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蘭幽香風遠

“阿姊,你快過來看看!”望舒循着聲音向她看去,只見戚容音手中拿着一個金籠香球,笑得眉眼彎彎,天真爛漫。

掌事的娘子說:“這個叫镂空花鳥紋金香囊,任憑你随意翻轉晃動,裏邊香料都不會傾瀉而出。”

她試了試将香囊倒置,驚訝道:“好神奇啊。”

望舒笑着說,“喜歡便買了吧。”随後她又過去挑了一個松柏紋飾和一個蘭花紋飾的香囊,交由掌事娘子,“還請将香料放入此中。”

她接過後誇贊道:“娘子好雅致,有詩人雲,蘭幽香風遠,松寒不改容,此物最襯君子氣節。”

望舒卻搖了搖頭,“我素來喜歡俗物,蓋因所送之人堪稱君子。”

掌事娘子半開玩笑道:“此人可是您的未來夫婿?”

望舒垂眸不語,最終又搖了搖頭。

這時,香料鋪的老板匆匆趕回,只見他一副頗為憨厚忠純的書生模樣,走到掌事娘子面前,萬分欣喜地攤開手中的絲帕,将一只翠鳥金釵別再她頭上,“方才看見小販手中拿着這支金釵,想着與娘子極為相襯,便求了老久他方肯賣出,你帶在頭上可真是好看。”

那娘子不好意思地說:“有客人呢。”

望舒笑道:“二位感情頗好,我們便不叨擾了,還請結賬吧。”

出門時望舒見戚容音手中正拿着香球,翻來覆去地把玩。望舒接過香球,俯身為她系在了腰間,她眉眼間皆是欣喜,“謝謝阿姊。”

兩人在坊市內漫無目的游蕩着,又買了些胡餅小吃。正欲結賬之際,倏忽之間,一個身着囚服的悍匪橫沖直撞迎面而來,一路掀翻不少攤子,又推到諸多路人。他後面正有一衆官兵追趕,市井百姓無不驚慌,素娥連忙将望舒護在身後。

戚容音大概真的是掃把星轉世,那悍匪見跑不過,正好在二人身側停下,直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氣喘籲籲地說,“你們全都退後,退後!不然我就殺了她!”

顯然他是個朝廷要犯,此時官兵雖收了手中兵器,卻依舊步步緊逼。戚容音大概是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慌慌張張使勁掙紮着。可刀劍鋒利,一不小心就劃傷了她的脖子,隐隐約約滲出血絲,那悍匪又勒得甚緊,手中青痕奪目,痛意來襲,她開始皺着小臉,梨花帶雨嚎啕大哭,“嗚嗚嗚——”

悍匪怒罵道:“臭婆娘,快閉嘴,再哭我就一刀殺了你。”

戚容音被吓唬到,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滾落,她抽泣着不敢亂動。望舒側過頭悄聲問素娥,“可有萬分把握?”

素娥滿臉憂慮,搖了搖頭道:“能活着救出,但打鬥間極易傷到容音娘子。”

悍匪挾持着戚容音步步後退,官兵小心翼翼地追趕上去,不讓半步。戚容音就這樣絕望而又悲戚地看着望舒,好似下一刻便是生離死別。望舒于心不忍,畢竟人是自己帶出來的,出了個三長兩短,也不好交代。上輩子若是不出差池,她必定能夠長命百歲,若是這輩子因為自己的疏忽,早早命喪黃泉,她更是難辭其咎。

望舒對素娥使了個眼色,随後對着悍匪說:“這位郎君,有事好好商量,勞請您手下動作輕些。這是我好不容易才從老鸨手中買回的新羅婢,本還想着獻給哪位大人,你若是不小心劃傷她的漂亮臉蛋,那我這一百兩銀子可是要打水漂了。再說,奴隸向來命賤,你還妄想着靠她威脅官兵不成?”

悍匪怒氣沖沖地罵道:“你唧唧歪歪說些什麽,要是再敢多嘴,我就連你一同殺了。”

望舒笑着說:“你這階下囚真是死到臨頭還嘴硬,奉勸你還是束手就擒。你可知道我是誰?我祖父是河西節度使,近來可是要随大軍凱旋,到時候加官進爵,他甚至不用說一句話,便是一個眼色就能讓你九族皆受牽連。”

那悍匪驚訝道:“你是戚元禮的孫女?”

望舒笑着說:“難道還會騙你不成?”他驟然間放開了戚容音,想要過來挾持住望舒,就在這時,素娥迅速出手,踢落他手中刀劍,望舒匆匆護住戚容音,官兵一同上前,将他生生擒住。

這時晏希白忽然匆匆趕來,緊張的走到望舒面前,想要伸手觸碰,但見四周圍了諸多看客,又生生止住,收回了手,他問道:“沒事吧?”

望舒搖了搖頭,“殿下怎麽過來了?”

“此人由我審訊行刑。”

他附過身子在望舒耳邊說道:“父皇征用閹人張簡良充當監軍,他通敵賣國,多次陷害你祖父不成,這正是他手下的線人,如今證據确鑿,正要壓至刑場砍頭,怎料侍衛疏忽之下竟讓他一路出逃至此。你方才真是太過沖動,那可是死徒,是即将亡命之人,若他嫉恨于你大父,不顧性命也要拉你下水,那該如何是好?”

望舒此時陣陣後怕,仿佛閻羅王擦身而過,她皺起眉頭,垂眸說道:“以後不會了。”

晏希白緊張地看着望舒,似乎有些害怕方才說話太過:“那,本宮先去将他收監。這幾日你祖父率領大軍凱旋,朝中那些眼紅的、反骨的,都一個個盯緊戚家,要對戚家不利。你一個人在外邊并不安全,早日歸家吧。”

望舒沉默的點了點頭,是她糊塗了,自以為重活一世便能将一切事情了然于胸,但世界風雲際變,她稍有不慎,所有事情便會脫離原來軌道,朝着無可預料的方向發展,如同脫辄的馬車,不斷分崩離析。

她想起剛才在香料店買下的香囊,拿出後遞給了晏希白,道:“殿下日理萬機,聽說這款香能夠提神醒目,便送與殿下吧。”

他驟然紅了雙臉,接下香囊輕聲道:“謝過娘子。”

轉過身來,又恢複了方才那肅穆模樣,對着官兵說:“将犯人押回去,改日行刑。”

戚容音緊緊抱住望舒,驚魂未定,淚如雨下,“嗚嗚嗚阿姊,方才快要吓死容音了。”

她安撫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吩咐素娥道:“三娘子方才受了驚,你派些人将她送回戚府。”

戚容音像挂件似的貪戀她的懷抱,“阿姊,你也盡快歸家。方才殿下也說了,外頭不安全,莫要讓家中人整日戰戰兢兢。”

望舒點了點頭。

待她走後,素娥問道:“娘子,何時搬回戚府?”

望舒卻說:“不急,再等幾日。戚容音方才因我受傷,這會兒消息鐵定傳回戚府了,我若回去,輕則關上十天半月,重則直接家法伺候,還不如等大父回京後再做打算。”

這日清晨,天剛放亮,東方泛起魚肚白,蒼穹之上還留着幾抹疏星、一輪殘月。望舒還在睡夢之中,就被人急急搖醒,睜開雙眼,只見濃妝豔抹過後的晏妙年頂着一頭珠釵步搖,滿懷期待的看着她,望舒揉了揉雙眼,仔細端詳着眼中人,埋怨道:“你雙頰怎塗了這麽多胭脂,還有你這花钿未免太過老氣,眉毛也塗的歪歪扭扭,我乍以為是紅衣女鬼半夜索命。”

她哀聲道:“真有這般醜麽?”

望舒有些混沌不堪,反問道:“這麽早便來尋我,所為何事?”

她故作小女兒情态,欣喜道:“大軍已經駐紮城外,今日父皇要在承天門親迎将士,設宴封賞,群臣同樂。我們得早些出發,不然屆時占不到好位置,如何一瞻諸位将軍風采。而且這次戚蘭成立了大功,屆時在宴會上他就要向父皇求親,怎麽辦,我真的好緊張。”

望舒整理好鬓發,道:“這麽急作甚,你又不是今日出嫁。”

她惱道:“哎呀你莫要取笑我。對了,聽說楚淩雲是白衣先鋒,在千軍萬馬中直取敵方将領首級,他這般有出息,你以後可是要做将軍夫人啦。”

望舒一陣惡寒,“高攀不起。”

在她的催促下,望舒匆匆忙忙洗漱梳妝,還未曾用過早點,她就不管不顧拉着她走了。

“我在酒樓替你備了好酒好菜,你且随我去坐着就成。”

望舒笑道:“有哪間酒樓飯肆會天未亮就開門迎客?”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然而二人還是來得太早了,晏妙年緊張到四處踱步,時不時派人打聽大軍步程。兩人在酒樓之上一直等到巳時三刻,才見大街上人潮湧動,衆人喧嘩歡呼之下,大軍浩浩蕩蕩走了進來,幡旗招展,馬蹄聲噠噠而至。

晏妙年激動到搖晃着她的手臂,“望舒你快瞧那領頭的可是你大父。”

望舒在這種歡喜的氛圍渲染下,也不免有些緊張。

她盼星星盼月亮的看着,“望舒那位紅衣女将是不是你家大娘子,真是好生俊俏。”

望舒激動地招手喊道:“阿姊!”

戚袖在茫茫人海之中獨獨聽見了她的呼喚,轉過頭來朝她咧嘴一笑,随後拍了拍身下駿馬。

過了許久,大軍皆從樓下走過,晏妙年拽進望舒衣袖,“你可有見到蘭成和楚将軍,怎麽未曾看見他們,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望舒搖了搖頭,“不必擔心,說不定暫時有事耽擱了。”

作者有話說:

“蘭幽香風遠,松寒不改容。”——李白《于五松山贈南陵常贊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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