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雨剪春韭

想想那赤金的大釵子又有些心疼,明老安人附嘴在月奴耳邊小聲說:“你可千萬收好哩。”她朝着三房住的菽子院努努嘴,“呶,那院兒裏住着的可是個針尖也要削點鐵的人物,擠虮子的血都要舔,當心被摸了去,我可再沒第二根金釵子與你。”

原來祖母這麽有趣,月奴笑眯眯,大聲道:“哎!知道了婆婆。”

這麽一個招人疼的小娘子守在她跟前,一口一個婆婆,讓老安人心裏,多年來幾個孫子在跟前打晃,此刻心裏倒如注了活泉一般,她站起來,又坐下,歡喜的不知道做什麽。眼光掃見院角的杏樹,登時有了主意:“我打杏子給我妮兒吃。”

一直寸步不離跟着月奴的春蘭忍不住要上前阻攔,她可沒忘了老安人那捧着一把杏的手适才才剛掬完一泡牛糞。

月奴笑一笑,沖她輕微擺擺手。

前世她随着父親和石姨娘住在郡主府,聽石姨娘處處挑撥,對老安人向來敬而遠之。只不過年節見一次罷了。老安人在初次見面時送過她一枚金釵子,又在她嫁人時給她添箱了二十畝汴京京郊的旱田。要等到她成年之後才能明白當初老安人待自己有多好。

前世母親進不了奉先皇陵,明氏族裏又說慘死的人進不了祖墳,明老安人拐杖一敲地,拗住了非要安葬在明家祖墳。最終也沒擰得過明家,還是将母親葬在了奉先皇陵附近一塊墓地。

後來出嫁後有一年清明,月奴想着哥哥去了邊關無人祭拜母親,便自己偷偷從杜家溜出來去祭奠,沒想到到了母親墳頭,倒遇見明老安人正擺了酒肉香燭祭拜母親。

要知道母親身前不敬翁姑的名聲早就傳的四處都是,剛嫁進去就以兩人不和為由長久住在郡主府,一年到頭都不來拜見一次老安人。要知道奉先皇陵離汴京城裏可有二十裏路,老安人那般年紀了還要奔波往來,也是很費了一番心思。

自那以後月奴就對老安人很是敬重。

她讓春蘭在地上鋪了粗布被單盛接,又扶着老安人用長棍一下一下在杏樹茂葉盛枝處擊打,橘黃色的夏杏就咕嚕咕嚕掉落下來。

春蘭出身平民人家,看見了杏子,忘記了适才的別扭,高興的歡呼。

月奴讓秋蘭去洗一盆,等端上來她又親手遞給老安人:“婆婆,您瞧瞧如何?”

老安人用手掰開軟綿的杏肉,露出裏面的果核,她将杏肉喂進嘴裏,又将果核珍而重之曬在西廂房前的青石板上:“妮兒,杏核吃完留着,賣給藥鋪賺些針線錢呢。”

月奴脆生生應一句:“哎!”也跟着老安人一樣掰開杏肉,将果核曬在旁邊,一大一小兩個果核并排晾在青石板旁,祖孫兩個相視一笑。

等晌午的時候三房就收到了一盤黃杏,送來的小丫鬟畢恭畢敬道:“是老安人打的杏,說給孫兒們嘗嘗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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殅娘子沒好氣的揮揮手:“知道了。”

等那小丫鬟剛一走,殅娘子翻着白眼跟田婆子嘀咕:“瞧見了沒?這才剛到,就心偏到了北邙山。宣禮和宣興哥倆惦記了那黃杏多少天?老婆子非說要挑出去賣錢!怎的今兒個那房來,就巴巴兒都打了?”

田婆子忙賠笑道:“娘子息怒,老太太身邊都是孫子,這是難得來個姐兒,才看個新鮮。”

殅娘子沒好氣:“哼!什麽難得來個姐兒,月娥不算姐兒麽?”她又想起自家女兒明月娥素來不喜伺候老安人,總說老安人跟前有股子難聞味道,就是逢年過節的請安也都避之不及,哪裏算是讨老安人喜歡?便索性閉口不言。

田婆子不愧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當下就道:“娘子,大房的人來,住哪兒呢?”

說起這個殅娘子一陣頭疼:“那個秀才還沒消停,三娘子的鋪蓋又在麥子院攤開了,還能怎麽辦?”

田婆子就笑着獻上計策:“哪有女兒家跟父親姨娘住一個院的?黍黍院其他都好,就是只有個大院子,這麽一來倒好,讓三娘子一個人住在麥子院,大老爺跟她的姨娘住在黍黍院。”

明家的院子一開始都只有正屋廂房,随着有了孩子才慢慢砌牆壘出側院跨院,從前大老爺沒住過,是以黍黍院院子裏沒有分隔。

殅娘子一聽,這主意好啊。一個姑娘家住在麥子院,再怎麽糟蹋還能糟蹋到哪裏去?總比一大家子都嚯嚯那裏好吧?不過她又有些遲疑:“讓做兒女的住的比老子娘舒服,這個不規矩吧?”

石婆子見殅娘子意動,又在旁邊煽風點火:“您瞧啊,那個姨娘最大的依仗也不過是大老爺,可三娘子的後頭站着郡主和太皇太後,您說誰厲害?回頭三娘子得了你的好,等二郎迎娶新婦時她還能不給新嫂嫂送些添妝?那宮裏內造的首飾随便出來一件,可不是您孫兒的傳家寶?”

殅娘子越想越對,屁股下就跟有火炭一樣坐也坐不住,索性趕緊起身,帶着幾個丫鬟婆子,上麥子院看看還有什麽可給外甥女添置的。

而月奴正陪着老安人澆菜,她一點一點跟老安人辨認菜畦,孫女兒有心要學,老安人也有些後繼有人的意思,便一板一眼教給她聽:

“這個是紅心蘿蔔畦,收了蘿蔔,纓子也不能扔,綠盈盈的蘿蔔纓子,和紅油油的蘿蔔切片灑鹽涼拌,要是家裏過紅白事,再澆上一勺子豬油,嗳吆,那叫一個美哩!”老安人回味不已,又趕緊叮囑孫女兩句,“尋常可不許放豬油,只能大日子放一些些。”

月奴忙點頭,老安人見她虛心受教,又指着旁邊一畦菜:“這個是韭菜畦,春上第一茬韭菜,下過雨後切出來,哎吆吆!刀割的切口一股子香氣,雞籠裏摸兩個蛋,黃豔豔綠澄澄,就黃米飯能吃兩碗!”

月奴忙回:“前朝的大詩豪杜子美有詩雲: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正是婆婆說的意思哩。”

自己無意說的話居然能跟文化人挂上鈎,明老安人自豪不已。還想再說什麽,卻聽得下人來報:“外頭有個懷了身子的年青娘子在門頭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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