏。溫公子,咱們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他啊!”
“當然不可能,你吓唬誰呢?”溫晁氣急敗壞地又踹了魏無羨一腳,“溫逐流!”
溫逐流正要動手,王靈嬌眼裏劃過一絲狠毒,冷聲道:“溫公子,就這麽弄死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我們的樂子才剛剛開始呢。”
說罷,她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扯開魏無羨的衣領,一手拿着滾燙的鐵烙,毫不猶豫地覆上他的心口,舊傷再次皮開肉綻,鮮血汨汨湧出。
魏無羨咬緊牙關,硬是沒發出一聲痛呼。
誰都沒有留意到鮮血全滴落在魏無羨腰側的鎖靈囊內,微微開着小口的囊中飄出縷縷黑氣,纏上了被燙的血肉模糊的傷口。
“魏公子,當日在暮溪山,你先是護着藍熹微,又在玄武洞中英雄救美。”王靈嬌看着他疼得發抖,譏笑道,“可真是傷到了心尖肉啊!”
魏無羨聽她提及藍熹微,笑得更大聲了。
等有命再見到藍熹微,他一定要好好問問,為什麽她的名字能讓他在劇痛中,還殘存着清醒。
然而,這個想法剛出現在他腦子裏,腿骨忽地挨了一棍子,“嘭”的一聲單膝跪在地上。
“魏嬰,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既勇敢又偉大。”溫晁居高臨下地瞪着他,分明他在羞辱魏無羨,可沒有半點愉悅感。
“沒想到你,也會說人話。”
“耍嘴皮子?好,那我就看看你逞英雄硬氣到什麽時候!溫逐流把他給我拎起來。”
溫晁一行人禦劍,帶着魏無羨來到夷陵的上空。
魏無羨被押着,低頭看去,深不見底的地方被黑色的戾氣所圍繞,雖不知是什麽地方,但當真像是一個猙獰可怖的地獄。
“魏嬰,你知道我們在哪兒嗎?”溫晁露出詭谲笑容。
“我們在夷陵,這兒叫亂葬崗,你們雲夢也一定聽過它的大名,這裏既是屍山,又是古戰場,随便一挖就能挖出一具屍體來,有多少無名屍被卷個席子就随便扔到這裏。”
“啧啧啧......看看這黑氣,戾氣重吧?怨氣濃吧?活人進了這兒,連人帶魂有去無回,決計是出不來。”
“魏嬰啊,我看你到時候還怎麽逞英雄。”溫晁獰笑着,一把将魏無羨推了下去。
身子快速從半空墜落,呼嘯的陣陣風聲刮得臉頰生疼。
魏無羨不由得想起在玄武洞,他也體驗過這種感覺,只不過此時情況顯然比玄武洞嚴峻,當時他有靈力傍身,不過是受點皮肉傷。
如今摔下去,怕是九死一生。
更何況在那時他不是一個人。
這回,沒有人奮不顧身地奔向他了。
藍熹微,再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