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華五年
昭華五年，立春。
陸衍已經伴讀了有些時日了。
在其他皇子眼裏，陸衍和聖上能用般配來形容。
陸衍是鄉下上京的孩子，聖上是奴婢一時寵幸的皇子。每每從夫子那兒學了些鄙夷的語句便明朝暗諷起來。
那時，聖上是皇子中最年幼的一個。聽兄弟們這麽說自己和母後，一旁的奴才也幫襯着，總是紅着眼下書院。興許是生性敏感，聖上倒從未和自己的母後提起過此類事情。
陸衍記得自己當時問過聖上，為何不說。聖上說，怕母後知道了自責，原本不受待見的無奈就不要增添些難過了。
昭華五年，立夏。
天氣開始轉熱，宮裏的孩子玩性也跟着來了。
總管因為欠着陸太醫一份人情便允許陸衍到太醫院跟着學習。雖然陸衍的父親是武夫出生，但母親家曾是世代村醫，陸衍常年和母親生活，耳濡目染地也有了些天賦，姑且稱為醫性。
一日，申時，聖上偷偷跑到太醫院後的水雲居。陸衍看到聖上時下了一跳，額頭發跡出破了大塊皮，鮮血一直流，臉龐邊已經有了幹涸的血跡，看上去受傷有一會兒了。
“呀，你怎麽這麽多血？”陸衍看聖上一副極力忍着眼淚的樣子，十分緊張。
“我……摔跤了……”聖上喏喏道。
“怎麽不立馬叫人叫太醫？”陸衍無心責備，但語氣還是有些重了。
聖上嘟了嘟嘴，眼淚啪嗒啪嗒地就下來了：“我不敢告訴母後……”
陸衍當下就想：不過是摔了跤，有什麽好怕不說的？後來再想了想，一個皇子摔成這樣，自己一人跑來太醫院，可見小太監沒跟着……或者無人敢跟着。
“哎，我先找些藥給你止血吧。”陸衍看他那個委屈的樣子，應該又是被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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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只是皮肉傷，簡單處理了下也就沒什麽問題了。待陸衍帶着聖上偷偷找到叔叔說了此事，叔叔大驚便親自護送聖上回自己房中。
回來，便和陸衍說：“王婕妤讓我代為感謝你，說是讓你多陪陪五皇子。只是你也知道，他們母子兩現在地位低，若是你跟着受累能忍便忍着吧。我們陸家在京也只有這麽點路子了，誰說的準呢。”
後來，陸衍再回想起叔叔的話，看來是對的。
昭華五年，大暑。
九皇子出生了，是龍鳳胎。皇上說身為兄長的衆人也該開始鍛煉身體适當地習武了。
一夜，陸衍留在王婕妤宮中陪聖上讀書時，聖上悄悄和他說：“子陌，我不想學騎馬。”
“？”
“我怕摔下來。”
聖上那時從未出過宮沒見過這麽大的馬匹，怕是正常。以前自己和母親去軍營探望父親時倒是見到不是将士策馬奔騰的場景，非常激動人心。
于是便和聖上說：“騎馬可威風了。騎馬騎得好，別人就不敢随便欺負你的。”
後來，當聖上能在馬上翻跟頭時，他老說：“會不會騎馬和被不被欺負根本沒關系……算了，看在你是為了激勵我的份上，我就當是真的吧。”
事實也是如此，在這個只有王權沒有王法的地方，有權的人騎什麽都是好。可不，太子那邊四五個師傅先是帶着他跑了幾圈，接着就是衆星拱月地把他抱上馬。聖上這邊，只有個小太監趴在地上，而聖上怎麽都上不去。
“子陌，你幫幫我！”
聖上急了，可陸衍也沒辦法。
雖說比聖上大了幾歲，可也還是個孩子，站在太監身上把聖上抱起來也坐不上馬。
“喲，瞧着一副狗樣，還想騎馬？”不知何時太子帶着一衆跟班來到聖上身後，逗弄着最底下的小太監，結果一個不穩三人全摔了。
“哈哈哈！狗吃屎！哈哈哈哈！”
“陳謙！”衆人笑的正歡時，一個低吼霎時讓所有人沉默了。
等三人爬起來一看，竟然是皇帝。
陸衍對皇帝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他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和淩厲的眼睛。
皇帝身後倒是站着很多人，事後聖上和他說，那些是年長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還有名聲最響的将軍。
估計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太子的行為實在不妥，那天皇上好好的訓了他一頓。
那天晚上，陸衍留宿在王氏宮中，聖上在被窩裏和他說：“沒想到太子也會被訓話！”
可沒過多久聖上又嘆了口氣：“訓話也讓人羨慕，父皇對自己根本沒話說。”
“皇上不和你說話麽？”這倒是不太正常，陸衍還以為只有自己和父親這樣無話可說的關系。
聖上搖頭：“父皇不喜歡我。”
“娘，爹爹是不是不喜歡子陌？”陸衍想到自己小時候也問過母親這個問題。參軍的父親，鮮少回來。回來了也不過是出去喝酒解悶，對他和母親不聞不問的。就連母親走的時候，他也是沉默。
“會不會是因為不喜歡我，所以父皇也不常來看望母後？”
“不是的。”得不到父親關注的感受，陸衍太明白了，“我聽宮人們說，皇上也不怎麽去別的妃子那兒的。”
“你說，我要是學會了騎馬，父皇會不會對我刮目相看？”
陸衍沉默，他也曾和父親鬧着要去軍營學武，父親當時就打了他一頓，說他自不量力。
“子陌？”
“我不知道。”
昭華五年，處暑。
學會了騎馬，是不是就有可能更親近父親一些？
陸衍是帶着這種疑問在皇家獵場學會了騎馬。當然，也是為了幫聖上一把。
因為，過三日皇上便要攜一衆妃子和皇子來觀摩教學情況。
這段日子，兩人拉着不情願的小太監偷偷練習。好不容易，聖上可以安全上馬，快走幾步。
別的皇子也就這水平。左不過上馬的姿勢更好看些……
觀摩那日，皇帝帶來一匹深棕色的小馬，說是要獎勵給表現最好的皇子。這麽說來，一定是匹好馬……至少比聖上那匹灰色的斷腿好。
于是，陸衍便和一衆伴讀在旁邊緊張地看着皇子們的表現。
“小餘子，太子殿下是不是換了一匹馬？”
一切井然有條，陸衍總覺得太子的坐騎和往常不同。
“可不是嗎。聽說是皇後重新選了一匹。”小太監有些不服氣，“這馬好了，人看上去也檔次不同了，哪兒像我們的小短腿。”
“短腿……穩。”哪能漲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
“哎呦，陸少爺，您就別自欺……”
“啊！太子當心!”兩人開着小差，被驚呼聲拉回視線。
不知太子的馬是怎麽了，突然狂躁起來。
“啊！少琮！”發狂的小馬似乎想把太子甩下身似的，周圍的侍衛一下子找不到突破口牽制，反而驚擾了聖上。
緊接着小馬兒接連亂動起來。眼看聖上就要坐不住了。陸衍随手騎上了一旁的侍衛手裏的黑馬沖到混亂中心：“少琮，快拉住我！”
“腳……腳…….纏住了……”陸衍向下看去，是聖上的左腳卡在了蹬裏。也不知道陸衍是哪兒來的勇氣，拉住聖上的缰繩自己也坐上了小短腿。
短腿受了重，動作一頓。陸衍一腳勾住馬鞍上的鐵環，糾結地側身去拔聖上的左腳。恰巧馴馬的師傅來了，短腿一不高興突然立起前身。
“快松手！”腳已經離開馬镫，陸衍大叫一聲，兩人紛紛摔在地上。
一個劇烈撞擊，陸衍感到渾身一通，然後就沒了知覺。
醒來時，天色已暗。一睜眼覺得頭暈目眩，還有左肩火辣辣的疼。
“啊！陸太醫陸太醫！子陌醒了！”
“大侄子？”
陸衍半睜着眼，看到了叔叔的臉。
“少琮沒事吧？”想起和自己一同摔下來的聖上，陸衍一下子清醒了。
“我沒事！”
聖上挂彩的臉突然冒出來。
好險，沒事。
皇帝特許陸衍留在水雲居養傷。
只是陸衍鎖骨骨折，疼了他好幾個晚上。
“叫你自不量力。”那幾天，叔叔總是責備他不該沖動，周圍那麽多師傅，輪得到他麽？
幾日後，不知什麽風把皇上吹來了，讓陸衍受寵若驚。
“聽說你是麒麟營隊長的兒子？”
“回聖上，是的。”
“那天很勇敢啊。”像是誇獎之意，可語氣卻不見得。
“．．．．．．臣下一時沖動，險些害了五皇子。”陸衍想起叔叔的話，也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父皇，子陌他．．．．．．”
“我問你了麽？太師院的師傅沒教你規矩？”
陸衍不敢擡頭，可這凝固的氣氛，不看也知道。就算是賤婢的孩子那也是自己的孩子，為何非要這樣像仇人一樣？
“因為無人來安撫五皇子的馬，臣下一時沖動．．．．．．”衆馬驚亂，大夥都只跑去照看太子，所以．．．．．．
“是麽？難道師傅們處理這種場面的經驗還不足以讓你少操心？”
“．．．．．．”
“臣下年少無知，不知那樣的情況下該如何處理最為正确。只是，臣下作為五皇子的伴讀，很難冷靜一旁觀．．．．．．看。”
皇上沒有接話。陸衍心想糟了，說錯話了。可又不敢再出聲。
半響，皇上才道：“你是想說朕對皇子們有偏倚？”
“臣下不敢！”陸衍緊張地跪下身。
陸衍低着頭不知道此時皇上的怎樣恐怖的表情，只聽到他輕哼了一聲：“膽子不小，不知多年後你是否還能如此不是天高地厚地維護少琮。”
言畢，皇上就起身離開了。
陸衍後怕地舒了口氣，抖索地起身。想要向聖上道歉，卻看見聖上紅着眼傻笑地望着無人的門口。
這以後，陸衍察覺到聖上似乎有些變了，變得開朗了一些。也不那麽容易哭鼻子了。同時，更喜歡賴着他。
“子陌！陸太醫說，你已經可以去上書院了！”半月後，聖上強行拉着他去書院。
“你怎麽突然這麽喜歡上書院？”陸衍倒是奇怪，聖上向來不喜歡和那些皇子在一起的。
“今天，二哥也會來。”
“二哥？”
這是陸衍頭一回聽聖上提起其他兄弟，還是用“哥哥”稱呼。
于是陸衍很快就見到了後來徹底影響了聖上命運甚至是自己命運的那個人——武王陳寧，和他的侍衛宗赫。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