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昭華七年
昭華七年,大寒。
聖上已經學會了騎馬,還有打架。當然不是跟着皇上請的師傅,而是宗赫。
宗赫出身新晉貴族宗氏一族,也是武王母後玉梅夫人的外戚。說道玉梅夫人,可以說是大周皇宮裏唯一一個能和皇後抗衡的人。聽說武藝非凡,所以她的兒子也因此得名武王。
很明顯,在衆兄弟中,武王對聖上最親近。太子礙于武王年長又是最得聖心的皇子,欺負聖上和陸衍的行為有所收斂。
當然這也是因為武王讓宗赫教聖上還手的原因。太子吃了幾次虧到母後那裏哭訴也無用便作罷了。
“子陌,你為什麽不高興?”聖上對自己突然增長的力量興奮不已,可陸衍卻滿腹擔心。
“我娘以前常說,能忍則忍。你這樣還手,現在是贏了。但他是太子,将來萬人稱臣,報複你怎麽辦?”
聖上想了想,搖搖頭:“那也不能讓他老欺負母後和我呀。恩!也不能欺負你!”
陸衍嘆了口氣:“真是不怕死的小鬼。”
“什麽小鬼,我已經長大了,應該要保護母後和你啊!”
“保護我做什麽......我只是平民百姓……”
“不,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且二哥說了‘能稱王坐擁天下的人,必定是嚴依律己寬以待人,明白事理的寬厚之人。’太子那樣......”
“?!”陸衍聽了這話,驚恐地速速捂住聖上的嘴。
“唔.....?”聖上掙紮的想掰開他的手,直到被陸衍拉到小角落裏。
“這話下次不能說的!”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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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是不能說......會沒命的。”陸衍道不明原因,只知這王權世界裏亂說話會要命的道理。
“那你上次當着父皇的面那樣說,不怕沒命?”
聖上嘟着嘴微皺眉地看着他。陸衍一時語塞,有些惱,兩人僵持在那兒。半響,聖上低語道:“不說就不說。”
陸衍沒想到聖上會低頭,但還是氣鼓鼓地一個人跑走了。就這性子,一點沒有皇室子女的架子,怎麽不會被欺負?哎。
昭華七年,春分。
驚蟄等過後,雷雨季便來了。
大皇子西南戰事告捷,皇帝大喜,把西南軍權交給了他,還加封西南王。宮裏為了加封一時忙得不停。太子和大皇子是同時皇後所出,便在學堂上大叫着要給哥哥送禮物。
師傅說不如公主們奏樂,皇子們吟詩。當然,這不符合太子一貫高調的态度。又說寫副對聯放在大皇子房裏,可這群人的字都太醜,怎麽拿得出手。聖上對于此事好像非常在意,苦思冥想了好多天。
陸衍提議不如請宮裏的師傅給大皇子打一把短劍,嵌上上次皇上賞的寶玉原石。聖上不知是喜歡那寶石還是喜歡短劍,立馬就駁了這想法。
恰好武王來了,倒是他覺得這主意不錯。
“大哥常年征戰在外,這東西贈他即實用又不廉價。何況宮裏的師傅工藝可是頂尖的。不輕易給人打鐵鑄劍。”
宗赫聞言又搖頭:“短劍這東西,皇上難道不會賞?五皇子,不如把你那寶玉拿去給工匠做一對玉佩。”
“玉佩?”陸衍奇怪,“姑娘家的東西大皇子喜歡?”
“當然不是!”宗赫一臉嘲笑地看着陸衍和聖上,“大皇子十歲就被送去軍營,常年征戰在外,如今二十出頭還未娶親。這次他回來,又有了封賞,接下去必是娶妻生子。”
“上雲,你的意思是想祝大哥成家立業,好事成雙?”
“對!還是二皇子懂我!”
“恩......好像也不錯!”陸衍還不太懂這些事,聽得一愣一愣地也覺得不錯。
“不過,這意頭雖好就是有些......娘。而且這種東西,父皇也會賞的吧......”聖上斟酌了下,“還是子陌的短劍更莊重些。”
陸衍尴尬地看了看武王和宗赫,兩人大笑着自嘲自己乃不夠英氣。随後便陪同兩人到了鐵匠那兒。
可事與願違,不知怎的陸衍的點子和太子撞到一塊。
無奈之下,還是去做了一對玉佩。
“哼,學那些小娘子。”家宴當天,遇到太子拿着短劍,鄙夷地看着聖上和陸衍一眼。
“你......”聖上有些惱,卻被陸衍拉住了。
陸衍看聖上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耳語道:“等下獻禮的時候就和大皇子說‘君子如玉,溫潤高潔。功成名就,好事成雙。’知道麽?”
“哦。”聖上的文不如陸衍,聽陸衍這麽說就應了。
家宴上,君臣歡聲不斷。看着一個個禮,顯然大家都費了些心思。
輪到了太子,也不知誰給他支的招,拿着短劍對着上座劈頭蓋臉地耍起了半生不熟的功夫。最後,單膝下跪,雙手合劍:“大哥常年征戰在外,弟弟贈此短劍,祝大哥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言畢,滿堂靜默。大皇子不知是驚訝于太子的武藝還是賀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大喝鼓掌。
“額......額......下......五皇子贈和田玉佩一對。”
聖上面對生疏的皇兄,有些緊張,咯咯巴巴重複了一邊陸衍的話。
陸衍發現皇後的臉色并不好看,倒是大皇子一挑眉,微笑道:“好個好事成雙。五弟的功課看來學的不錯。”
鮮被誇獎的聖上見禮合心意,默默補了句:“大哥喜歡就好。”
家宴後,大皇子邀請同輩的孩子們到了新修的宅子。陸衍不喜歡熱鬧,站在人後。年長的皇子公主和大皇子聊得甚歡,宗赫在門外輕輕拍了拍陸衍,示意他出來。
“宗大哥?”宗赫平常和陸衍講不到幾句,現下私下叫他出來獨聊,陸衍覺得有些奇怪。
“前些日子我聽說明年秋天,所有的伴讀都要出宮回家了。你知道麽?”
聞言,陸衍微微一驚,細想似乎皇子公主的伴讀最多四年。這樣算來,明年的确要出宮了。
“不知道陸太醫是否和你說過,伴讀若是有人舉薦可以直接到國子監下的私塾或是兵部下面的少年營。”
陸衍搖搖頭,叔叔從未和他提過出宮後的事,只說是伴聖上讀書。
宗赫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自己有想過以後的事麽?”
陸衍低頭,以後的事......對陸衍來說能想到的是和父親團聚然後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堂,也許考取功名,也許是學醫.......
“沒想過的話,就想想吧。我倒是覺得少年營挺适合你的。”
宗赫随口一說,倒是讓陸衍徹夜難眠。他問了問,少年營說白了就是兵部培養未來将軍的地方。在離京城較遠的兵場讀書練武。這東西也正是宗家搞出來的,聽說當年遭到許多大臣的反對,怕有官官的利益關系。但是皇帝卻很推崇,當然宗家也沒讓皇帝失望,這少年營的選拔和卒業相當嚴格。
武官裏還有一句話:寧委身于小兵,不入宗營半步。陸衍沒有什麽大志向,但也被吊起了幾分念想。
聖上很快就察覺了陸衍這幾日的小差。
一日随玉梅夫人和衆妃嫔游園,聖上小聲問:“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煩惱?”
陸衍看了看聖上,原本瘦瘦黃黃的小臉現在有變圓白的趨勢,個子也只和自己差半個頭了。快三年了,大家都在變化,身體在變,處境也變了。的确該想想未來的事情了。
“有什麽煩惱可以和我說的。我幫你一起出主意?”聖上拉拉陸衍。
“少琮,你有想過以後的事麽?”
聖上聞言也如他當日那樣一愣,看來是沒想過。半響又慢慢道:“也就和別的皇子一樣吧,父皇分配些國事,做個王爺......”
“就這樣?”陸衍沒想到聖上的想法比他預料的簡單多了。
“恩......不然呢?我又不是太子,和他關系也不好。”聖上低聲道。
陸衍沉默。這恐怕是所有皇子的難處吧。一出生便被所有人教導要認命,一眼看到老死。
“子陌,你想做什麽?”比起自己,聖上對陸衍的事情更感興趣。
“我想要不要和我爹一樣去參軍。”
“啊?”聖上聽上去有些低落,“那你是不是要離開京城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想。”陸衍想到自己可能是聖上唯一的朋友,這樣可能的離別,敏感的聖上必定有所難過。
聖上也沒回話,一個人低着頭不語。半響道:“那你會回來看我麽?”
陸衍一愣,看着聖上渴求卻又不敢的眼神,點點頭。
昭華七年,夏至。
陸衍難得受到了父親的家書,祝賀他通過了少年營的選拔。
書院裏,太子一衆人雖然不喜歡宗氏,但能進入讓人聞風喪膽的少年營仍是讓衆人驚嘆的一件事。
“沒想到少年營這麽吓人,子陌你居然能鼓起勇氣也真是不容易了。”不知道是誰給聖上傳達了這麽誇張的認識,其實陸衍覺得也還好啊......至少他沒覺得有何恐怖,只是嚴格了些。
少年營的事情定下來後,武王便帶着宗赫請聖上和陸衍到宮外的雲鶴樓吃了頓。
聖上鮮少出宮,飯桌上四處遙望。
“恩?”
聖上被窗外的什麽吸引了:“那不是......大哥麽?”
武王和陸衍聽言也側頭望去,倒是宗赫不管他自顧自吃着。
“大哥也上來了!”
四人同時望向樓道,看見大皇子和另一個公子模樣的人一同上來,後頭還跟着一個俊美的姑娘。
大皇子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四人,先是一愣,随後便邀四人近包廂同坐了。
同行的是京城四狀元之一的裴墨來,身後的他的妹妹,也是個女詩人裴墨芸。
席間,聖上偷偷拉了拉陸衍指了指桌下。陸衍借拾筷向下望去,裴小姐的腰間挂着一塊玉佩,正是那日聖上送的那一半。
所以,這便是大皇子的心儀之人?宮裏似乎沒人提起過這事。
“哦,看不出啊。真是才人輩出。”陸衍和聖上心不在焉地吃飯,沒想到話題已經轉到了陸衍頭上,“那日宮裏就傳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入了宗營,沒想到就是你啊。”
“哈哈,我們也沒想到。只是以前一次馬會上見他英勇救了五弟,讓他去試試,沒想到還真成了。”武王提起當年之事,雖事實如此,可陸衍卻不太想招搖,可武王卻一股腦全說了。
大皇子對這類聽聞很是喜歡,大笑幾聲道:“陸衍,怎麽說我也是少年營出身,出宮前若是有什麽不懂的大可來問我。”
陸衍一時受寵若驚,就這樣和皇子攀上了交情?大皇子一路上和他講了不少少年營的事,直至皇宮幾人才各自離開。
到了晚上,留宿的陸衍漸漸察覺到聖上有些異樣。
“你怎麽了?”這下輪到陸衍擔心聖上有什麽煩惱了。
“沒什麽。”聖上把臉半埋在被子裏,“今天聽大哥和三哥的話,子陌将來會成為很厲害的人。”
陸衍沉默,心想他這是嫉妒?
“而我好像一無是處的樣子。”
原來是覺得在自省。
陸衍安慰道:“厲害不見得好啊,鋒芒畢露遭人妒,一無是處躲人禍。”
聖上不屑地切了聲。半響道:“我也知道,可是照現在這樣的處境。将來太子繼位,我也躲不過。”
“不要緊,要是我像你說的那樣厲害,以後成了将才說不定還能護你。”
聖上又切了聲:“我才不要別人保護呢,又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有點舍不得你,你要是走了,每天上書院肯定無聊。”
陸衍頓了頓,嘆氣道:“天下無不散筵席。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嘛。我們又不是連理夫婦,總是會分別的。以後你成了王爺肯定也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會需要我天天跟着的。”
所以,始祖皇帝才會定下四歲上書院,伴讀至外傅的規矩。
昭華七年,白露。
今年似乎過得特別的順暢,大半年過去了。聖上在宮裏的處境漸漸有所好轉。陸衍覺得這和王氏和玉梅夫人走的近,武王又喜歡聖上有關。
而對陸衍來說更重要的一件事是父親被調回了京城。那日下書院,陸衍和叔叔回了家。到家時,父親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語。陸衍見他神情疲憊也不好叨擾。問候了一聲,便回自己房裏。吃飯時,才聽管家說叔叔和父親已經在書房談了兩個時辰了。
難道是什麽重要的事不便說?
陸衍再飯桌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父親的神色,但未能看出什麽。父親一如既往地嚴肅着臉,除了必要的言語從不開口。
陸衍從最初的興奮到失落,最後還是無奈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父親回京雖是升遷,但不算大官。但武王還是和宗将軍來拜訪。一來,父親以前所在的麒麟營是宗氏執掌,二來,陸衍也快到少年營。
陸衍覺得有些奇怪,但沒說。倒是被聖上察覺到了,聖上開玩笑說:“你就是個悶葫蘆,一下子這麽多人來你這裏,你肯定是不習慣。”
也許是的吧。陸衍這樣想。
這一年,陸衍在京城有了宅子,但還是應聖上要求留宿宮中。
昭華七年,冬至。
伴讀離宮比預想的來的更快了些,過了春節衆位就要準備離開了。
自從公公宣旨後,聖上的心情就一直低落。陸衍知道原因,也無可奈何。倒是看着小雪天想到四年前的冬天,初見聖上時,他遞來的一袋粽子糖。那是陸衍家鄉的特産,嚒嚒說是聖上知道他有伴讀後問了叔叔,知道了他家的事,叫人不知從哪裏弄來的。
同窗之情,更何況兩人也算是“生死之交”。陸衍想是不是也要給聖上離別之贈。想到上次的寶劍未鑄成,陸衍便想為聖上打一把短劍。
“我聽大哥說,你要鑄劍?”一日,父親午餐時突然開口問道。
陸衍默默點頭。
“自己用?”
“不是,給五皇子的禮物。”
“恩。”父親不知有什麽想法,只是點點頭。隔天便帶他去了相熟的師傅那兒。
“是離別相贈之劍,輕便些即可。”陸衍詫異地看了父親一眼,他也是這麽想的。
等過了幾日,陸衍拿到劍時,父親有囑托,贈劍時一定要讓五皇子注意不可随意把玩,更勿在宮裏拔劍指人。
陸衍沒想到父親思慮全面,還配了一個裝劍的木盒。陸衍想到聖上這記性,便又寫了紙條同劍一同放于盒中。
昭華八年,驚蟄。
酉時,宮裏給伴讀們舉辦了歡送宴會。說是為了他們這些伴讀,其實還是宮裏妃子皇嗣們的事兒。聖上的母後因和玉梅夫人走的近坐了中位,倒是聖上一直掩在後頭。
“少琮?”陸衍乘着大夥不注意,也躲到了後頭,“你怎麽了?”
這些年的相處,陸衍也知道了聖上敏感的性格。随着出宮的日子漸進,聖上的心情越來越低落。
聖上搖搖頭。
出宮那日是大雨,聖上并未來送行。陸衍無奈将盒子給了小太監。
“啊,對了。這是五皇子交代我轉交給您的。”
陸衍接過小太監手上的盒子。。
聖上給了陸衍一塊玉佩,上面刻着那時他還看不懂的紋路。幾年後,在少年營裏一個世代玉匠的同僚告訴他,這是一塊頂級的好料子,刻着平安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