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承乾三年
承乾三年,春分。
雖說是陸衍自己把聖上送去孟習那兒的,但這段日子提心吊膽的也是他。這大半年邊關亂動時有發生,還好沒出大事。
前些日子麒麟營大會,周順帶回京中的小道消息,被廢的大皇子因病死在天牢裏了。皇帝為了安撫流言,釋放了他的家人但被貶為平民,強行送到了南明居住。
“聽說了麽?陳家的兵權也移交給了何旭龍。”窦充低語,“看來很快就要到我們了。”
陸衍聽着這些,眉頭越皺越緊。邊關雖遠,但早晚皇權要蔓延到這兒。那聖上的身份暴露也是可想而知的。該怎麽辦?
出了會堂,孟習叫住了陸衍。
“我說你還真是放心,都不來問問你弟弟過的如何?”孟習抿了口酒,“最近小亂不斷呢。”
“沒通報就是沒事,不是麽?”其實心裏挺緊張,不過看孟習這樣子看來是無大事。
“你還真是沉得住氣啊,兄弟兩還真是不像。”孟習笑道。
“他犯錯了?”
孟習搖搖手:“陸琮和你不同,不僅盡職盡責更是別旁人更努力。”孟習敲了敲桌子,“英雄少年,你知道麽?”
陸衍聽言,心裏更緊張了。孟習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一點端倪。只好輕笑道:“那不是挺好的。”
“是挺好的。所以我打算晉升他到騎兵隊。”
“什麽?”
“這些日子觀察下來,陸琮除了和你一樣心思缜密還更難能可貴的有一股子勇氣和沖勁。他來的時候我就說過了,我不要半吊子的兵,不想建功立業上場殺敵的兵就不是個好兵。”
孟習的話沒錯,而陸衍也更确定自己曾經的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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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太緊張,進來東番是不會有大動作的。除非他運氣不好,否則不會有大礙。過幾日便是他假日,你們好好談談吧。”
陸衍舉杯,無奈道:“既然如此,我代弟弟敬孟大哥一杯,新人初來乍到,希望大哥多照顧。”
承乾三年,清明。
如今的聖上,已不像剛救回來那會兒虛弱。皮膚曬的黝黑,臉龐的棱角更為分明。體格也比以前結實了不少。就連父親都感嘆,時事造人。
時事造人……陸衍覺得父親這話裏有話。想到明日聖上就要回營,緊接着變回派到城外巡守。
這幾日一直避而不談此事,看來今夜不得不去了。
“東西都備好了吧。”
“恩。”聖上無奈道,“子陌哥,你別和個老媽子似的。”
......
“少琮,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聖上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問呗。”
“東麓離陵縣頗遠,而押送流放罪人官大人們可都是嚴苛的很。”陸衍邊問邊觀察着聖上的一舉一動,“你是怎麽恰好逃出來,恰好又被我救了?”
聖上放下手上的活,二人對視。陸衍只覺得聖上的眼神冰一樣刺着他,只見他張口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
五個字,夠了。什麽都不用多說了。一切都是武王的安排。
陸衍覺得窒息,深吸一口氣。
“明日去了,一切小心。你怨我也好,想複仇也好。唯有留着命才能......”
“我沒怨過你。”聖上急急地打斷,“皇權在手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更何況你。”
陸衍嘆了口氣,年少交心的情誼終究還是淡了。
承乾三年,小暑。
短短數月,邊關戰事時局大變。原本昌麟四個連,窦充和陸衍都只負責關內之事,孟習和周昌才是主要。現在連窦充都被安排去了前線。
多年前以地換暫時的和平,而近日這緊挨着陵州的地兒成了這頭軍隊百姓的大患。
陸衍近日是急火攻心了。陵縣的人已被他以軍令退到了蘆望城內。
“大哥。”阮詩詩想留下來卻被陸衍一再拒絕。
“照顧好爹娘和小妹。”阮詩詩雖然性子淡,但陸衍知道她是個有擔當的人,眼下把家交給她,陸衍才能完全放心。
“王爺......你也不要太過擔憂陸琮了。”
陸衍點頭,揮別了一家人。
窦充回報,聖上多次被派去前線。興許真的是有神助,同期的很多兄弟都戰亡了,他還活着。
幾日過去,不斷有重傷者送到城內。陸衍手下的人一波波再進去。請京增援的信函送了一封又一封,皇帝去遲遲不派人手。軍內有留言說是周家的人一直不肯交出軍權而被皇帝和何家孤立。
笑話,一國之君竟然拿自己的城池百姓做籌碼。
“報!”陸衍剛處理完一堆的軍事,周昌的手下就送來了信報,“陸連長,出大事了。周營長......被抓了。”
“什麽?”
陸衍大驚。敵人已經踩到臉上了!
“孟連長命請您速速帶一百人進邊營。”
陸衍連忙點頭。整個麒麟營,六個營隊都無法抵擋。敵人已經将他們逼到連守城的連隊都要上前。這樣一旦那個口子被突破,整個陵州淪陷可真的是一秒鐘的事情。
“你可算來了!”孟習見着了陸衍稍稍松了口氣。
“這次真的是嚴重了。”
“廢話,不嚴重我也不會調你回來。”
“怎麽樣?”
“周昌被抓了,跟着他一同出戰的......”
孟習言語有些閃躲,陸衍心中有股不祥之感。
“陸琮在哪裏?”
“信使來報他們原本沒被抓,但是似乎......”
陸衍懂了,聖上和那些逃出來的人沒有從軍令而是等在原處去救人。
“多久了?”
“兩日。”
陸衍覺得一股子血沖上了腦門:“兩日還未回來......”
“番子一直沒來叫門,看來不打算放人。”
“周昌殺了他們這麽多人,活捉算是好的了。”
“報!”
突然又有人回城:“老王回來了.......可是重傷不行了。”
孟習眉頭立刻緊皺:“營救,怕是失敗了。”
說罷,不顧陸衍現行離開。
陸衍一整日都苦着張臉。原本淡定的人,現在急火攻心般的四處奔走,甚至是怒罵不得力的手下。
半響,孟習回來了。還帶上了窦充。一月未見窦充已是滿眼血絲,嘴唇幹裂。窦充看到陸衍也顯得有些驚訝。
三人帶着副将來到哨口。
周昌被擒的消息暫時還封鎖在營內。但東番似乎沒有放人的意思。孟習從哨口望出去,滿目蒼夷的黃土地:“人一定得救。現在整個麒麟軍所在的西邊邊關一帶恐怕都在拼死抵抗。要是周昌被擒獲甚至是被殺的消息一傳出去,整個戰線很可能就是絲斷珠散士氣大減。”
“行。那我去。”窦充睜着那好幾日未睡的眼睛,卻被孟習拒絕了。
孟習把望遠鏡給了陸衍,窦充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孟習:“讓陸子陌去?這……”
“陸衍,可有什麽計劃。”
陸衍看了看,心情愈發沉重。遠遠望去,都是屍體。旗幟弓箭散亂一地。也許是自己太久沒有來到此處了,這景象看得他冷汗一陣陣的出。
“我來誘敵。”
“什麽?”窦充越來越不懂了,“你不要命了?”
“雖然周昌一定要救,就算救了,他們也只是傷員。但要是救不了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死撐到底。這樣的話,耗費最少的人力。”陸衍說的堅定,看了看孟習似乎也不反對,“如果你或者孟大哥前去,東番必定知道只有我手下一連人留守。那樣更容易激起他們戰鬥的勁頭。”
孟習點點頭:“你去也好。這麽久沒和那群番子會面,你的吸引力肯定比我強。”
“可是,陸衍他......”
“沒什麽可是,再不出發恐怕來不及了。”
孟習囑咐了窦充幾句,部署好了計劃,便上了馬。
“陸衍,有什麽話麽?”陸衍知道孟習是怕他回不來讓他留個遺言。陸衍摸了摸藏在铠甲內的玉佩,搖搖頭。
這話要是說了,不是咒自己麽。
營門打開,陸衍帶着一百人飛奔出去。
雖然幾年未出戰,但地形陸衍還是熟記在心的。根據傷員的說法,東番此次便是在這個山坡上紮了營。從這裏到城裏,一路地勢高低不平。沒做好充分的準備,他們不會貿然行動。
陸衍帶着人在遠處隐蔽起來等待天暗。此時若無差錯,孟習應該帶着兩千人從陵縣旁邊的屈鹿關口出去繞道後方。
這樣戰線拉長,孟習要想成功,則陸衍必須誘敵成功。天色漸暗,陸衍的手下抽了生死簽。随後二十人便換了夜服滅了火偷偷摸摸的前進了。當前最主要的是找到那幾個未回營的人,包括聖上。
“怎麽還沒動靜,不是說就躲這附近麽?”等待的時間總是最難熬,陸衍的副将越發着急,“天色要是再黑下去,兄弟們體力上恐怕......”
“一個時辰,再無信號我們便采取第二方案。”陸衍皺着眉,“現下是營救主将,不可節外生枝。”
話雖如此,陸衍還是希望能有信號。他不怕沖進敵營當誘餌,只怕自己救回來的人又白白沒了。
“有信號!連長,你看那兒。”就在大家等的都快絕望時,有人低吼了一聲。陸衍順着那人的手指看去,望到了黑夜裏不易察覺的黑煙。
衆人興奮的朝那兒走去。
“啊,老王!”手下有眼尖的立刻認出了人,“還有胖子......”
衆人高興的看着還活着的兄弟,唯有陸衍一人心跳加速。
“還有人呢?”陸衍蹲下身問邊上還算清醒的傷兵,“他們往東番營地去了。”
陸衍聽了這話,心一沉。聖上不在這裏,他去了敵營。
“留五人在此處照看。要是看到有白煙,直接帶他們回去。”陸衍整了整衣着不容拒絕的命令道:“剩下的人,準備。誘敵。”
陸衍此次帶的邊都是弱将,現在又少了五人。
多年後,聖上和他回憶到此事時,總無奈地笑他是年少輕狂。
可當時陸衍不覺得。
他帶着人用極為挑釁的方式,遠遠的一箭射下了東番營地門口的守夜。東番人一下子炸開了鍋似地紛紛出營。他們少說也有三四千千人。陸衍卻毫不避諱地帶着幾十個人到了營前叫嚣着把他們的人還回來,甚至淡然地搬出了前幾年皇帝和東番藩主簽訂的割地停戰協議。
營裏的将軍聽了外頭的報告,緩緩騎了馬出來,看清了來人。冷笑道:“居然是你?”
此人陸衍也認識,是多年前被他殺了的東番騎将的弟弟。冤家路窄啊。
“什麽狗屁協議,你們大周皇帝給了這兩城幹旱至極,根本就是廢城。還好意思提協議。”
陸衍心裏想到:一群文盲,何家這麽陰險的人會給你什麽天澤寶地嗎?
兩方僵持不下,陸衍看東番人還未完全被引誘到此處。算算,副将帶着的三十人應該已經到了敵營東西兩面。
雙方沒講幾句,便提劍拔刀。
陸衍暗示了手下,一時間身後十幾只射出,沖向東番。宣戰。
陸衍大吼一聲,雙腿一夾。身下的馬跑了起來。幾年未戰還在功夫一直練着。掃淨了小咯咯,陸衍直接沖向了東番的将軍。兩人對峙,不相上下。好幾次,陸衍都快擋不住那人的蠻力,只覺得右肩隐隐作痛。
還好,那剩下的三十人來的及時。
“着火啦!”東番營地裏一聲大叫讓那人微微分了神。
陸衍迅速放開缰繩,整個身子噌的一下滑到馬腹,兩腿緊緊勾住馬踏。對着那人的馬腿狠狠刺了一劍。
馬吃痛的斜了身子,那人不穩摔了下去。陸衍則乘機沖破營口防線。後頭有人大吼了一句番語,黑壓壓的人群便朝陸衍源源不斷的湧來。
給孟習的信號燈已經打了,但還沒有動靜。陸衍突覺右臂一陣疼痛。
“該死。”陸衍低吼松開缰繩,左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右手大力回掃安全的着陸。
陸衍被一群東番圍攻,雖然他們不敢輕易上前,但陸衍也很難突出重圍。身後又有人大吼了一句東番語,突然就有番人激動地怒吼着沖上前。陸衍迅速壓低身子,雙手各執一劍。他估計到了,應該是那人說了,他就是殺死大哥的人,取下他的腦袋祭奠大哥。
也許是想起了那個故人,陸衍右臂越來越疼。這傷,就是那年那個騎将跟着他們的大将軍野心勃勃地來到離現在不遠的大周邊營挑釁。那時割地停戰協議還未簽訂。周昌盛怒,帶着陸衍和幾千人應戰。沒想到東番那次派了不少硬手,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騎将。
雖然陸衍最後靠着衆人掩護重傷了他,但自己也是倒地不起。後來傳來消息,那人因傷死了,而陸衍右臂的傷成了他留下的遺囑。
陸衍現在的處境就和那騎将差不多,不遠處騎将的弟弟陰沉着眼看着他。
難道就這樣死在這裏了?陸衍覺得不甘心……
突然北面傳來一聲巨響,伴随着劇烈的晃動,所有人都被震的不清。陸衍微微睜眼,察覺到了異樣。那個爆炸來自營地中心偏北靠近東番大本營的地方,那裏應該是重兵把守之處,孟習不可能過去......
“是少琮。”陸衍沒時間再洗洗推敲,靠直覺引導他接下來的舉動。乘着敵人還未緩過神,陸衍大叫沖向北面。撂倒了一片人,陸衍吹哨叫來了自己的馬,迅速上馬飛跨星星落落的火堆,直沖進那個冒着濃煙的地方。
“少琮!”陸衍捂着鼻口大喊,焦急地有些腳軟,“少琮!”
這景象讓他想起當年在難民堆裏尋找他時的心情。
“陳少琮!你他娘的在哪裏!”陸衍忍不住放開手大叫。
煙熏的他什麽都看不清,卻隐隐約約聽到咳嗽聲。
陸衍大喜,小心翼翼地尋過去。緩緩摸索中突然抓到了一只手。不會錯的,是他!
“少琮!是你麽?”陸衍問道。
對方似乎被嗆得無法開口,卻緊緊握住陸衍的手。陸衍無奈,整個身子湊上前,終于是确定地看清楚了。
聖上臉上的血痕已經幹了,腿似乎受傷無法走動。而身後......是昏迷不醒的周昌。
“其他人呢?”
聖上擺擺手,看來是兇多吉少。
“能站起來麽?”
聖上又擺擺手,一會兒卻又點頭。
看到了人,陸衍忽然整個人輕松了。
“我帶你出去。”
陸衍想背起周昌,卻被聖上拉住,指了指身後不遠處黑壓壓的箱子。估計也是火藥。
“別貪心,救人要緊。”
可是聖上似乎不甘心,想過去再點一把。兩人都在分神之際,後方卻突然沖出了幾個番子。聖上手裏沒有武器,陸衍心裏大叫不好。迅速拾起短劍一個翻身。
番子的搶直直地頂在陸衍的劍面上。番子力氣頗大,竟把陸衍壓制了下去。另一人想乘機襲擊。聖上在身後突然伸手蒙住陸衍的眼睛,陸衍感到那股力氣突然沒了,重心不穩向後仰去。掙脫手,見那人被灰蒙住了眼睛退到一邊,另一個去世提着槍沖到了眼前。
陸衍立馬翻身,左手立起短劍狠狠插在地上一個轉身一腳踢向那人胸口。
“額......”
幾秒鐘後,陸衍感到右邊身體被一股巨大的重力壓倒。側頭看去,一段矛槍正穿過他的背怔怔地停在他眼前,槍尖正對着聖上的胸口。
劇痛迅速不滿了全身。聖上睜大着眼睛看着槍尖上正在往下滴的血。陸衍感覺自己的力氣在流失,那人還在向下用力。
“帶着周昌走!”陸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快走!”
聖上聽到陸衍的低吼,如夢初醒般反應了過來,艱難地拖着周昌向無人的地方過去。陸衍掐算,另一個人也快要起身了。橫下心,陸衍大吼一聲,右手握住胸口粘濕的一截槍杆用力向下一拽。身後的番子突然脫力不穩地倒下。陸衍重重地一腳踹了他的胸口。
那人倒下,陸衍迅速起身左手短劍猛地斬斷已經穿過他肩膀的那一長段矛槍。再回身對付另一個番子。
此時陸衍什麽都感覺不到,腦子一片空白。
人之将死,蠻力也大。
以前窦充常這麽說笑那些臨死掙紮的人。
後來回想起來,此時他應該便是這個情況。不然他是如何能接着撂倒好幾個人,回到馬上和孟習接上頭逃出敵營的。
還好,他沒死成,只不過廢了一條手臂。
作者有話要說: